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了快跑

第52章 章

第 52 章

中午時分，許思文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把一疊文件夾放到桌子上後，又曲起手指敲了一下桌面：“下午開會要用的材料，我給你放這了……小沈總，你在聽嗎？”

“聽着呢。謝謝，放那裏吧，我稍後看。”

“嗯。還有，到飯點了，我上來的時候碰到你助理，問了他說沒收到你的訂餐通知。要幫你訂餐廳嗎？”

沈知卿這才短暫地從文件中抽出身來，重複道：“到飯點了？”

“等一下，我看看……訂這家，‘半月齋’。稍等我給你發菜品，訂兩份，一份送到公司，另一份地址填我家。”

許思文在手機上戳戳點點着，随後微微皺了下眉：“這家不配送。”

沈知卿頭也沒擡：“加錢。”

許思文看了一眼菜品，又問他：“你們吃一樣的？誰的口味？”

“重要嗎？”

“……”

沈知卿向來不是一個把談戀愛昭告天下的人。許思文第一次發現端倪，還是從她看到沈知卿的手機殼開始。

那天她盯着沈知卿的藍白色草莓兔子手機殼看了很久後，才問他：“你談戀愛了？”

沈知卿當時面色一怔，問她：“很明顯嗎？”

許思文并不打算告訴他她是怎麽發現的，她也對這方面的八卦一向沒什麽興趣。反而沈知卿在糾結了一陣子後，又來問她：“思文姐，你談過戀愛嗎？”

許思文沒回答他，而是問道：“怎麽，你遇到什麽難題了？”

“嗯……不算難題。一般人談戀愛，都是怎麽确認關系在一起的？”

許思文聽到後就隐約覺出些不妙來，又問他：“你是怎麽說的？”

“嗯？我讓他以後跟着我。”

許思文：……果然。

沈知卿也看到許思文的表情變化了，有些不安道：“不該這樣嗎？我聽別人都是這麽說的。”

“別人”……

“什麽‘別人’？我是不是早跟你說過讓你離你那些驢狗不如的朋友遠點？他們這麽說是把對方當成招招手就能帶走的玩物，你也是嗎？你跟這些人學能學到什麽？”

沈知卿被劈頭蓋臉地一頓教育，靜默了片刻後，才又問道：

“那正常的方法是什麽？”

“告白，說你喜歡她，征求同意。小沈總，你沒談過戀愛還沒看過別人談戀愛嗎……”

許思文說着說着，又想起了沈知卿身邊都是些什麽人，又自覺地止住了話頭。

沈知卿倒是一直聽得很認真：“那現在怎麽辦？我一句都沒說過。”

“……我怎麽知道你該怎麽辦。找機會補上吧，別拖着，不說清楚對你們兩個都不好受。”

說完後，許思文才想起來問問這位對象的事。

“對了，你女朋友是個什麽樣的人？”

“是男生。聰明又可愛。”

“原來是男……等一下，之前沈董問你喜歡什麽類型的時候你不是說你對同性沒興趣？”

沈知卿的手指頓了一下，問道：“有嗎？”

許思文：……算了。

而這位聰明又可愛的男生，她在不久後就在沈知卿的辦公室裏見到了。她一進門就看到這個男生像是被突然吵醒了一樣，擡起頭睜着又圓又黑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沈知卿是怎麽從這人身上看出“聰明”這兩個字的，她心想。

許思文沒有多餘的想跟這位打招呼的心思，只是公事公辦地提醒沈知卿準備一下晚上的飯局，就自覺準備在門外等他。

她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到沈知卿低聲哄這個男生的聲音：

“我晚上有點別的事，先送你回家。你乖乖吃飯睡覺，看書別看到太晚，聽到了嗎？”

男生說話的語氣黏糊糊的，開口就像是在撒嬌：

“好麻煩……啊我頭好暈，要沈知卿親親才能起來。”

……無聊的小孩子的把戲，許思文心想。

她的手已經握在門把手上了，開門前又忍不住側過臉，用餘光瞥了一眼那邊黏在一起的兩人。

許思文的視線之停留了短短一瞬，在沈知卿低頭靠近男生的臉的時候就移開了。然後她又聽到那邊兩人的對話：

“可以了嗎？這樣。”

“嗯……沈知卿，你好幼稚。”

“……是你幼稚吧。起來了，送你回去。”

許思文打開門走出辦公室，同時心裏想，談戀愛的人果然都腦子有病。

*

訂完餐後，沈知卿又讓許思文去通知江澈的經紀人團隊，讓他把下午的行程空出來，會議結束後他有事要找他。

許思文記錄下來，随口問他：“你找他有什麽事？”

“有事要問他。而且有些東西拖了那麽久，也該跟他說清楚。”

“嗯？”許思文問道，“有什麽誤會嗎？”

“太多了。”

沈知卿合上筆，接着說道：“不然等着他到處傳我是個冷酷的渣男嗎？”

“……行。你要問什麽，關于江晚的？”

如果是想了解關于江晚的事，那除了朝夕相伴的江澈外，的确沒有更合适的人了。

沈知卿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才開口說：“算是。”

許思文點點頭，随後便離開了辦公室。沈知卿拿過許思文給他留下的材料，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看着。

“凡是存在過的人都會留下痕跡。”在不知何時，周玥曾經這麽跟他說過。

“被抹除掉的痕跡也是痕跡。但是你讓我查的這個人，他的前十四年是完全空白的。”

周玥頓了頓，又解釋道：“空白，意思就是完全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是‘空’和‘無’。所以其實沒有什麽很複雜的原因，簡單來說，在十四歲之前，‘謝挽’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周玥坐在寬敞的工作室內，桌子上擺着四臺臺式電腦，以及她正在操作着的筆記本電腦。

“不知道是誰給他僞造的身份，但很顯然，這個人的手段很拙劣。他完全可以把已經死去了的人的DNA抹除，再給他僞造一份前十四年生活的履歷。但是他沒有。”

“所以只要稍微查一查就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有心人再去DNA庫一比對就能很輕易地知道他的身份。簡而言之，這個身份僞造了個寂寞。”

周玥從零食盒裏拿了一根pocky叼在嘴裏，唏噓道：“是不是被人騙了，小可憐。”

當時沈知卿只是聽着，讓她暫時把結果保密，又跟周玥要了江家火案的全部詳細檔案和資料。周玥一邊給他上傳，一邊繼續道：

“這個案子其實仔細看下來是看不出什麽問題的，前提是江晚真的死在了這場火災裏。”

“但是，”周玥繼續道，“如果把大前提換成‘江晚沒死’，那疑點就非常多了。老大，江家的幸存者有在那天晚上親眼見過江晚的嗎？你有時間的話不如找他們問問相關的細節。”

這似乎又已經是很久以前了。在他得知了這一切後又過了不短的時間後，沈知卿專程回了一趟沈家老宅。他的母親沈念安打開沈知卿給她帶回來的首飾盒，笑得眉眼彎彎：

“卿卿，怎麽了？終于想起來回家啦？”

“嗯。”沈知卿把大衣外套脫下來遞給管家，簡短道：

“有點事。外公怎麽樣了？”

“他好得很，”沈念安說，“你外公在書房，有事直接上樓去找他吧，記得把你外公最愛喝的茶帶上去。”

沈知卿接過茶葉，對母親道了聲謝。他上樓推開書房的房門，沈峰正在戴着遠視鏡讀報紙。見沈知卿來，沈峰摘了眼鏡，溫和道：“回來了？”

沈知卿從櫃子裏取了一套茶具，把茶壺和茶杯用開水燙過後，取出茶葉放到茶壺裏。沈峰看着他的這一套娴熟的動作，出聲道：

“幾年不見，你泡茶的手法倒是越來越熟練了。”

沈知卿的動作頓了一下，随後又繼續道：“嗯。自己在家裏喝的比較多。”

沈峰接過沈知卿遞過來的茶杯，語氣緩慢問道：“這次回來是有什麽事嗎？”

“也不算什麽重要的事。”沈知卿說。

沈峰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後，就聽到沈知卿說：

“我好像找到江家的孩子了。”

沈峰放下茶杯：“嗯？江家的孩子不是早就找回來了嗎？”

“不是，是那個。”沈知卿斟酌着字句，解釋道，“另一個。”

沈峰停頓了不短的時間，像是在費力地回憶着什麽。等到茶杯裏的茶水變得溫良，他才遲疑着道：“是小晚嗎？”

說着，他又接着道：“竟然還活着嗎？完整地活到現在了？”

沈知卿還沒說出什麽來，沈念安就端着托盤上了二樓。她推開書房房門，把托盤放到了書桌上，随口問道：“小晚怎麽啦？”

“哦，卿卿說小晚還活着。”

“真的嗎？”沈念安面上露出些許驚訝，“小晚從家裏跑掉了嗎？那她現在在哪裏，長什麽樣子呢？我記得小晚是個漂亮的孩子呢。”

沈知卿婉拒了母親給他遞過去的甜品，回答着：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現在在我那裏，依然很漂亮。”

他又給沈念安倒了一杯熱茶，繼續說道：

“而且，當時很多人到死都想要知道卻沒機會弄清楚的一件事……”

沈知卿停頓片刻，說道：“是男生。”

“天哪，”沈念安有些意外道，“男孩子嗎？你是怎麽知道的？”

“……有什麽疑問嗎，是男是女難道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沈念安卻沒信他，只是看着他笑：

“你跟他是什麽關系呀？你是怎麽找到小晚的？”

“是巧合，”沈知卿說，“他現在的名字不叫江晚……啧。”

看到沈知卿微微蹙起了眉，沈念安眨眨眼，問道：“怎麽了？很麻煩嗎？”

“不是。”沈知卿回答着，蹙着的眉心卻依然沒有松開。

“我也沒想到……如果他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完全可以，也有能力給他想要的生活和其他的一切。但是。”

沈知卿停頓了一下，低聲呢喃着：“江家的孩子……”

“嗯哼？”沈念安疑惑道，“江家的孩子，會有什麽不一樣嗎？”

沈知卿這次沉默了很久後，才開口道：“會的。”

沈念安依然笑眯眯的：“會有什麽不一樣呢？”

會有什麽不一樣？

在沈知卿和江晚少有的幾次見面中，江晚給他留下的印象簡單而純粹：

神秘，又古怪。

在沈知卿年齡還不大的時候，沈念安有一個很奇特的愛好，就是喜歡把長得漂亮的小孩子當成洋娃娃打扮。而他又剛好有個長得水靈靈的兒子，于是沈知卿就成為了首當其沖的受害者。

不僅如此，如果只是在家裏打扮着玩也就算了，沈念安還特別喜歡和別的豪門闊太太進行社交活動，并且把各自的孩子帶到一起組建茶話會玩。沈念安就他這麽一個孩子，因而每次都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沈知卿帶到茶話會上跟別人家的小孩子放到一起玩。

每到這時，沈知卿都會默默地遠離人群，同時心裏祈禱茶話會快點結束，不要有人發現他。第一次見到江晚是在江家院子主場的茶話會上，而他注意到江晚的原因也十分簡單：這個穿着精致洋裙的長發女孩臉上頂着一個與她格格不入的，醒目而鮮紅的巴掌印。

江晚本人對她臉上的巴掌印像是完全渾然不知一般。她自己占了一張擺滿了甜品和茶水的桌子，正專心地吃着一個草莓杯子蛋糕。

她似乎很敏銳地注意到了有人在看她，剛吃了沒幾口就停了下來，轉頭去看他。沈知卿猝不及防地跟她對了視，江晚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開口道：

“你要來吃嗎？”

沈知卿一怔。他從她的話語裏聽不出是惡意還是善意，于是也沒回答她，而是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她衣服前繁瑣的褶皺，簡短道：“面包渣掉到衣服上了。”

“哦，謝謝。”

江晚低頭拍了拍衣襟，而後又擡頭問他：“你要來吃嗎？”

沈知卿自然沒理她。在他被沈念安拉走之前，江晚又突然問：“你是誰家的孩子？”

沈知卿回頭看她。江晚又像是突然失去了興趣一般，恹恹地收回視線，又重新拿了一塊奶油蛋糕，像是剛才什麽也沒有發生。

第二次被沈念安帶到不知道是什麽的茶話會，江晚不再是一個人了，而是身邊跟着一個比她年紀小一些的男生。根據旁人所說，這似乎是江家的小少爺。

沈知卿對這些事原本是沒什麽興趣的，但是這兩個人的相處方式實在是有些過于古怪。江晚就像是無數個溫柔又體貼的姐姐一樣，溫和地笑着給江澈喂蛋糕和茶水，替他擦掉嘴角沾上的面包渣。

如果沒有聽到她嘴裏正在往外說什麽的話。

沈知卿剛好離得近，聽到了被風傳來的，女孩甜到發膩的嗓音。

“滾遠點，”她說，“別讓我看到你，惡心的東西。”

嘲弄，諷刺，輕蔑。不像是在跟自己的親弟弟說話，像是在驅逐一條讨人厭的狗。

江澈的臉色是超出他這個年齡的複雜。陰沉，厭惡，惶恐，留戀……這些江晚統統都沒在意，她突然擡眼往沈知卿這裏看了一眼，像招什麽阿貓阿狗一樣對他招手道：“你過來。”

然後她又去看江澈：“讓你滾，你聽不到嗎？”

沈知卿看到江澈用力地咬了一下唇，幾乎要把嘴唇咬出鮮血來。他惡狠狠地瞪了沈知卿一眼，随後才離開。沈知卿心裏則只有無語，心想你不瞪你姐姐來瞪我幹什麽，又不是我讓你滾的。

他自然是沒聽江晚的話過去。江晚坐在高腳凳上沉默了片刻，手裏拿了一碟蛋糕，跳下凳子，小跑着跑到他身前：“給。”

沈知卿沒接：“幹什麽？”

江晚又把碟子往他面前遞了遞：“給你吃啊。”

“……拿走，我不喜歡。”

江晚皺了下好看的眉，像是真切地疑惑道：“怎麽會有人不喜歡？”

還沒等到沈知卿再次拒絕，江夫人就循着聲音找來了。她來到江晚面前蹲下，有些無奈道：

“小晚，你又怎麽欺負你弟弟了？小澈回來後一直在哭。”

“嗯？我不知道，他又哭個屁。”

江夫人嘆了口氣：“我是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惹小澈生氣？嗯？”

江晚手裏的蛋糕碟一直沒遞得出去。她拿着碟子靜默地站立了半晌，突然松手摔碎了碟子，然後盯着江夫人的眼睛，輕聲道：“你帶着他一起去死吧。”

沈知卿很确信他看到了江夫人驟然變冷的眼神。但她依然溫和地笑着，随後把江晚抱起來，對着他歉意地笑了笑，然後抱着江晚就這麽從茶話會離開。

不知為何，沈知卿突然想起了，他初次見到江晚時那個鮮紅的巴掌印，以及無人問津的甜點桌。

……

……

沈知卿似乎又沉默了很久後，才啞聲道：“……不一樣的，會不一樣。”

“我本來以為我已經足夠了解他，能夠承擔得起他的未來。但是，我對他曾經在江家過的是一個什麽樣的生活，他曾經在經歷着什麽，我完全不知道，也沒有地方去了解。你知道嗎，他身上有槍傷。我認得那種傷口，那是中槍愈合後留下的疤痕。為什麽會有這種傷口，是什麽時候的事，我不知道。”

“……我害怕。”他說。

沈念安切了一塊小蛋糕，慢悠悠道：“卿卿，談戀愛嘛，談的是未來的日子。你沒必要去知道他所有的曾經。”

“嗯，我知道。”

沈知卿站起身，方才所有外露的情緒全都在轉瞬間消失不見，像是一個短暫的幻覺。

“周玥在嗎？我有事和她說。”

“哦，小玥啊。”一直沒插得上嘴的沈峰這時才開了口，“她今天也回來了，現在應該在廚房研究新菜式，你去找她商量事吧。”

沈知卿點點頭，又謝過了她後，才下樓去了廚房。周玥果然正在嘗試着不知名的新菜式，沈知卿看到鍋裏那一坨一坨的深棕色的不明液體和其中夾雜的蠕動着的顆粒狀固體，聲音都差點走了調：“你又在幹什麽？”

“啊，老大，你來了。”

周玥把那坨東西盛了一碗出來，樂滋滋道：“我新嘗試的，把巧克力融了之後跟米飯加水一起煮——巧克力粥。不過好像水加得有點多了。”

“知道了，把這東西拿遠點……讓你找的東西拿到了嗎？”

說到正事，周玥正色道：“來源還沒查到，公安那邊給的結果是證據還不充分，暫時不能向檢察院提起訴訟。這部分可能關系到境外，我在試着聯系卓文起來之前依靠的老東家……聽說是被背刺了。”

“嗯，”沈知卿說，“注意保護好你自己。”

“放心啦……”

她還沒說完，就被沈知卿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沈知卿看了一眼來電人，跟她比了一個抱歉的手勢，随後去了窗邊接電話。

周玥剛吃完一碗粥時，沈知卿就結束通話，又返了回來。

“我可能要先回去一趟。你跟我媽和我外公說一聲，我就不跟你們一起吃晚飯了。收尾工作你盯一下，其他就沒別的什麽大問題了。走了。”

“你剛回市就要走啊……哎等一下，你找個飯盒給我，我給小謝裝點我的秘制巧克力粥，還挺甜的……”

“停，都說了不要給他喂奇怪的東西。”

周玥嘿嘿一笑：“知道啦。老大，你開車回去嗎？那麽晚了，你要注意安全，路上別太急。現在到了這種關頭了，不管誰出事，你都不能出事。”

沈知卿從管家手裏接過外套和車鑰匙，聞言頭也不回道：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