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生的罂粟

第6章 Chapter Six

Chapter Six

晚自習A1班級門口格外熱鬧，随便一看，一人一打幾十厘米的卷子摞在桌子邊，都是各地真題和新題型，刷也刷不完。

名校沖刺，名師提點，名師精編，真題1000道。大同小異的名字，千變萬化的題。

“媽的。”冷自楠看着卷子愣神。看着刷了兩個自習一點都沒下去的量，冷不丁罵一句。

他同桌震驚：“你刷完了？”

“就是因為沒刷完才罵。”

付老還真是偏袒，送他們一人一個擋光睡覺，太貼心了。

高三生今天就考完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樓宇間綻起煙火。陳卿趴在桌子上，視角除了絢爛的火光，還有祝鹽随着筆尖跳動的馬尾。

他這個弟弟，從小就爸爸管。他怎麽也沒想到，溫柔沉穩的父親，會出櫃。初三，他弟弟來到他身邊，極度恐同，還口口聲聲說喜歡他。

自己怎麽跟個被抛棄的怨婦似的？

冷自楠，卻跟個傻狍子似的往人家身上撞。

無所謂了，還有一年，王希愛就會送他弟弟出國。

他忽然松了一口氣，想起昨天陳燭生詭異的舉動，心裏卻像猛地被人挖去一塊。

煙火驟然停了，幾秒後，又粲然升起。像交響樂，铿铿锵锵，鳴聲送一顆明亮的星星到了天上，化為流光溢彩的煙，留在了天邊。

付老走進教室，胳膊上還套着紅袖帶，聲音嗷嗷的試圖改過煙花聲：“我宣布個事啊！”

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睛，映着煙火色。

“一會最後一個晚自習，學校組織走濱州湖！”

“走湖？”“嗚呼！”

班裏歡呼聲激起千層浪，也順便把趴在桌子上的陳卿震醒。陳卿耷拉着眼皮，看着旁邊跳起來的同桌，呆呆鼓掌。

蘭宜活動可真多。陳卿第一反應想到，接着又想：陳燭生會不會還像上次一樣，作為體委，跑到他們班到處亂晃去找那個冷自楠。

他他媽到底恐不恐同。

祝鹽趴在後桌劉聽聽的卷子上，笑眼盈盈的講着話。她忽然回頭，不同情緒的兩只眼睛撞在一起。

“走啊，買點零食去？”女孩子高興的硬生生把一張可愛的臉激動成鬼臉。

“好啊。”陳卿跟着笑，祝鹽這小姑娘，在他面前好像從沒陰沉過臉。

白晝與黑夜轉換的猝不及防，月悠悠升起。

偌大的一顆藍寶石一樣，湖邊清涼。慶市是百湖之城，不缺潮濕美好的濕地和蓮花湖，但受這一片湖邊的一所重點高中影響，拂過柳芽的風都帶着金燦燦的墨香。

天暗了，水波褪去波光粼粼，換上月亮澄澈柔潤的銀白色。

有人釣魚，不過也沒釣上幾條。

幾根漁線如銀蛇般舞動，逍遙肆意，無情的擊打在水面上，拍散了完美無瑕的圓影。

浩大的湖面頓時一片沸騰般翻動，如同幾百條披着金光的錦鯉四散。

那明亮的黃暈似乎格外嬌美。青春氣息就籠罩在四隅綠瑩瑩的藤蔓般的叢林中，又像是躺在藍汪汪的深色天空裏。

“出發！”

一陣歡呼，感染月色都明亮幾分。

陳燭生心情大好，一會在雙杠上挂一會，一會跑跑追上大部隊。有人手裏捧着零食被哄搶，有人在湖邊靜靜看釣魚。

“你們這些娃兒是蘭宜的？”

圍觀釣魚的學生在暖黃色的路燈下咧嘴，點點頭，像日本怪談。

老頭豎起大拇指，表示這些學生真是禮貌又素養。有膽子大的男生也指指旁邊的“禁止垂釣”，也向老頭豎起大拇指。

路邊有唱歌的，看着一群穿着校服的學生圍觀，歌聲的激動都有些顫抖。

氣氛輕松愉悅，甚至空氣都不太涼了。

付老換上太極服，貼着湖邊石頭欄杆，驅散太過靠近湖邊的學生。他背着手，笑眯眯，小眼睛在不斷來回瞅。

他在找人，他最近聽他們組的年輕小老師說什麽..奧對，說他們那些虎學生，弄個貼吧還沒什麽限制，傻了吧唧，老師和別的學校的人全能進。

“真不安全，這不是有點事全讓咱們知道了嗎？”有個短頭發女老師咯咯笑。

“看，這你們班的那個老愛做美甲的，”有個平時板着臉被學生喊阿姨的女老師，一頭長發及腰，拿着平板給短發老師看，“竟然喜歡我們班的體委！這能行？你去說我去說？”

“我看還是我來吧。”剛才那個長發老師接着說，“你們班是小姑娘，臉皮薄。”

付老正在批卷子，此刻把老花鏡擱在鼻子下面，湊到旁邊。

“唉付老師，你看，你教的C班的那個籃球隊隊長，可多小姑娘稀罕了。”

幾個八卦的女子聲音叽叽喳喳了半晌，一個老頭子好奇的聲音插了進來。

“是麽？”好奇寶寶撇撇嘴，看着是平淡，但老頭猶豫好長時間，“小張啊，給我弄一個賬號呗。”

幾個老師面面相觑：C班那些沒娘養的說的惡心話讓付老看到怎麽辦？

“害，我都一大把年紀了...”一個課間，在付老超大字的手機上已然出現一個青春靓麗非主流的貼吧。

“謝謝啊！”

“沒事。”短發老師禮貌微笑，拎起書就去上課了。

漫長的一節課，眼神不好使的老頭子，把手機翻得滾燙，臉也有些挂不住。這幫孩子，玩的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那個得意門生祝鹽小姑娘，怎麽是貼吧頭頭？她底下的小喽啰，看着真不少，整個大貼吧，像個丐幫。

付老眯起眼睛，手指都覆在照片上，照片被按的亂抖。

“唉...”

他躊躇了一陣子，打算做了一個他職業生涯從沒做過的事。他想着，能救一個是一個。

所以他現在出現在這裏，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青春氣息的背影，拿着個青色手電。付老布滿繭子的手順了順太極服，揮手吆喝。

“陳燭生——”

兩個相像的背影，一高一矮，同時回頭。高的背着個電腦包，更具少年感。兩雙眸子，被湖水裏的月亮映得亮晶晶的。

兩個人的視線又黏上對方，高的俯身對矮的說了一句什麽，順便把手電塞到他手裏，矮的點頭，算是應答。随後陳燭生就映着水邊的風，奔來。

“付老，怎麽啦？”

視線定格付老一身新皮膚，大叫：“我去你穿這個太帥了！你會不會打太極啊你就穿...”

付老憐愛的看着這個活潑的孩子，眼神如此澄澈，忽然有些說不出口。

他深吸氣：“孩子啊，我...前兩天看了你們那個貼吧，聽挺好的哈哈，你們這些崽子活的真是多姿多彩是吧。”

付老偷摸瞧瞧陳燭生的反應，這孩子依舊用他通透的眼睛看着他。

“啧，你們都大了，要考高中了，喜歡玩電腦什麽的我都不幹涉，就是談戀愛什麽的...不要影響學習。”

周圍的人熙熙攘攘，有的怕黑的，舉着個小手電。舉的人多了，整個湖邊的青沙地也就一點都不黑了。

一老一小，像子孫兩個，就在接近光明的湖邊大道上，悠閑散步。

“而且，而且——”付老欲言又止，陳燭生笑着順勢幫他補上接下來的話：“尤其不要找男生談？”

“付老，你這是被□□忽悠啦，網上都是假的，你放心...”

“诶——”付老擡起胳膊，“怎麽會呢，我又不歧視同性戀。那天祝鹽都告訴我了…”

付老竟然還有些激動，引來一些學生疑惑的目光。

“我要說的是，貼吧又別的學校的人罵的真是難聽，我氣死啦！下周的籃球賽，你小子可要為我争光啊。”

“多跟你哥學學！”

“說到你哥，一下參加兩個競賽，真是蘭宜一大驕傲啊…”

付老臉上還帶點老師的嚴厲，可眼睛裏難以抑制的憐愛，“嘭”的一下擊碎了陳燭生心房裏的屏障。

“切，拜托啊老頭，你不信我？”少年恰好走在路燈下，披上了光，像個拽猴子，分明是青春的模樣。

“抱一下。”付老淚眼汪汪。

“我只抱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