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Seven
Chapter Seven
走在最前面的祝鹽,有點興奮過了頭。她東瞅瞅西瞅瞅,一會挖一杯冰糕吃,一會跟人家飯後遛彎的小孩子搶着跳格子。
沒一會,就把身後的陳卿甩跑了。
“人呢,這群男的,慢死了...”
“哎…”
晚風徐徐。
祝鹽等到湖水發涼,買冰糕的大娘回家了,小孩子都回家早早睡覺。周圍又沒有認識的人了。祝鹽撇撇嘴,掏出包裏的薯片,咔嚓咔嚓啃起來。
湖水更暗了,棧橋另一邊的水,周圍的一片小沙灘上都是一盞一盞的孔明燈。橙黃色的忽悠忽悠的飄,像個神聖的蠟燭飛天。
這種公共娛樂場所,什麽東西一旦多了,就一定有詐。
反正時間還有那麽多。果然,人群還将盡未盡,祝鹽從縫隙裏偷偷摸摸看了兩圈,目光定在巨大的白桦樹下。
這麽大的樹冠,黑乎乎的一眼望不到什麽顏色。
“嗯?那是什麽——”
祝鹽視線裏,一個小攤鋪,就藏匿在裏面。微弱的燈一點一點串起,湊近也看不清什麽,只能看清,空蕩蕩一個鋪子,沒人。
風來過,樹葉忽忽悠悠的打着旋兒,孔明燈像是會被微風點燃,風鈴聲似有似無,老板也是個精明人,就地取材,風鈴直接挂在樹枝上出售。
莫蘭迪色的風鈴邊上的暗處,赫然伸出一個木頭制的牌匾,上面用瘦金體描着大字——孟婆湯鋪。
孟婆湯鋪?!祝鹽打了一個冷顫,捏了捏自己起了雞皮疙瘩的胳膊。
未知風向的空氣忽的陰冷。起霧了。人流就這樣,悄然埋進一層霜。
圓鼓鼓的風鈴似乎活了,慢悠悠的向着樹冠攀爬。平時遍地可見的小藍花,好像朝着那邊伸長蔓延。
祝鹽定定神,再往遠看過去,好像就能看到奈何橋了。
她也受着指引般前進。還未走到攤前,一陣上個世紀八十年底的腐朽氣息已經把祝鹽死死裹圍。
“人呢?”她試探着問。
無人應答。
祝鹽徑自拿起一個孔明燈,看看摸摸。打算要了,才看看周圍。
這個攤位上賣的東西真是...有特色。
一個測風水的物件,東邊五六個裝着刻有漢字的珠子,看樣子是串手鏈的,西邊擺着幾件老太太的舊衣服,南邊供着一個破破爛爛的二胡,東邊就是幾盞泛黃的孔明燈。
四個桌角堆了滿當當的金元寶,桌沿還貼了密匝匝一排符,似乎下一秒就要金光一閃,顯點什麽靈。
祝鹽眼裏只有二胡,眼睛明顯一亮。雖然弦樂器的發聲原理初中就學過,但她還是好奇,畢竟沒上過手。
要不要試試?反正都是賣的...
猶豫半晌,她冰涼的手握住琴弓。祝鹽漂亮的小臉皺成一團,眼睛直勾勾,忙亂的擺弄着二胡,絲毫沒注意,桌上的風水儀呼啦啦的轉...
一張黃紙畫的符吹到地上,穩穩落到祝鹽腳邊。風水儀越轉越猛,架勢要把桌子掀翻。
“呃?這這這這...”
祝鹽一擡頭,差點撞上那個“孟婆湯鋪”的牌匾,噼裏啪啦把二胡放下,險些摔了琴筒。
“我是不是打破了什麽邪物啊?好他媽玄乎...剛才怎麽擺的忘了啊!什麽破東西...我這麽想會被抓走吧!”
祝鹽心裏慌得差點停止了心跳,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
“咔噠。”一聲金屬聲音清脆,世界都安靜了,連帶着祝鹽停止呼吸。
“哈哈哈哈,小妞,你笨死啦....”祝鹽僵在原處,一擡頭,對上一雙淺棕色的瞳仁,一抖一抖,笑得開心。
“?”
“顯靈了。”祝鹽看愣了。
那人是個女子,臉上妝容很淡,不難看出其年輕的冷豔。棕色短發層次分明,發梢不知從哪裏綴着皮革綁的流蘇,松散散搭在鎖骨上。
潔白纖長的頸子,纏着不少長長短短的石頭鏈子,青色小衫,圓圓的扣子,袖口輕盈,露出同樣纖長的胳膊。胳膊上,都滴滴當當套着一大串手镯,有白玉的,有酸枝木,甚至有陶土彩釉的。
一只胳膊上塗抹着畫到一半的符,橫折撇捺,筆跡秀氣好看。若是沒看到符裏面藏着的“桃花運”三字,還真會讓人以為是什麽驅魔驅妖的神符。
另一只白皙的手上,腕子細瘦有勁,架着根桃花木帶天然芙蓉石珠子的毛筆,只有無名指和小指沒帶着戒指,蜷縮着,不難看出中間夾着塊磁鐵。
“磁鐵...”祝鹽一下子冷了張臉,“你個騙子。”
“喲,小妞,說我是騙子?”女人薄唇上揚,“小孩兒,風水大師,一卦三十。念你年紀小,動我傳家寶物紫檀二胡倒也不必漲價。”
“啊?”祝鹽眼睛一瞪,只聽到“紫檀二胡”二字,頓時轉變了态度,心裏倒是真怕剛才她摸那一下,對方會賴上她。
她後背一層薄汗,面子上還是雲淡風輕:“紫檀?真假的,算了我買點別的什麽吧。”
“你這給我弄的可哪都是,怎麽辦?”
“沒有,我就弄這一是!”
女人笑,薄妝還不如臉頰泛起的紅暈好看。
“好吧,給你看看我這堆寶貝。先說好,你看上了我還不舍得割愛呢。”
這人,還沒說什麽呢,自己就熱情的擺弄起來了。
她兩只漂亮的纖手捏起一件大紅大紫的爛衣服,笑眼盈盈:“這件衣服,曾擺放于南北通透之宅,穿上即可興旺家宅財運,財帛漸豐,凝聚心神。”
祝鹽以聞到一陣久置衣櫃的殘破味道,還是皺眉點頭:“別說了,包起來。”
“別急啊。”清冷好聽的女聲不急不慢。
“小客官且看這些溫潤小紫檀的手鏈珠子,它圓意為生活美滿,它精細的瘦金體意為人氣聚財旺,家庭和諧興隆...”
女人捏起手裏的紙元寶,像是溫柔注視自己的孩子:“還有這個,乾隆年間祖傳的金元寶,海洋出土,從浙江那邊飄來的,你看看這別致的污泥...”
“呼—”女人一吹,煙塵盡散,“不要也罷。”
女人的白胳膊畫着黑黑一片的符在祝鹽眼前晃呀晃,祝鹽實在沒忍住,插了風水大師的嘴:“這是給死人的。”
“啧啧啧,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
“還是不信?”
“不信。”祝鹽昂着脖子。
女人搖頭:“我的藏品,只賣有心人...”
“呵,”祝鹽冷着臉,雙手合十“大師,剛才您的一番話,我忽然悟了。”
“哦。”女人像是不信,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團扇,這麽涼爽的天,一搖一晃扇了起來。
“得了,把這些破爛都給我包上,還有這個孔明燈。”祝鹽捏着一個塑料袋,像是終于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小妞,我這都是些家族傳下來的寶貝,都要了怕你沒錢。”女人盯着祝鹽的雙眸,始終沒停下笑。
“有錢!你快點吧大嬸!”祝鹽終于惱了,她咬着牙嘟囔,“奸商!”
“衣服是髒老太太穿過的,你要啊?”
“你要幹什麽!”
一句話喊出來,祝鹽終于累了。望着女人身上奇奇怪怪的飾品,忽然有種想坐在地上哭的感覺。
誰知女人咯咯笑起來,手镯間清脆一響,二胡一轉,就到了她手裏。
“小妞,你不愛算卦,罰你聽我拉一曲,怎麽樣?”
還沒等祝鹽回複,那女人直接晃晃蕩蕩的端起了紫檀二胡,拉了起來。
倒也神奇,這風水大師一拉起琴,風忽然止住了。黑幽幽的桦樹下,只剩下二胡獨特的樂聲。
某一瞬間,她好像聽見萬物生長。
風起雲湧,浪聲纏綿。
音符拉的慢而長,卻愈發圓滿優雅,美好純淨如茶香。好像滿樹斑駁的梧桐飄飛,如細雪微融,留下的清晰水跡是痛苦的回憶,一去不複返。
一首《江河雲夢》停止,留下水波似的柔情。跟祝鹽彈過鋼琴版本全然不同。
再一擡頭,女人笑的溫柔,青春的模樣讓祝鹽覺得她也沒比自己大上多少:“小妞,孔明燈送你了,剛才我可能是吓着小孩兒了,真不好意思。”
說着,畫着桃花符的胳膊伸到她面前,展開手掌,一串精致的手鏈,挂着一個極小的銀色簸箕、彩色流蘇和一塊圓圓的福字。背面,是一排整齊的珠子,一個珠子一個方塊字:祝鹽心想事成。
祝鹽低頭看看自己校服上的校簽,在擡頭對上女人淺茶色的漂亮眼睛,臉紅了。
“不不不,我還是交錢的吧...”
“小妞,我沒空管你,我要喊我叫我家老太太來收攤了。”女人不笑了,一轉手,掏出一個粉色打火機,“去放,我看着你。”
見小姑娘不動,她又道:“忙着吶。”
祝鹽不再猶豫了,心情複雜,接過手鏈、燈和火機,慢吞吞磨蹭到湖邊。
她看着暖洋洋的一暈光緩緩升起,比那遙遠的高樓的光都要亮。
她始終望着那個光點,知道它隐匿進黑暗:“今天遇到好人了,雖說好人有點迷信,但桃花符...可能是有用的吧。”
“那就願她尋得良人吧。”
人都散了。
陳卿自己站在沙子邊,凝視黑乎乎的湖。祝鹽也不在,陳燭生也不在,他現在活像個巨嬰,有點不知道找誰玩,還想哇哇叫。
有個他弟籃球隊的小男生扔過來一根煙,他順手點上火。插上耳機,手機放着聽爛了的英語單詞。
微信叮咚一聲,是特別關心。
他仍緊緊抓着手機,水邊的風吹的胳膊軟趴趴,沒力氣擡起來看一眼。
手機是初中的班主任送的,他當天的半夜就夢見他那個西裝革履的老爸,笑眯眯的抱着他的肩膀。
“兒子有手機啦?可別像我對我老婆似的,弄丢啦。”“切,不可能。”
陳卿拉着他的衣袖鬼一樣游蕩,老爸一把拽住他,說要玩捉迷藏。
可他躲的太快了些,一轉身人就不見。
算了,不看一眼,好像又會弄丢什麽似的。借口罷了,陳卿搖頭。除了他還能是誰?
十分鐘前的消息。
【最後:[圖片]】
【最後:小沙灘,來認領。】
照片上的人背影穿着熟悉的校服,平時筆直着的後背落寞的蜷縮,拍照的人顯然是抓拍的,遠處的棧橋和人影拉扯的歪斜。
只是...陳卿放大,實在看不清。半個身子隐匿在漆黑裏的少年,胳膊撐着腮的位置。
“......”
在其抽煙和發呆中,陳卿選擇相信是抽煙。
陳卿沉默好久,理所當然想到自己。兩根手指夾住燒了半截的煙,蹲下身,把罪惡的火星掐滅在冰涼的湖水。
他站起身的時候一怔。他們剛才蹲下的樣子,是很像的吧...想着,一個陰影把他周圍的光徹底掩上,剛才滅掉的煙頭,熒光微弱,隐隐約約還有複燃的架勢。
顯靈了。神奇,蘭宜就是力量。
“唉——”
陳卿長嘆,甚至沒回頭,朝着身後伸開手心。
他想接的是一個紙盒,不想接的也是紙盒。
卻沒想到一串清脆的叮咚落入他手掌,冰涼的觸感刺激的陳卿一哆嗦。
“陳卿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