第64章
“祈老師, 你看這塊骨頭是——”
周禾話音未落,就聽祈銘說:“左腳第四中節趾骨。”
——他就看了一眼!一眼!
垂眼望着漏勺裏的骨頭,周禾無聲吶喊。正常成年人身上的206塊骨頭, 他尚且無法記全每一塊的名稱。可祈銘?別說看了,閉着眼睛摸都能準确無誤的說是哪一塊。而且像四肢手腳這種成對出現還極易散落混淆的, 區分左右毫無障礙。
這怎麽着也得是看過上千具骨架才能攢下的功夫。但說實在的,他感覺祈銘自己有本事歸自己有本事,教學真的……不如高仁。有些問題,高仁兩三句話就能說明白, 擱祈銘起碼得串出好幾個知識點,聽的他和張金钏雲山霧罩,再說不明白幹脆“啪”的拍一論文,讓他們自己看去。
幾乎所有慕名而來的人,在祈銘手底下都幹不過三個月, 導致高仁之後再無能留在法醫室的實習生。他和張金钏算長的,幹了小半年了, 之前他還想走過,被高仁挽留了下來。那段時間他實在是疲于應對祈銘随時随地的口頭考試, 畢竟醫學不是他的主業,所有本科生該學的知識他都得從頭學, 白天幹活, 晚上看書到深夜, 黑眼圈日漸深重。
張金钏跟他還不一樣, 他學化學的,人家是學生物的, 就算沒剖過人, 好歹青蛙兔子老鼠沒少霍霍, 給個高倍放大鏡就能把蒼蠅的消化系統、呼吸系統和生殖系統毫無偏差的分離出來。而且張金钏記憶力超強,祈銘給布置《高級法醫學》和《法醫現場學》,加起來好幾百萬字,上萬個知識點,祈銘随時問起張金钏随時倒背如流。到他這就瞎了,今天打磕明天打磕後天還打磕,打磕打的他都想拿頭撞牆。
他唯一擅長的是法醫毒理學,尤其深鑽有機毒物。聽祈銘說去外面旅游破了個氯/化/琥/珀/膽/堿中毒致死的案子,他都想請個假去外面轉悠一圈了。想當初就是讀大一時,看了一本《菲琳娜之死》的偵探小說,裏面寫了個專門用毒的連環殺手,才立下當一名法醫的遠大目标。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過于骨感,昨兒在現場他吐的不比彭寧輕,只不過沒吐在警戒帶裏。用他哥的話來說,他是腦子被門夾了才會想來幹法醫。
“大米。”
突然被點名,周禾頭皮一緊,心髒忽悠一下提起——來了來了來了,随堂考要來了!
正如所料,祈銘問:“用重金屬元素放射性同位素來推斷白骨化屍體的死亡時間,優先選用何種元素來做回歸分析?”
“汞和鉻。”跟元素有關的內容,周禾信心滿滿,甚至能給出擴展答案,“但金屬元素含量在不同地域白骨化屍體上會有差異,所以還要結合發現屍體的地理位置來進行數據調整。”
看表情,祈銘對他的回答比較滿意,然而緊跟着加分題就來了:“那麽,利用采集到的元素數據做随機效應混合假設模型進行分析時,你要如何做參數估計?”
“呃……”周禾仰臉想了想,“局部似然法。”
第一關過了,第二關緊跟其後:“判斷骨折順序的原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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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周禾昨天剛看完,坦然答道:“PUPPE原則,A骨折線的延展被B骨折線所阻擋,說明骨折A發生在骨折B之後。”
“那你來判斷下死者頭部被打擊的先後順序。”祈銘就手把剛清理出來的頭骨遞到他面前。
周禾趕緊放下撈骨頭的漏勺,接過頭骨仔細觀察。理論歸理論,實操還是第一次。八處損傷分部在頂、颞、枕各部,骨折線交織成網,看的他眼花缭亂。排了四個,忽然發現有條骨折線插進來了,又開始從頭捋,如此往複,吭吭哧哧将近一個小時才把擊打順序排好。又花了一刻鐘檢查,他才謹慎的将頭骨交給祈銘核驗勞動成果,轉頭繼續撈骨頭拼人體骨架。
過了一會,他聽祈銘“嗯?”了一聲,尾音上揚,明顯是有疑問,以為自己排錯了,不由皮緊:“怎麽了祈老師?”
“別說話!”
“——”
周禾趕緊把嘴抿成一條線,手上的動作也随之謹慎起來,生怕掉落的水珠砸出點響動打擾到祈銘思考,招來劈頭蓋臉一頓罵——好不容易過了随堂考,別陰溝裏翻船。
屋裏的寂靜持續了一陣,忽聽祈銘命令道:“大米,去辦公室,把我放陳列櫃裏的頭骨拿一個出來,再去鑒證那借一把直徑六公分的錘子。”
頭骨?周禾反應了一下,想起是祈銘從國外訂的、拍攝教學視頻用的真人頭骨,好幾萬一個,那幾顆加起來夠付一單身公寓首付的了。聽高仁說,那些頭骨本來祈銘是放在家裏的,但是羅家楠不樂意,說什麽不想跟死人腦袋睡一個屋裏,于是全搬到了辦公室。
塵歸塵,土歸土,看來法醫辦公室才是人類骨骼最終的歸宿。挺好,他覺着,立門口的小骨頭有伴兒了,回頭辦公室裏沒人的時候,兄弟姐妹幾個還能聊聊天。
“拿哪個?”
“六號,那個與死者性別一致年齡相仿。”
“好。”
“還有,讓高仁去食堂借塊豬頭肉,要生的。”
“?????????”
豬頭肉?這玩意還有借的?頂着一腦袋問號,周禾摘去手套跑出解剖室,過了一會帶着錘子和頭骨回來了。又過了一會,高仁也來了,手裏捧着塊一拃寬的豬頭肉。
套上無紡布手術服,高仁把豬頭肉放到解剖臺上,詫異的問:“師父你要幹嘛啊?”
祈銘沒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利索的用解剖刀剃下豬頭肉上多餘的脂肪,再将豬皮裹到“六號”的枕部。他一手固定豬皮,一手揚起錘子,警示二人:“站遠點,別被骨頭渣子濺到。”
高仁和周禾齊刷刷退後一步。
“嗙!”的一聲悶響,“六號”的枕部被錘子狠狠擊中,一道挫裂傷霎時出現。緊跟着又是“嗙!”的一聲,先前被擊中的位置飛濺出了幾片骨渣。接連敲了八下,祈銘放下錘子摘去豬皮,用剛敲出窟窿的“六號”和死者的頭骨做了下比對,凝重的神情稍顯豁然。
周禾都看傻了,幾萬塊錢一個的頭骨就這麽造!?土豪的愛好也太樸實無華了!
将兩顆頭骨并列放置,祈銘像他們展示自己的“成果”:“大米标記的出的第一打擊點在死者枕部,也就是致命的那一下,而其他七處的打擊力道和這一處都不一致。”
周禾雲山霧罩,高仁是看明白了,随即提出看法:“兇手換手了?”
凝思片刻,祈銘将視線投向死者肋間的銳器割痕之上。
“不,”他說,“我更傾向是換人了。”
—
“确定兇手有倆人?”
沒到中午就接到祈銘的電話,羅家楠本來還想誇誇高仁給力,結果一聽是案子上的事兒,頓時把請高仁吃炸雞的念頭抛諸腦後。在案發現場時的推測得到了印證,團夥作案,兇手一男一女。
“對,死者頭部所遭受的打擊,第一下在枕部,非常重,後面幾處明顯淺多了,而且留在死者肋骨上的銳器切痕也非常淺,如果捅死者時是和打死者頭第一下一樣的力道,那麽肋骨應該會被切斷才對。”
“第一個給了死者一錘子,直接給丫幹死了,後面都是另一個人補的刀?”
“我剛做了個試驗,基本是這個結論。”
試驗?羅家楠皺眉問:“你敲了什麽玩意?”
“我把放陳列櫃裏的頭骨拿出來用了一個。”
羅家楠倒抽一口冷氣——我怎麽娶了這麽個敗家媳婦兒?好幾萬一個,說敲就敲!
隐隐聽到電話那頭有抽氣聲,祈銘知道他這是心疼錢了,說:“交給大米去補了,等拼完死者的骨架,他會把‘六號’粘回原樣,不影響拍攝。”
“行吧行吧,你開心就好。”羅家楠日常無奈。反正是祈銘的錢,想怎麽造是人家自己的權利,更何況是為了工作。
“你那邊有什麽進展?”
“我剛到,正準備過一下物證,昨兒忙忙叨叨的沒來得及細看,诶對了,那個絲巾上的DNA結果出來了沒?”
“還沒,昨晚金钏先把死者的做了,他現在在生物實驗室,那個我下午做。”
聽祈銘那邊心情好像不錯,羅家楠琢磨昨天晚上那事兒可以翻篇了:“那行,別太累了,到點兒該下班下班,我晚上盡量趕回去。”
“你要是能回來也吃完晚飯再回來吧,我晚上跟杜老師約好了一起吃飯。”
“——”羅家楠心頭一梗,“他又有啥事啊?”
“我給他拍了那麽多照片,他請我吃飯以示感謝,有問題?”
“沒問題沒問題,內什麽,林冬去不去?”
“他不去。”
“就你和杜海威倆人啊?”
“一起吃飯而已,我又不跟他過夜,你少陰陽怪氣。”
說完祈銘“喀”的就給電話挂了,噎的羅家楠一口氣不上不下。轉頭看彭寧眨巴着倆大眼睛盯着自己,他默默咽下舌根湧起的酸意,盡可能語氣平和的問:“有什麽線索沒?”
彭寧誠實的搖搖頭。昨兒羅家楠把他扔給縣公安局刑偵隊的了,跟着出去磨了十個鐘頭的鞋底子,沒有任何收獲。死者面目全非,衣物也沒什麽特殊之處,走訪過的人都說沒印象見過這麽一號人。
羅家楠預見到了會出現這種情況,拎起桌上的物證袋,從裏面倒出死者的那串鑰匙,邊看邊叨叨:“案發地就不在這兒,得找着第一現場才行。”
“不過我查到那個JH牌子的電動車了,不是菊花牌,是京海牌。”彭寧把抱在腿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轉向他,“楠哥你看,那車長這樣。”
羅家楠看向屏幕,很普通的款式,滿大街的電動車差不多都長這樣。再看看手裏的鑰匙,他忽然定住眼神。昨兒黑燈瞎火的,鑰匙上又是蛆又是泥又是屍水的沒看清楚,現在清理幹淨了,他發現這串鑰匙裏有兩把的銑槽是光滑的,沒有對應鎖眼的坑或者鋸齒,這種鑰匙只有在配鑰匙的地方才能看到,是幫丢鑰匙的人配新鑰匙用的元件。
不對——他腦子裏劃過個念頭——不止配鑰匙的店裏有這個。
他大手一揮:“薯片兒,去幫我找點錫紙來。”
彭寧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前後左右看看,眼下屋裏除了他和羅家楠沒別人,顯然那聲“薯片兒”是喊他呢,不覺詫異皺眉——
我……我怎麽就成薯片兒了?
TBC
作者有話說:
楠哥和祈老師一天不吵一架這日子就沒法過似的……
彭寧:Q-Q為什麽我是薯片兒啊?我哪裏長得像薯片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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