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魚鱗
第七章 魚鱗
風不定，夜更深。
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活財神走走停停，每走數裏就會精疲力盡，昏倒在地。每當這時，小孩就會拿肉出來給他吃。其後血肉再長，一切如故，但活財神卻未察覺黑盒裏的頭骨已紅得幾乎變成黑色。
第五次倒下時，活財神照例問小孩伸手要肉：“再給我一塊肉。”
這次小孩卻沒有馬上給他，他蹲下來，眯起眼睛盯着活財神，就像在端詳一個垂死掙紮的困獸。
活財神被他看得渾身發毛，抖着嘴唇問：“你看什麽？……快給我肉！”
小孩取出肉，托在掌心裏，伸到活財神面前。
活財神伸手剛要拿，小孩卻忽然将手又縮了回去，問道：“還有多遠？”
活財神的喉嚨幹得冒火，他吃力地吞了口口水：“就快到了。”
小孩往前方的密林深處望去：黑色無邊無際地沒有盡頭。他眉頭皺了皺：“那為何還什麽都看不到？”
活財神痛苦地抽搐着，咬牙道：“再往前走，不到五裏地，就是盡頭，血月樓就在那裏。”
“真的？”
“我也要去那裏，騙你幹什麽？”
小孩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只是試一試你，你确實沒有說謊。”
活財神吃力地雙手支地，撐起瘦骨嶙峋的上身，不耐煩地沖小孩伸手道：“我當然沒騙你，快給我肉，我快不行了。等到了血月樓，找到長生不老的秘密，你我就都不用再靠吃這些鲛人肉……”
他話未說完，小孩卻忽然搶走了他懷中的頭骨，後退了幾步，冷冰冰地瞧着他不語。
活財神猝不及防，吃驚道：“你……你這是幹什麽？”
小孩道：“從這裏開始，我可以自己走了。”
活財神瞪大了眼：“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沒有我幫你，你是找不出樓中秘密的！”
小孩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我雖然弱小，但也比一個三百斤的大活財神靈活，況且……”他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比你聰明，帶着你只會增加我的負擔而已。”
活財神震怒道：“你若不需要我，又為何一路給我鲛人肉到這裏？”
小孩看了一眼頭骨，說道：“因為它需要吸足人的血肉，才能打開去血月樓的路。”
活財神震驚道：“……什麽？”
“頭骨會吸食擁有它的人的血肉。這一路你寶貝似的抱着它，它自然以你為食。而普通人又遠遠不夠它吸食的，所以我才會不斷給你那麽珍貴的鲛人肉，直到喂飽它為止。”小孩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毒：“像你這種狂妄自大的蠢夫，最适合給頭骨做人祭。”
活財神深陷發黑的臉上露出驚恐至極的神色，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向小孩抓去，邊抓邊狂聲哀號道：“你再給我一塊肉，帶我去血月樓，你肯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求求你！再給我一塊肉……”
小孩漠然望着他，冷聲道：“你已經沒用了。”說完捏緊了火折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漆黑之中傳來一聲悶響，活財神栽倒在了地上。
他渾身抽搐，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随着小孩手中的光離他越來越遠，他迅速被黑色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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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散發出慘白的清光。
阿柳走在路上，擡眼望着明亮的夜空，一股不安隐隐從心底裏生出來：天上連一絲雲都沒有，明月當空，為何地上卻不見亮？
此刻三人行走，全靠楊五手中的火折子。
天上明明有一輪圓月，四下裏卻依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 阿柳覺得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楊五似乎感覺到了阿柳的異樣，停下腳步望着她，見阿柳不安地總是往天上瞄，問道：“柳兒，怎麽了？”
阿柳猶豫了下，說道：“我覺得這月亮像假的。”
楊五也往天上望去，遂沉默不語 — 顯然他跟阿柳感覺一樣。
阿柳望着前面黑成一團的山路，下意識地牽住了楊五的手。楊五将她的手輕輕握了握，安慰道：“別怕。”
他的手掌幹燥且溫暖，讓阿柳倍感踏實，她點了點頭，鼓足一口氣，加快腳步緊跟着楊五往前走去。
楊五為了照顧阿柳，有意放慢了腳步，但金紹卻大步流星，腳下如風，轉眼就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外。
阿柳見金紹沒了蹤影，湊在楊五耳邊悄聲道：“他已經走沒了影，咱們現在跑不行嗎？”
楊五無奈地笑道：“他雖然看似對咱們放手不管，但咱們如果真要跑，他轉眼便會追上來的。”
阿柳失望地“哦”了一聲。走了片刻，她又問楊五：“剛才在客棧裏，你為何說活財神活不長了？”
“因為我發現那孩子的屍體是在活財神出門後沒多久消失的 — 他是追着活財神出去的。”
“你是說他要殺活財神？那孩子……嗎？”阿柳吃驚地說，“……但即便他現在沒死，也肯定受了重傷……他是不可能打過活財神的。”
“如果他真只是個普通的小孩，當然不可能殺了活財神。……但那孩子并不是普通人。”楊五說到這裏沒再繼續說下去，他怕阿柳害怕，但有句話卻在他心裏揮之不去：……或許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人。
阿柳遲疑着道：“不是普通人？”她聲音很輕，既像問楊五，又像自問。她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又道：“其實，我也覺得那孩子有些怪。……他……”她頓了頓，“總感覺不像個孩子。”
“不僅如此，他身上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邪氣。”楊五道，“……不管他是誰，身上肯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柳歪頭問：“這你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楊五淡笑了笑：“我是個賊，最擅長的就是找出別人想隐藏的東西。他越想藏，我就越容易識破。這只能說是一種直覺吧。”
阿柳問：“那你覺得他是出于什麽理由要殺活財神？”
“不會是其它理由，一定是為了那死淵頭骨。”
“所以，活財神現在……已經死了麽？”
楊五搖頭道：“我只是猜的。但我如果剛才不那麽說，金紹一定會殺了咱們。”
阿柳理解地點了點頭，随即露出了擔憂的神色：“那如果一會兒找不到活財神，金紹還是會殺了咱們，那時該怎麽辦？”
楊五沉吟道：“我的猜測也不是全無把握，我感覺活財神……多半真的離死不遠了。”
兩個人正說着話，金紹忽然走了回來。
阿柳緊張地望着他問：“你找到活財神了嗎？”
金紹道：“沒有。……他消失了。”
楊五和阿柳異口同聲道：“消失了？”
“每隔一段路，路面上就會出現有人翻滾掙紮的痕跡。我順着這個痕跡一路追到這，痕跡卻在前面消失了。”
楊五道：“我也去看看。”他跟金紹繼續走了半裏地，金紹停下來，舉起火折子照着地上的一灘混亂，說道：“就是這裏。”
楊五低頭一看，地上确實是像金紹說的，有人曾在土石路上激烈翻滾過：像是掙紮，路面上還有鞋底蹬地的鞋印兒，以及不小心被尖石撕破落下的衣服碎片。
楊五撿起碎布仔細看了看：布料是上等的絲綢，确實是活財神今晚在賭桌上穿的。他将那塊布塞進懷裏，繼續在四周圍看了起來。
楊五舉着火折子在地上來回搜索着，觀察得十分仔細。
金紹默不作聲地在旁邊看着他，阿柳一開始也在耐心地等，後來終于忍不住問楊五：“你在找什麽？”
金紹也道：“我已經把這四周都找了個遍，什麽都沒有。”
楊五沒有接話，只顧埋頭尋找。
忽然他停住了，彎下腰，将火折子湊近地面，但那裏黑乎乎的什麽也沒有。他伸出手，用手掌來回撥開上面的土，一道細小的碎光在火折子的照射下猛地一閃。
楊五繼續挖了幾下，從土裏撿起一個小東西，湊到火光前仔細地看着，邊看邊自語道：“奇怪。”
阿柳跑到他身邊，見楊五手裏是一個銀色的圓形亮片，好奇地問：“這是什麽？我看看。”她把那個圓形銀色亮片撚起來，翻來覆去地看着。
楊五問道：“你覺得這是什麽？”
阿柳将銀色圓片舉高了，透過火折子看了看，并不透明，又在鼻前聞了聞，忽然眼中一亮，“啊”了一聲道：“這是魚鱗呢！”
楊五和金紹同時道：“魚鱗？”
阿柳捏着那片魚鱗，遞到楊五鼻子下面道：“不信你聞。”
楊五輕嗅了嗅，果然銀片上透着一股魚腥氣。他擡起頭，見金紹正用征詢的目光望着他，他沖金紹微微點了點頭。
金紹問：“哪裏來的魚鱗？”
阿柳也道：“是啊，這裏又沒有海，全都是樹，怎麽會有魚鱗呢？”
楊五瞧着那片魚鱗，神色卻變得有些嚴肅：“這樣大一片魚鱗，估計那條魚也不小。”
阿柳這才注意到那片銀色魚鱗最起碼有四個拇指蓋大小，這才猛然驚覺，倒吸了口氣道：“真是！魚鱗就這麽大，那那條魚得多大呀？”
楊五道：“咱們再找找，看還有沒有。”
阿柳依言在四下尋找起來，金紹也走到稍遠點的地方，用他自己的火折子開始找。沒過一會兒，他就在不遠處的樹叢裏沉聲道：“這裏還有一片。”
阿柳和楊五走過去，金紹從地上撿起一片銀色魚鱗，舉在手裏給他倆看：跟剛才楊五撿到的那片一模一樣。
楊五道：“再繼續找找看，說不定順着這東西能找到什麽線索。”
三人于是聚精會神地再次低頭找了起來，很快發現就此通往森林深處的方向，每隔一段距離就散落着這樣的鱗片，而且越來越多。
一旦有了目标，金紹的動作又變得迅速起來。楊五跟阿柳共用一個火折子，兩人便慢慢跟在後面。
找了一會兒，楊五聽到前面金紹的腳步忽然停了，他也立刻停下腳步，問遠處的金紹：“出什麽事了？”
金紹沒有回答，黑暗裏卻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風箱開合的輕微聲響。
楊五沉聲對阿柳道：“你在這裏別動，我去看看。”
阿柳點點頭，楊五把火折子留給了阿柳，自己走到金紹旁邊。
金紹并沒有什麽事，只是有些僵直地盯着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