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
“沈知卿。”
“沈知卿?”
“……”
“沈知卿……”
他大概是在做夢?沈知卿也有些分不清楚。夢中人的意識總是朦胧而模糊的,無數個光怪陸離的片段在他眼前飛快地閃過,很多時候他甚至看不清夢中人的面孔。但有一個聲音卻一直無比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似乎從來沒有改變過,從一而終。
他聽到了無數個瞬間,又似乎全都歸于一處。那是一個如少年般澄澈的聲音,他總是在叫他的名字。平靜的,膽怯的,欣喜的,惱怒的,以及情動的,在錯亂的呼吸中用顫抖的聲音叫出的,他的名字。
“……”
“以後別叫學長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
“當然。嗯……都說了別有壓力。”
“……”
“你……”
做清醒夢的感覺并不好受,更不用說這種清醒,但又沒完全清醒的夢。眼前看到的和聽到的一切都讓他有一種很違和的陌生感,又在潛意識與直覺中覺得似乎是什麽很重要的事,本能地便想要追上去将一切都看真切。
只是他還沒能追上轉瞬即逝的殘影,便有刺眼的天光在他眼前驟然亮起。像是猛地從天空中墜落,沈知卿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便是卧室內熟悉的陳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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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難得在剛睡醒後迷糊了一會兒。清明的意識回籠後,沈知卿緩慢地坐起身。方才夢中朦胧閃過的片段如昙花一現,只在他的腦海中短暫地停留了片刻便稍縱即逝,連一絲清淺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他只記得那個不斷響起的,叫着他名字的聲音。一遍又一遍,一聲又一聲。沈知卿的神情微怔,此時的時間距離員工上班還早,天邊也只是微亮。沈知卿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直到心髒上那股難以抑制的鈍痛感漸漸消卻後,才開始慢吞吞地起床。
時間雖然還早,但他也沒什麽能耽擱的。他需要先去私人醫院做檢查,然後趕到公司去處理積壓的讓人頭疼的工作。在結束了工作後,他還要抽空去警局繼續配合一些案子的調查。并且這種日子并不是一日兩日就能結束的,在他恢複記憶想起一切之前,他需要一日又一日地重複這種生活,光是想一想他就有點淡淡的想死了。
負責交接他的醫生叫顧清,也算是他的老熟人了。沈知卿在脫離危險後就迅速轉移了醫院,一方面是為了封鎖消息,另一方面他也是信不過所有人。而面前這位看起來一點也不醫者仁心的醫生與其說是得到了他的信任,不如說是拿捏住了他的把柄。
顧清算是神經科和精神科方面的比較有名的專家,專業能力和個人魅力都很過硬。不過這不是沈知卿找上他的主要原因,相關方面的專家他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而沈知卿最終決定只留下顧清一個的直接原因,就是他被告知自己在幾年前曾經找過顧清做心理咨詢,不止一次。
并且,他還被告知,他不是來給自己做的,而是替別人做的。
是誰?
沈知卿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顧清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眯起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笑吟吟道:“啊,對啊,是誰呢,我也不知道。”
沈知卿:……
總之,由于一些可說又不可言說的原因,沈知卿就暫且特聘顧清當自己的主治醫生。他開車來到顧清的私人診所時,顧清也剛好來上班。他們在診所門口大眼瞪小眼了片刻,顧清才率先開了口:
“……那麽早啊,沈總。”
沈知卿顯然不想跟他多廢話,只是淡淡地對他擡了擡下巴,示意他閉嘴開門。
顧清也不好得罪老板,悻悻地閉上了嘴,默默地開門進入。啓動好設備後,他才得了空問道:
“我記得之前八百頭驢都拉不動你,每天都卡點來點個卯就滾了,今天怎麽那麽早。你失眠了?”
沈知卿早就覺得此人說話時嘴就跟瓢了一樣沒個正經的,想要跟他好好交流可謂是十分之費勁,不必要時他不太想跟他多說一句話。只是這次的确是有一些不得不說的,于是他短暫地沉默了一下,說:
“我想起了一些事。”
平時再怎麽沒個正形,涉及到工作相關顧清還是拿出了十足的職業素養來。他瞬間便端正了七扭八歪的坐姿,一臉認真道:“嗯。想起什麽了?”
“……”
“?”
“。”
“……兄弟你倒是說話啊,到底想起什麽了??”
沈知卿在說完上一句話後就詭異地卡殼了,直到顧清瀕臨崩潰,他才面色有些不自然道:
“抱歉,我又忘了。你當我什麽都沒說吧。”
顧清:“……你最好是真忘了。”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什麽。”
沈知卿手指抵着手機殼,若有所思道:“是做了一個夢。”
夢是人大腦的記憶和情感的潛意識的反映。顧清皺着眉,面色凝重道:
“夢到什麽了?”
“好像有人一直在叫我。”
“嗯。”顧清掏出記錄本,繼續道,“還有呢?”
“……”
“?你又怎麽了?”
“我說了我記不清。”
沈知卿突然有些疲倦。在前幾日,在用力去回想過去的事情時,他還會因為一些腦傷的後遺症而感到頭疼。而等外傷都痊愈得差不多後,頭倒是不會犯疼了,他又開始無端地感到胸腔悶發悶,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緊緊抓着下墜,墜得他難受得什麽都不想聽,什麽都不想管。
沈知卿垂下眼睛,手指虛虛握了一下,低聲道:“嗯,對,我記不清。今天就到這裏吧,我上班要遲到了……”
“你這個老板去自己家公司上班哪來的遲不遲到……回來,我他媽讓你回來!”
顧清被氣得像只河豚。眼看沈知卿竟敢真的根本鳥都不鳥他,他一時氣急,脫口道:“你談戀愛了?是同一個人?”
這兩句話說得前言不搭後語的,卻奇異地讓沈知卿又坐回來了。
“怎麽了?”
顧清松了口氣,又強行把這口氣提起,問他:“你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不可以嗎?”
“不是。”
不知是不是錯覺,顧清似乎對這件事比他的失憶問題看待得更加嚴肅。
他聽到顧清問他:“你到底有沒有把人家小孩當替身?這個問題我之前問過你,現在我再問你一次。你最好能給我同樣的回答。”
“什麽替身……”
顧清說話的語氣和內容都讓他無端感到心煩,同時他又不免覺得迷茫和疑惑。他正要反駁什麽,突然又想起了什麽一般,遲疑道:
“替誰……江晚?”
顧清沒回答他,依然一臉嚴肅地看着他。
沈知卿則突然明白了這幾個知情者為什麽對這件事的态度都那麽奇怪又反常。明白了後,他又覺得無比的可笑又荒謬,荒謬到他一時語塞,連罵人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組織了片刻時間的語言後,沈知卿深吸一口氣,緩慢道:
“我不知道你們都想了些什麽,是怎麽想的。我只想說,江晚死的時候才十幾歲,我認識她的時候連十歲都不到。要不是總是有人一次一次地提起這個人,我連她長什麽樣子都想不起來。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顧清淡然地點了點頭,不知道是信沒信,又問他:
“江晚死了,你是怎麽想的?”
沈知卿則又冷靜了下來,像是真的在認真思考一般。片刻後,顧清聽到他說:
“有些遺憾吧。”
顧清抱着臂,靜默了半晌,才開口道:
“OK,我信你。你的回答跟幾年前幾乎一模一樣。”
“……你在測試我嗎,顧醫生。”
顧清知道沈知卿可能有點惱了,又露出了他那人畜不如的笑來:
“唉不能這麽說,我不放心嘛。誰能想到你竟然能兩次都喜歡上同一個人,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顧清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終于無奈道:“我真沒想到。我以為你是看他可憐所以拉他一把,畢竟那小孩看上去确實挺可憐的,天天圍着你轉來轉去,像條小狗似的。哦,也可能是因為特別好操,我聽說這種男生輕輕一捏就出……”
“顧清。”
沈知卿開口打斷他,聲音隐隐帶上了些警告。
“工作時間把你那惡心的毛病給收一收。再多廢話一句,就收拾東西滾蛋吧。”
顧清方才一時忘乎所以,嘴一下沒收住又開始滿嘴跑火車。被沈知卿警告了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可能又說過火了。沈知卿在他之前問那些問題時的語氣都沒有如現在這樣冷得像是能掉冰碴子,顧清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沈知卿可能直到現在才是真的生氣了。
他還是有些怕沈知卿的,畢竟在先前他們有好幾年的交情時,沈知卿也是一言不合就能讓他滾蛋的主,更不用說現在二人的交情約等于零。于是他迅速閉了嘴,适時開口道:
“抱歉,是我冒犯了。”
沈知卿則非常寬容:“嗯。我不會再警告你第二次。”
“但是,沈總,你不會讓我滾蛋的。”
顧清突然又改了口,也不顧沈知卿的反應,轉身從書架上勾出了一個文件袋來。
他把這個文件袋放在桌面上往前推了推,示意道:“看看。”
沈知卿興致缺缺地瞥了一眼,然而下一秒,他就像是在那一晃而過的視線中窺到了什麽非常重要的字眼一般,條件反射地就想伸手去拿。
只是他還沒碰到文件袋的封皮,顧清一收手,文件袋就又被輕飄飄地勾了回來。
沈知卿的神色怔怔地望着那個牛皮紙袋,不自覺喃喃道:“怎麽是……”
顧清悠悠地又把文件袋給放了回去,這才又開口說道:
“嗯哼,怎麽不能是。”
“可是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有……”
沈知卿卻突然自行止住了接下來的話,他突然想起就在前一日,謝挽無意識做出的手指交纏的動作,頓時便啞口無言。顧清則像是料到了他的反應一般,語氣散漫道:
“他看上去當然健全得很,畢竟可是被你養了好幾年。哦,別緊張,不是什麽心理或精神疾病。我之前也跟你交代過了,他的各項指标都還算在正常範圍內,只是一些性格問題。而且這些性格上的小小瑕疵,只要能待在你身邊,倒也不算什麽大問題。”
言罷,顧清停頓了一下,聳聳肩,繼續道:“所以我才會問你那個問題。小沈總,要是連你都不是真心去愛他,那他是不是有點太可憐了。”
“……”
“怎麽不說話……算了我繼續吧。所以,我其實是不建議你現在跟他談戀愛的。對,我要說,跟他談戀愛不是一件輕松的事。他現在看上去還一切正常,所有的前提都是有你。如果你不再是‘你’了……其實後果可能也沒有那麽嚴重,但我也無法預測。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
說着,顧清像是真心地感嘆道:“還好你還活着,命大就是好。真幸福。”
沈知卿依然低垂着眼,看不出在想什麽。
時間也差不多到了。顧清又瞥了幾眼時鐘,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才苦口婆心地得出最終結論:
“所以,就算是為了你們兩個着想,你的記憶恢複治療也是頭等大事,別想着得過且過。你明白嗎?”
沈知卿很緩慢地點了頭。顧清這才放下了一直提着的一顆心,滿意道:
“OK,你明白就好。現在趕緊去上班吧,沒你事了。”
“哦對了,還有件事要提醒你。”
這時沈知卿已經快要走出門了,聞言又停下腳步,面色如常道:“還有什麽事?”
顧清追到診所門口,一只手扶着門框,另一只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型,笑着道:
“也沒什麽重要的事。你就知道一件事就行了,那就是他很愛你。”
“特別特別愛。”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