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友誼萬歲
16友誼萬歲
大叔只把她們送到門口。
打開門。
電視機可能在播放着什麽比賽，歡呼聲從門縫擠進樓道，玄關上的相框似乎都在抖動。
太吵了，郝嘉麗捂住耳朵向何月求助。
何月轉向客廳方向，張張嘴，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她從沒在這個家裏大聲說過話，她辦不到，只好抱歉地看着郝嘉麗，用嘴型告訴她，應該是她弟弟——何浩。
郝嘉麗有片刻的愣怔，她也有個弟弟，從小在她的拳頭下讨生活，即使現在上了初中，依然對她馬首是瞻。
她記得，何月說過，她和何浩各做各的事，從來都沒有矛盾。
當時她羨慕不已，但現在見識到了，她覺得何浩肯定在家欺負死何月了，何月性子軟，不與他計較，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對何浩産生了偏見。
她們換好鞋，走進客廳一看，何浩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睡大覺。
“這都能睡着！”郝嘉麗驚呼。
兩人相視，撲哧一笑。
或許是睡飽了，何浩咂咂嘴，莫名其妙地嘆了口氣，然後伸了個懶腰，坐起來，等他揉完眼，看到眼前隐約的人影，他一聲大叫，可算是清醒了。
“你們，你們什麽時候來的？”問完，才自覺有點蠢，他撓撓頭，懵逼地看着電視機，“哦！對不起對不起，我聲音放太大了。”
他趕緊關掉聲音。
何月笑笑，想叫郝嘉麗去卧室，卻發現她正緊張地看着何浩，書包厚實的背帶都快被她揪成了麻花。
臉上的笑戛然而止，她一直都知道郝嘉麗接近她的目的——她喜歡何浩，而她是何浩的姐姐。
何月摩挲着衣袖，喊道：“何浩。”
何浩“啊”了一下。
雖然他們倆不像別的姐弟那麽親密，但是何月一直叫他阿浩，這是他第一次聽她叫自己全名。可能是太過于正式，他渾身都不自在。
何月與他商量道：“我去洗個澡，你陪我朋友聊會兒天，行嗎？”
“哈？你現在洗澡？”他感到奇怪，想起老媽囑咐自己讓着何月，他又忙說，“哦哦，洗澡好，你洗吧，我可以！”
什麽叫“我可以”啊？何月感到好笑，覺得他今天特別反常。
“月月，你，不要，我，我想去你房間。”郝嘉麗愁眉苦臉地看着何月，祈求她不要丢下自己一個人。
何月解釋道：“我習慣在房間脫光衣服，再去洗澡。沒事的，你就坐這看電視好了，我洗澡很快，而且我弟他為人風趣幽默，你不會覺得無聊的，是吧，阿浩？”
何浩不知道在想什麽，目光似乎聚焦在何月身上，又似乎在她身後。
“阿浩？”
“啊？嗯！我姐說得沒錯，這位……”
“哦，她叫郝嘉麗，我最好的朋友，這我弟弟，你知道的，我就不介紹了。”
何浩招呼郝嘉麗：“姐姐，你過來坐吧，遙控器在這，你随便看。我給你洗個蘋果，诶，你喜歡吃蘋果嗎？”
何月安排好他們，便一頭鑽進卧室，她卧室裏有個淋浴間，不用擔心會穿幫。
五分鐘過去了，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又翻出“五·三”，一邊看題，一邊在心裏演算，但看着看着，思緒就飄到房門外。
他們交談得怎麽樣？何浩應該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吧？如果他不喜歡，郝嘉麗會不會很尴尬，我要不要出去看看……
內心焦慮不安，又聽不見任何聲音，無法做出判斷，她抱着書，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咚咚咚，敲門聲。
何月把書一丢，開始拿睡衣、脫衣服、換睡衣。
“月月？你好了沒有啊？”是郝嘉麗。
這麽快就聊不下去了？何月對何浩生出恨鐵不成鋼的心情。
何月仰頭道：“哦，等一下，我在穿衣服，馬上就好。”
“哦，好，我在門口等你。”
換好衣服，又看看有沒有會穿幫的地方，确定沒問題了，她打開門。
郝嘉麗開口就是抱怨：“你還說你洗澡快，我都快睡着了。”
“睡着？”何月心想，不能吧，何浩連和她說話的興趣都沒有？
“不是，我這是誇張。”郝嘉麗紅着臉，局促地站着。
還好不是。
何月側身，讓她進來，郝嘉麗進來時不忘關門，應該是有話要和她說。
何月坐到床邊，拍拍柔軟的床，示意她坐過來。
關上門後的郝嘉麗恢複了往常的活潑，一蹦一跳地坐到床邊，笑得賊兮兮：“月月，我知道你一個秘密！”
秘密？何浩告訴她的？不可能，何浩能知道她什麽事，總不能說那些吧。他又不是“長舌夫”。
何月在心裏琢磨着會是什麽事。
“你喜歡魏臨風，對吧。”
沒有什麽比閨蜜間分享秘密更開心的事了。郝嘉麗以前沒提，是因為自己也藏了秘密，現在她想告訴何月，她喜歡何浩，就像何月喜歡魏臨風一樣，是悄悄的，不為人知的。
窗外，起風了，風打樹葉，簌簌作響。“魏臨風”這三個字打在何月的心上，也跟着咚咚直響。
回到桐城，大叔就開始跟着她，她找不到機會給魏臨風打電話。
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沒人再提起這個名字，仿佛這個人只存在于她的夢裏。
郝嘉麗看向面前的紅木衣櫃，雙手撐在床邊，兩只腳一上一下地翹來翹去：“別否認，你肯定喜歡魏臨風，我都看出來了，他第一天到我們班，在講臺做自我介紹的時候，哦，不對，他壓根兒就沒說話，特別拽，我轉頭想跟你吐槽他，就發現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樣，有小星星，你知道嗎？”
她轉頭看何月，這才發現她情緒不對。
“我，我說得不對嗎？對不起，我再也不亂說了。”她急忙解釋。
何月搖頭，盯着自己的手，仿佛能聞到陽光和洗衣粉的味道，低聲：“你說的都對。”
郝嘉麗本以為她的第一反應會是堅決否認，沒想到坦誠得不像是她。
她似乎和以往不同了。
曾經的何月溫溫柔柔，時常是一副笑臉，又很有膽識，雖然她從來不跟別人提起她做過的那些“壯舉”——
高二分班，他們十一班恰好就是文科二班，她倆沒有動，依舊做同桌。而魏臨風和張雨婷則是從其他班轉過來的。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魏臨風惹上張雨婷，張雨婷本就惡名在外，大家出于對她的害怕，都不敢和本來就不熟的魏臨風交朋友。
那天下雨，許多人聽到張雨婷和她的同伴商量着要把魏臨風推進雨裏，但沒人敢提醒他。
是何月偷偷塞了紙條和傘給他，他才躲過一劫。
還有高二運動會，文科一班的班主任偷換了他們班的比分表，讓本來第四名的一班成為了第三名，而他們班就因此變成第四名。
他們努力比賽就換來這樣的結果，誰都不服！後來體育委員氣不過，私下告訴班主任，班主任想也沒想，就把他臭罵一頓，讓他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大家都以為這件事要不了了之了，然而三天後，體育組突然重新統計分數，把第三名還給了他們。
所有人歡呼雀躍，有說蒼天有眼的，也有說體育組的老師有良心的。只有郝嘉麗知道，是何月寫了一封滿滿三頁紙的舉報信，偷偷塞進體育組的辦公室，這才讓此事得到老師們的重視。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很多，他們不知道的，郝嘉麗都知道。
她還知道，何月真的是個特別好特別好特別好的女孩。
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夠坦誠，愛笑，也愛裝笑，和她做了近三年的好朋友，郝嘉麗對她幾乎一無所知。
她知道她好，又看不透她，說起來，郝嘉麗就覺得憂傷。但她向來樂天，記好不記壞，這才能夠和何月成為最好的朋友。
“其實……我也有一個很喜歡的人。”郝嘉麗的話只說了一半，她希望何月能夠問她。
何月明白她不好意思直說，便學着她的語氣說：“你喜歡何浩，是吧。”
郝嘉麗不敢置信：“你怎麽會知道？”
何月不僅知道，還知道得很早，早得都快忘了她朋友喜歡何浩這件事。
太陽爬下山，窗外夜色茫茫，漆黑的樹葉在風中搖擺不定，屋裏忘了開空調，但玻璃窗推開了，風被紗窗過濾，一屋子的清涼。
女孩們坐在床邊，脖子上都有一層汗水，何月突然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她想在郝嘉麗面前做回自己，但有的話一旦說了，後果她承擔不起。
床單被揪得有些變形。
郝嘉麗抓着腦袋，想說點什麽來打破這莫名的安靜。
何月舔舔幹燥的嘴唇，道：“在你要和我做同桌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阿浩在三中念的初中……我在三中見過你，你應該也是那時候知道我是他姐的吧，所以才會……和我做朋友。”
如果何浩沒有在中考前因為發高燒而錯過考試，他們會一直是同屆生。
如果不是家裏沒人，她背着何浩去醫院，錯過了第一門考試，她現在應該和何浩一樣，在文才中學讀書。
在桐城，最好的初中是三中，最好的高中是文才，她都錯過了。
幸好，沒錯過他們。
何月像個賭徒，賭了第一回，還想再賭第二回，她在郝嘉麗的目瞪口呆下，說了第二句話：“你可能沒想過一個問題，為什麽我和何浩的生日這麽接近。一個在冬天，一個在同年的夏天。”
一個生于冷酷無情的冬天，一個生于欣欣向榮的夏天。他們的命運從一開始就被注定。
“我和阿浩是親姐弟，但我不是我媽生的，我還有一個生了我又養了我六年的阿媽。”
郝嘉麗呆呆地看着她，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她起身，開門，走出去，像具沒了靈魂的肉體。
何月鼻子酸酸的，她第一次坦白自己的身世，也是第二次當面質疑別人對自己的感情。
很失敗吧，其實裝了那麽多年好朋友，她很少會想起郝嘉麗和她做朋友的起因，但她現在不想裝了，她想做她自己，而不是愛屋及烏的工具。
“姐姐，你這是幹什麽？”何浩的驚呼聲從客廳傳到卧室。
何月揉揉眼睛，站起來。
“你過來一下。”郝嘉麗拽着何浩的胳膊，把他拖進卧室。
何浩看到何月，大叫：“姐，我什麽都不知道。”
郝嘉麗氣憤地踩在地板上，感覺地板都可以飛出去。她站到何月面前，說：“你看好了。”
何月不明白她要做什麽，只見她轉身與何浩面對面，眼神甚至有些淩厲，吓得何浩跳起來。
她說：“何浩，我不喜歡你！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啊，不是，那，這，什麽……”何浩語無倫次。
“沒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說着，郝嘉麗把他推出房間，然後鎖上門。
她轉過身，對着同樣驚呆的何月，道：“看明白了嗎？”
何月不明白，但她想：郝嘉麗不應該當着何浩的面，說剛剛那些話，因為何浩不會喜歡上不喜歡自己的人。
郝嘉麗：“我和你做朋友，是因為喜歡你，不是因為何浩。他是他，你是你，在我心裏，你比他更重要。”
“何月。”郝嘉麗抱住一直處于呆滞狀态的她，“我改變不了你們的姐弟關系，但我可以放棄他，現在你還覺得我和你做朋友，是因為他的關系嗎？”
心裏像是被塞進一團麻布，何月眼角濕潤，緊緊地、牢牢地抱住她最好的朋友。
“對不起，我不應該說那些話。”何月道。她覺得自己好卑劣，說是做自己，卻無意間逼迫了郝嘉麗在她和何浩間做出選擇。
“不，你應該說，應該更早一點說，何月，你總是忘記我們是朋友。”她想起之前的事，“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是沒關系啊，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我們都會變成更好的人。”
“何月，我會一直和你站在一邊。”
時至今日，何月第一次感到，自私，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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