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放妻書、洞房花燭
第22章 放妻書、洞房花燭
虞凝霜本身的相貌極盡妍媚。但因不喜化妝, 在這最該濃妝豔抹的日子卻只是淡淡掃眉,淺淺染唇,再被碧綠的婚服一映, 竟是顯出楚楚無辜的清麗來。
她被喜娘扶着跽到地面厚氈上,于是一身錦緞長裳鋪陳着散開。
那疊翠的浮光讓嚴铄覺得她像是湖中一傾生機勃勃的荷葉,自天邊、攜水波,迤逦漾到他眼前來。
然後……忽然被他連根挖扯了,裝到玩賞花葉的瓷水缸裏。
母親舊疾纏身多年,可嚴铄以前,也從未想過因“沖喜”而娶親。
無論事成與否, 這好像都是用一個人生命的養分去滋供另一個人, 他不屑為之。
母親郁郁将絕, 好似要随着一陣風走了, 而他在整日的壓抑沉痛中,忽然見到一抹跳動的人影。
倔強, 蓬勃, 無論是高興還是生氣,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 始終神采奕奕。
于是不知何時, 孝心和私心, 在那素色裙擺攪動的光影裏驟然交錯,曾讓嚴铄有一瞬的恍惚不明。
現在她穿的是錦緞羅裙了。
可在,經緯絲華暗暗流轉間, 那個瞬間好像又要到來, 從此生根發芽。
嚴铄懸停的腳步和思緒被同時打亂, 又被身後人連聲笑着推入婚房。
喜娘和賓客、仆婦等十數人魚貫而入,簇着他也去到了那厚氈上。
今日婚儀, 依托“母親患病,不宜久、不宜喧”這個理由,一概精簡置之。
嚴铄在宴席上也只喝了兩盞酒,陪了幾句話。現入了這新房,更只剩夫妻對拜和交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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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滿屋賓客歡鬧起哄中,虞凝霜和嚴铄面對而跽。
喜娘掐好調門兒,亮嗓唱起無數暖場吉祥話,得了衆人應聲喝彩,直到最後那一句示意夫妻對拜的祝詞繞上房梁。
“夫妻拜,蓮雙開!”
虞凝霜和嚴铄誰都沒動。
喜娘微怔,馬上反應過來再喊:“夫妻拜,燕雙來!”
她只見那彩氈上好一對檀郎謝女,正一雙佳婿賢媳,何其精巧的人兒,此時卻木頭似的杵在那兒,一動不動。
“呦喂!大夥兒瞧瞧,這是害臊了不是?”
衆人都笑,喜娘也面露甜笑,心中則叫苦不疊。
新婚夫妻為表相敬相愛,對拜時都是争搶着先拜。
這不僅是此間風俗,更是婚禮中最生動可愛的插曲。
趕上兩人碰了撞了,那就最好不過。手一摸,臉一紅,身一撲,頭一歪,落個新人生澀羞惱,引得賓客開懷笑鬧。
誰不願見含嬌帶怯的新婦忽然勇決,和夫君争搶呢?誰不願見志高氣揚的新郎忽然忸怩,向娘子賠罪呢?
一般到了此時,這婚房裏的氣氛就真的熱鬧起來了,接下來都好順利進行。她拿賞錢,也拿得心安理得。
可、可眼下這兩位是怎麽回事啊?!
自問完,喜娘也在心裏嘆着自答,心想這沖喜的夫妻果然沒什麽情意,雖看着般配,可實則兩相不願。
幸而她也不是獨自一人來的,自有三個幫手搭腔逗樂,氣氛這才沒冷下來。
虞凝霜耳中是喜娘們努力的救場聲,可她仍沒下拜。
倒不是反悔,只是她覺得這場景委實詭異。她和嚴铄近在咫尺,呼吸相聞,可兩人中間,好像還隔着那張茶舍中鋪滿計算的長案。
之前為婚禮做的種種準備,只被虞凝霜當成風物民俗似的,心寬着體驗一番,可此時,倒是真有了要與嚴铄結為夫妻的實感。
她知嚴铄也不願拜。許是覺得她受不得他的拜?又或許是因為性格守禮。那意味着真正禮成的夫妻對拜,對他意義非凡?
無論什麽原因,總也不能這樣僵持下去。
虞凝霜幾乎要憐惜那幾位喜娘了。
雖說做婚慶的,無論古今肯定都知自己命裏帶尬,這才能在調動氣氛時有種不顧新人死活的自說自話……
可也着實辛苦她們了。
這嚴家的錢真不好賺。
罷了罷了,有賺就行。
同為乙方,總不能讓喜娘單獨卷。
虞凝霜也拿出乙方的真誠,在心裏給自己放起桃園結義的背景音樂,忠肝義膽地拜了下去。
霎時,喜娘如蒙大赦,晨雀一般高唱。
“娘子拜!桂子蘭孫綿綿開!”
随着虞凝霜盈然伏身,嚴铄終于也回了拜。
“郎君拜!高官厚祿節節來!”
聽得這樣截然不同的祝詞,換作以往,虞凝霜會在心裏腹诽幾句。
可此時,她只想笑。
這喜娘能有什麽壞心思呢?她只是無意中反向點破了這樁婚事的本質而已:既不會有桂子蘭孫,也不會有高官厚祿。有的,只是世人眼中的一對“夫妻”。
因身量高,就算仍保持着深躬對拜的姿勢,
嚴铄也看不見虞凝霜此時的表情。
他微微側臉,見屋裏燃起的千幢幢燈燭,正将兩人的影子映在牆上,交疊在一起。
看上去簡直親密至極,如膠似漆。
夫妻拜畢,喜娘高喊“禮成”,衆人便将手中的紅棗彩紙、花生糖豆等利是朝兩人抛撒。
虞凝霜已經達成了精神上的自洽,她面上做出恰到好處的羞赧,用心扮演妻子的角色,溫順又配合地完成了接下來的禮儀。
便是那交杯酒,也只當是陪甲方喝酒,好換個大單。
新婦羞澀,新郎寡言,衆人見也沒什麽鬧頭,只再客氣恭賀了幾聲,便紛紛摘取了婚房門挂的錦緞布條做彩頭,各個沾了喜氣走了。
唯獨剩兩位年長的嬷嬷照顧虞凝霜和嚴铄,拿來一壺熱水并茶湯末子,還提了滿滿一盒各色點心來給他們墊肚。
最後嬷嬷們麻利地整理了床鋪地氈,便将一雙新人高請到婚床上,而後笑盈盈退下,将這洞房良宵留給他們。
待屋內只剩兩人,虞凝霜便也不客氣,不管嚴铄,徑自起身到小桌邊去。
成婚是假的,耗費的心神體力卻是真的,她現在饑腸辘辘。
許是因不知虞凝霜口味,嬷嬷們拿來多種茶湯末子,皆盛在小巧銅缽中。
虞凝霜挨個嗅聞過去,應是豆蔻湯、仙術湯、香薷飲等幾樣,都是溫養的材料,細細研作粉末,用時以沸水點之。
虞凝霜選定,高挑銅壺任水龍俯沖入碗,給自己點了一碗豆蔻湯。
騰騰水霧滾着袅袅香氣彌漫,納入肺腑時着實令人心曠神怡,虞凝霜小呷一口,惬意地微微嘆息。
她旁若無人,又揀了幾塊點心吃了。
可嘆她家貧卻嘴刁,實在是因為曾吃過見過,此世點心一般不入她眼。畢竟它們要麽是附庸風雅的寡淡無味,要麽是争榮誇耀的齁死人甜。
這幾樣小點卻做得不錯。比如這綠豆沙淘得極細,所以豆子的腥味澀味盡消,濾得只剩下綠豆的清甜,玲珑一個,入口即化,酥皮也烤得正到位。
送飯的嬷嬷說是府上廚娘做的,可見廚娘手藝不錯,府中也有烤制食物的合适器具。
其實除了飲子,虞凝霜也愛搗騰一些點心甜品。
如今終于有了條件,所以她倒是很期待天明之後,見見嚴府後廚,看看以後如何想辦法做好吃的,祭祭自己的五髒廟。
虞凝霜盡情吃吃喝喝,待點第二碗茶湯時才想起嚴铄。
對方還和嬷嬷們離去時一個樣兒,正端坐在婚床上。在紗帳的層層掩映裏,他膚色冷白,無喜無悲,像個被供在高臺的玉石雕像。
虞凝霜象征性地問:“夫君要喝什麽?我給你點。”
玉像便被兩個字砸出了裂痕。
“……你叫我什麽?”
嚴铄驟然看向她,清絕眸光曜在熒熒煌煌的燭火裏,分不出你我。
“夫君吶。”
虞凝霜咽下口中棗泥餅,疑惑地瞥他一眼,“理應如此,難道叫不得?”
嚴铄抿抿唇,不再說話。
确實如此,他又能說什麽?
虞凝霜卻忽然來了精神數落他。
她将聲音壓得極低,氣勢卻足。
“你我既然扮做夫妻,就做戲做全套啊!方才對拜,夫君怎麽拜得不情不願?要不是喜娘機靈,這事兒怕就要傳到母親耳中。”
虞凝霜已經完全沉入角色中,左一口“夫君”,右一句“母親”,因此她想起方才嚴铄差點露餡的舉動才格外生氣。
沒人能耽誤她賺錢。
甲方本人也不行。
“本來是為了母親歡喜,若是讓她知道夫妻不睦,徒增她老人家煩憂。那這假成婚不是适得其反?”
“我知你不是真娶我,自不指望你真對我好,只是外人面前還是裝一裝罷?”
虞凝霜越說越激動,想着必須要讓嚴铄現在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免得以後出岔子。
她忍痛撂下手中糕餅,斂着裙擺疾步到嚴铄面前,蛾眉半蹙,端的是義正辭嚴,近乎質問。
“你說是不是,夫君?”
嚴铄看着她旋動的裙擺,仍如在夏湖水中一般淩波搖漾,下意識松了一口氣。
可同時,似有一股沒由來的賭氣在他胸腔聚起,連此時的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許久以後,當嚴铄終于意識到自己為何賭氣的時候,那時的虞凝霜,卻已經連一句“夫君”也懶得再叫,只等着與他和離了。
而此時的嚴铄,猶然不知日後無數的懊悔、心痛和日久經年的酸嫉。
他只被一種隐匿的、報複一樣的情緒驅動着,敲開了床頭的暗格,從裏面拿出一紙文書。
虞凝霜接過一瞧,面色一變,眼前一亮。
放妻書!
尋常妻子若是在新婚之夜得一份放妻書,只怕要麽自絕明志,要麽和夫婿拼個你死我活。
但是虞凝霜顯然非常滿意嚴铄的這份大禮,不僅鞏固了他們愉快誠信的合作,還預示了她自由自在的未來。
粗粗一讀,這放妻書寫得倒也厚道。
半字未言虞凝霜之過,只道是夫妻之間“互不安諧”,标準又常見的情感破裂理由。
樣樣都已經寫好,就差最後的時間和簽名等待填寫。
虞凝霜将其熟練地收起來,好心情地開個玩笑。
“這才剛成婚,已收了夫君許多墨寶了,我必用心珍藏。”
語音落,系統播報,嚴铄的冷漠值忽又上升了,已經又一次達到臨界的11點。如果再超出,就不是冷漠的範疇,而是更激烈的負面情感。
其實今日婚禮中,虞凝霜已有數次被通知了嚴铄冷漠值的起起伏伏,她并未在意。
更何況現在兩人結為夫妻,木已成舟,嚴铄多冷她都不擔心了。
反倒希望他能多提供一些冷漠值,以助她馬上要開起的冷飲子鋪。
所以此時,看着嚴铄冷冽的眸,她全無波瀾,只不甚在意眨了眨眼,扭身去到次間擦洗盥漱一番。
暖融融兩碗飲子在肚,又鬧了一整天,虞凝霜着實困倦,這便準備睡覺。
她和嚴铄說好分床而眠,人家是主場,她當然很有自知之明地選了一旁的美人榻。
剛抱了被褥放上去,虞凝霜忽然想起忘了一件經典的事。
撚起婚床上那條雪白元帕,她緩緩走到梳妝臺邊。
臺上明淨,不止有脂粉螺黛等應用之物,還擺滿了琳琅首飾,供新婦穿戴。
其中最貴重的是三金,為一枚金帔墜,一對金镯,并一對相配的金簾梳;
最齊全的則是一套鑲青玉的錾銀頭面,耳珰項圈,臂钏指環,足有十幾件一套。
另有時興樣式的發帶、絹花等不計其數。
準備得這般豐盛貼心,可見打理嚴府內宅的是個穩妥人。
可惜,虞凝霜現在沒有欣賞的閑心。
她挑了一根銀釵,未等嚴铄反應過來,已經撸起袖子在胳膊上一紮,擠出數枚血珠兒,再神色坦然地用那帕子擦了。
這還沒完,她又去到桌邊從銅壺中引出的一絲淅淅水流,将那血跡淺而亂地暈了暈,然後把整個帕子在手裏搓搓折折,最後揉做一團丢到了床腳。
行雲流水又精細嚴謹的操作,徹底驚呆了屋中另一人。
“你——”
嚴铄這個“你”字還沒說完,虞凝霜已經蜷到美人榻上,将自己藏到柔軟的夏被裏。
她再次語重心長,“做戲做全套。”
虞凝霜本來很困,可嚴铄的表情實在稀罕。見那冷玉似的皮膚好像終于染上了顏色,虞凝霜玩心忽起。
借着困倦的掩護,她将那雙善睐眼眸中的狡黠藏起,朝嚴铄一努嘴,鄭重囑咐。
“你可以開始搖床了。”
嚴铄怔住兩息,而後“騰”一下彈起,好像這架上好紅木床,忽然異變成了荊棘菝葜。
“什麽?”
“搖床呀,夫君。”
虞凝霜困的時候,說話會不自覺拖長尾音,尤其最後兩個字,柔柔繞繞小鈎子一般直往嚴铄身上撓。
可她的語意是不滿的,好像嚴铄是個屢教不改的逆徒。
“要我說多少遍呀?做戲做全套。”
嚴铄真的被她懵住了。
他站在原地,不止是有了裂痕了,而是已然從被供奉着的玉像,變成玉像前手足無措的告拜者,等待着指引和恩赦。
而虞凝霜還在用黏糊糊的調子咄咄逼人。
“哎呀,也沒什麽的。夫君搖個小半刻就差不多了。這個事情嘛,豐儉由人,千萬不要勉強。”
嚴铄哽住的一口氣終于上來。
“……小半刻……?”
氣息順暢了,他臉上的緋色就又如幻境一樣消失了,仿佛那一切只是燈火帶來的錯覺。
虞凝霜顫動沉重的眼皮,暗嗤他幼稚。
可悲可嘆,果然男人都在乎這個,連這就差把“禁欲”兩字刻在腦門的嚴巡檢也不能免俗。
“好好好,那就大半刻……唔,一刻……兩刻……”
睡意已深,她嘟囔着回應的語氣越發敷衍,可居然還是能想起嚴铄從前的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地嘲笑他。
“夫君搖幾個時辰均與我無關,自便即是。但是啊——”
虞凝霜翻過身去,背對嚴铄,只将圓潤的後腦勺和誠摯的勸告留給他。
“——你現在吹下的牛,都是以後真娶了娘子時要還的債呢。”
語畢,屋中好像連溫度都降了幾度,全然不像是這季夏時節的一個濕熱夜晚,更是寂靜得落針可聞。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吱吱嘎嘎”響起了搖床的聲音。
虞凝霜在被窩裏捂住臉,偷偷摸摸和系統笑做一團。
她一邊嫌棄嚴铄古板,這搖床節奏毫無抑揚頓挫,間隔時間始終如一。真可謂既沒感情,也沒技巧;
一邊覺得還挺助眠的。
聽着聽着,虞凝霜放任自己墜入了夢鄉。
嚴铄再轉眼去窺她的時候,就見美人榻上春山橫舒,如同一副卧倒的山水畫卷,畫着雲蒸霞蔚中連綿的柔緩。
其實什麽也沒露出來。
虞凝霜将自己包得嚴嚴實實,此時露在外面的,只有她的一小縷長發,濃绀似墨地順着榻沿垂下,滴到嚴铄眼中。
嚴铄再怎麽搖,聲再怎麽響,這幾百斤重的實木架床也只是晃,基底卻巋然不動,倒是嚴铄一直被帶的忽前忽後。
于是虞凝霜那縷靜止的頭發,忽然之間,就好像是在随着他的節奏晃顫。
嚴铄猛然移開了視線。
*——*——*
“阿郎,娘子,兩位可起了?”
按着習俗,翌日五更剛過,李嬷嬷便來提醒新婦做拜見婆母的準備。
虞凝霜還閉着眼,便感到隐隐燭光撥動她的眼簾。原來是嚴铄不知何時早已穿戴整齊,正倚在床頭看書。
虞凝霜打個哈欠,醒了就例行公事開始噎嚴铄。
“昨夜搖了多久啊?”
關鍵是她噎完,也不顧嚴铄什麽反應,只想着即将去見對她最重要的婆母,便風火輪一樣起床,再将和嚴铄分床而卧的罪惡現場掩蓋一番,将嬷嬷讓了進來。
李嬷嬷胖乎乎的圓臉上盡是笑,先連聲道了喜,再送上一應梳洗之物。
她暗自觀察一雙新人,先見嚴铄仍是平日模樣。
只是李嬷嬷最為細心,嚴铄又是她看着長大的,便總覺得他看起來似是有異。
眼珠一轉,再看一眼,李嬷嬷意識到這份違和感從何而來——
阿郎明明是右撇子,此時卻是左手執卷。
且那總是懸直挺拔的背,竟透着幾分倦氣來,斜斜靠着床頭。
李嬷嬷心中有了計較,幾乎要高興地樂出來。而她知嚴铄總是神色淡薄,再怎麽看也看不出什麽,便轉而悄悄去瞧虞凝霜。
她只見虞凝霜巧笑倩兮,幾縷鬓發疏懶映頰,襯得那張臉更加明豔。
這一看就是昨夜沒受委屈……不對,何止是沒受委屈啊!這是夫妻倆鸾鳳和鳴,情好甚篤啊!
李嬷嬷喜不自勝,待見到那亂七八糟的元帕更是笑開了花,将其好生鄭重地收到寶匣裏。
她本就是厚道之人,如今知阿郎心悅娘子,更是殷勤,忙上前要幫虞凝霜梳妝。
可虞凝霜不習慣被人侍候,又因她和嚴铄最好獨處,免得要一直演,怪累的。便道了謝将嬷嬷屏退,自己打扮起來。
她想梳一個雲鬟髻,顯得喜慶些。她不太熟練,梳得略微蓬亂,反倒顯得那發髻峨峨,似潤着雲霧。
因是新婚,首飾又都是長者所賜,虞凝霜便挑了那對最貴重的金簾梳,一左一右,戴在前額。
數條細金鏈織成纖麗的一面花網,連排的珍珠做了墜腳兒。
有這金簾掩鬓,已足夠華麗,虞凝霜便不欲再加貴重的釵環,搭一件彩紙剪的花勝倒是不錯。
嚴铄看着她在一堆花勝裏認真挑了好半天,才拿起一件龜鶴延年紋樣兒的戴了。
這不止是一個別具慧心的選擇,更是一個誠摯的祝願。
嚴铄眸光微閃,總是繃緊的一雙長眉不自覺松動,如同雪峰将融,顯出柔緩的弧度。
“你的衣物首飾都是母親安排置辦的,等下記得致意稱謝。”
虞凝霜點頭。
“這你大可放心,按着之前約法三章,我必然盡心孝順她老人家。哦對了,這些衣飾也是。還有嚴府幫我充作嫁妝的、乃至以後母親若是給了什麽……那說到底,都是合該屬于她正經兒媳婦的。”
虞凝霜很有原則。
她只賺嚴铄的錢。
現下聽嚴铄提起那些衣飾,就怕他以為她連這些都要喪心病狂地摟走,便誠心誠意地保證。
“這金簾梳我也就是在內宅戴戴,哄母親開心,不會弄丢的。”
“此間所得一切物件,我離開嚴家時分文不取,全數奉還。”
嚴铄靜滞半晌,眉峰重凝,只道“随你。”
*——*——*
新婦拜堂,要先拜家祠。
那裏已支起一張八仙供桌,擺了妝奁、鏡子、針線等巧物。
虞凝霜行禮拜過,便拿上自己親手準備的禮品,和嚴铄、李嬷嬷去拜見楚雁君。
微茫晨曦中,嚴府徹夜燃的燈燭仍是彩光熠熠,将鴉青色的天烘出一片喜氣。
從家祠往正房不長不短的這段距離,李嬷嬷一直在說話。她一會兒誇虞凝霜“仙女一樣”,一會兒問起她的飲食等喜好,一會兒又向她解釋“大娘子本該在廳堂見您,可她早起一般都極為虛弱,這便改在屋裏,請娘子見諒”,極為健談。
虞凝霜自是連連回應。有李嬷嬷陪着說話,一言不發的嚴铄更顯得有些不必要。
行走間,三人來到正屋,掀開那在夏日裏過于厚重的棉簾子,先後步入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