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絮果結
絮果結
“四哥哥。”玄寧忽然叫白南潇。
“怎麽了。”
他張張口,終是什麽也沒說。
“殿下?”白南潇追問,“你想說什麽?”
玄寧猶豫了許久,吞吞吐吐地說:“我……你聽說過……”
白南潇垂眸,淡淡一笑:“殿下帶去的人有白家家将,我自是有辦法知道殿下的消息。”
玄寧神情黯淡,低聲道:“那四哥哥是知道了,三哥哥呢。”
白南潇知道他與宋衎的事他也不害怕,他怕白南淵知道。
雖說白南淵極重禮法,他的皇子身份在他那裏也算是免死金牌,只是還是懼怕他。
白南潇固然知道他的顧忌:“三哥不知道的,我先拿到的消息,這事也不好看,便沒與他說。”
“不好看麽?那四哥哥現在怎麽看我?”他垂着頭。
怎麽看他?兄弟倆一模一樣?
“殿下,我怎麽看不重要。您自己想想吧,您二人有可能麽?”
玄寧猛地擡頭看向白南潇。
白南潇朝他笑了笑:“我不強求,也不勸您什麽,您自個兒好好想想吧。”
“四哥哥,你說的對,是我糊塗。”玄寧苦澀一笑。
白南潇也不再多言,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成化二十九年夏,帝崩。
次年太子登基,改元永嘉。
新君繼位,自然免不了要大赦天下,安撫百姓。
玄旻想當個好皇帝,他還沒忘記與哥哥的約定。
有白家與七皇子、四皇子的支持,朝野上下并無異聲。
唯一讓他不高興的就是讓他充盈後宮的折子是一車一車往他這邊遞。
他一概不管,登基一年多,後宮仍無一人。
如此做派,朝中不免猜忌。
士大夫們不敢過多揣度,坊間話本可是大肆流傳——他們的新帝,是個斷袖。
更有傳言說,新帝不舉。
總而言之,衆說紛纭。
今年的科舉事宜玄旻全權交與七皇子玄策。
新帝登基,遴選新臣自然是頭等大事,他身邊可信、可用的人還不是很多。
玄策可服衆、能力強,他是最好的人選。
若說有什麽不好的,便是太懶了。
那也無妨,他懼內在大齊也是出了名的。
大不了讓哥哥去和他妹妹講講叫她多看着就好。
玄旻正思忖時,屋頂突然傳來腳步聲,他擡起頭,是白南潇。
他穿的夜行衣,翻窗進來的。
“哥哥,你好像刺客……”
白南潇把食盒擱在桌子上:“不是你吵着嚷着要西城那家的烤羊肉麽?趁熱吃。”
祖宗有規矩“不可食市儈”。
從外面買來的,若有人要動什麽手腳可真是易如反掌。
“可是哥哥,你這樣要是被別人看見了說你是刺客怎麽辦啊~”
“那我就說宮裏那只小饞貓饞蟲動了非要我去給他買。”白南潇打開蓋子,取出一塊嘗了嘗,“确實挺香的。”
“趁熱吃,涼了味道就差了。”他将食盒推到玄旻面前。
“哥哥,我真的是越來越喜歡你了。”他抱住白南潇在他唇上吻了吻,忽而笑了,“嗯,味道确實很好。”
白南潇把筷子遞給他:“油嘴滑舌,趁熱吃吧。”
“哥哥今晚留下好嗎?”玄旻期盼地看着他,“咱們已經很久沒親近過了。”
白南潇有些尴尬,他掩飾性地幹咳兩聲,随手拿起起折子扔在玄旻身上:“我去長樂宮等你,處理完這些再來!”
“不會讓哥哥久等的!”他輕笑一聲,對白南潇的背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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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瓊林宴,新科探花郎路任伽可成了風雲人物。
一幹肱骨之臣瞧着他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
“你們瞧他那副輕浮浪蕩的樣子!真是不知羞恥!”
“丢我們讀書人的臉!”
“簡直荒唐!這種腌臜事也好意思拿到臺面上來!”
路任伽在席間,真真是無地自容。
他讀的聖賢之書,習的文章禮儀,卻偏偏被人冠以“腌臜貨”三字。
顏面盡失卻又無法辯駁。
他悄悄望了一眼主位的新君。
皇帝似乎是瞧見了,便含笑喚了一句:“探花郎,偷偷瞧朕作甚?有話直說嘛。今日瓊林宴,衆卿不必拘束,盡管暢所欲言。”
皇帝為他說話,卻并不能幫到他什麽,諸人還是暗自瞪視着路任伽,恨不得他立馬消失才好。
路任伽渾身僵硬。
只覺得胸悶惡心,仿佛喘息一下都會嘔血。
當初放榜,他本是狀元郎。
只是與一甲另外二人一道觐見時,皇帝瞧了他許久,道:“路卿此等形貌,無人比路卿更适合這探花郎了。”
不僅降他為探花,還賜職南書房。
天子近臣,常伴其左右。
這本是件好事,天子近臣日後官路定平步青雲。
可誰不知,天子是個好男風的?
他誇贊自己的容貌,又将自己放在身邊。
什麽意思?
路人皆知。
白南潇也知。
便賭氣稱病連着半月不上朝。
給玄旻急得上蹿下跳,生了一嘴燎泡。
白南潇不見他,給他寫的信也如泥牛入海。
今日瓊林宴,玄旻嘴皮子都磨薄了才求動玄寧把他帶來。
白南潇坐在遠處,目光落在玄旻身上,眉尖微蹙。
“陛下。”他将玄旻對路任伽那點不同都收在眼底,自是心裏不快。
玄旻心頭一跳,他想解釋,卻礙于衆人。
玄寧卻是樂得合不攏嘴,他故意攬着白南潇:“四哥哥,這群酸孺之間的宴會怪無聊的,咱去禦花園走走?”他又向玄旻使了個眼色,“皇兄?”
玄旻明白,忙道:“去吧。”
拉着白南潇出離宮殿,白南潇心間不爽,一路上一聲不吭。
玄寧蹲在太液池邊喂魚,白南潇就在他旁邊看着他。
“四哥哥,皇兄是為了你。”
沉默良久,白南潇才輕嘆一聲:“我知道……”
知道他是為了我,才當着諸臣對路任伽青眼有加,他想讓路任伽當自己的擋箭牌。
他是皇帝,若是想光明正大地将白南潇納入後宮。只要手腕夠強硬,誰敢說什麽?
只是史官無情,後人又該怎樣評價他白南潇?
像那韓子高,明明也是庇佑一方的鐵血将軍,後人提他卻只能想起“穢亂宮闱”四字。
玄旻不想這樣。
他的南潇哥哥,不該被這樣折辱。
白南潇都明白。
可是,他是皇帝。如此做派,傷了忠良的心又該何如?
他終究是要顧及這天下萬民。
既然如此,他便願意退一步。
臣子們并不怕皇帝好男風,他們怕的是皇家無後,只要皇帝充盈後宮……
白南潇低頭看着湖水,搖頭道:“罷了。”
“四哥哥,皇兄來了。”
白南潇回頭,果見玄旻急匆匆往這邊來。
他停在白南潇面前,伸手拉住白南潇的胳膊:“哥哥……”
“四哥哥我走了。”玄寧拍拍手起身離開,“走了皇兄。”
白南潇愣了一瞬,反應迅速地扯回手,恭恭敬敬道:“陛下。”
“哥哥,你聽我說。”
“臣知道。”白南潇溫聲道,“您是九五至尊,你的決定自然是對的。只是臣還有一言,路探花乃是肱骨之臣,不可不用。”
“哥哥……”
白南潇沖他笑了笑:“臣家中還有事,先告辭了。”
他轉身離去,玄旻怔怔站在原地,竟忘了追上去。
哥哥從未用這種疏遠而客套的态度跟他說過話……
他盯着白南潇的背影,眼眶發紅。
不知為何,皇帝把路任伽南書房裏的官職免了,将他外放做地方官。
管他是什麽原因,路任伽走了朝中之人也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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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骨子裏就是不平靜的,還沒安分兩年,又是蠢蠢欲動。
原本定好的供奉減半,匈奴王也不來朝見。
“這群蠻夷,真是死性不改。”玄旻憤慨道。
“皇兄,打吧。”武将裏站出一人,玄寧眼裏閃着光,“咱有錢,有兵,有将!”
“七弟你住口!”玄策第一個反對。
每每白南潇一上戰場,白書鸾吃也不安穩、睡也不安穩,他看着都心疼。
“七殿下,陛下方登基兩年,不宜征伐啊!”
“可是——”
玄旻擺手示意他噤聲,問白南潇:“你覺得如何?”
他拱手道:“陛下,臣以為,應當早早滅掉匈奴,以除後患!”他跪拜,“臣願出征。”
他這番話倒引來不少附和者。
玄旻冷冷掃了一圈兒,沉吟片刻,最終颔首:“就依你,七弟。”
“謝陛下。”白南潇道。
“白将軍,朕沒說要你出征。”玄旻道。
“陛下!”
白南潇猛然擡頭。
不只是他,衆臣皆是一驚。
雖說先帝重征伐,大齊武将卻并不多,皆是出自白氏、寧氏與陳氏三家。
白氏兒郎能上戰場的如今只剩白南潇一個。
至于寧家,十四年前守京之戰。內奸佞、外強敵之下,舉族皆是戰死,只餘下寧雲暮,而今雖是長大,卻也未到能獨當一面的地步。
陳氏更是凄涼,說是一大家族,卻也只剩個老太君守着夫婿、兒女的牌位,終年青燈古佛相伴了此殘生。
還有一個就是玄寧,論兵法列陣他是比寧雲暮強一些。只是寧雲暮好歹還上過戰場,玄寧卻只是紙上談兵。
而今的齊國除卻白南潇,還能有誰能?
“陛下三思!”白南潇急急道,“陛下,若不讓臣出征,不若不戰!”
玄旻看着他:“起來。”
“陛下……”
“朕已經決定了,不必再勸。”
他起身揮袖道:“散朝。”
衆人紛紛叩首行禮。
“四哥哥……”見白南潇依舊跪着不動,玄寧趕緊上去拉他,“四哥哥你先起來,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別急!實在不行你私下和皇兄說說?再不濟也讓我去!”
玄寧雖未上過戰場,卻自他回來時便接手了京軍事務。若他與寧雲暮一道,再帶個好軍師輔佐,也未嘗沒有勝算。
“四哥哥手底下那幾個謀士讓我帶去,不行帶三哥哥去!還怕打不了勝仗麽?”
白南潇搖搖頭:“我去找他。”
玄寧也沒轍,只得由他去。
白南潇徑直往禦書房去了。
禦書房內無人,玄旻也沒在批奏折,似乎在等他。
“陛下……”
“哥哥,別說我不喜歡聽的。”玄旻朝他笑了笑,只是這笑意不似平時,反而染上了絲絲寒氣。
“阿旻。”白南潇嘆了口氣,“我……”
“哥哥。”玄旻打斷他的話,“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
“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玄旻的語氣很認真。
白南潇望着他許久,緩慢道:“不,你做得沒錯。”
“可是哥哥……你為什麽要生氣呢?”玄旻皺眉,臉上露出了困惑,“哥哥不喜歡我了嗎?”
他臉上,是白南潇從沒見過的瘋狂。
是平靜的瘋狂,山雨欲來。
白南潇旋即示軟,他上前撫上玄旻的臉:“阿旻,不要任性好不好?聽哥哥的好不好?”
“不好。”
玄旻扭開臉:“哥哥,你別這樣,我不會同意你去戰場的。我不想看你受傷。”
白南潇坐在他腿上:“阿旻,不關那些事,我想你了。”
玄旻微愣。
“難道你不想念我?”
“哥哥,我想你。”他喃喃說完,忽而抱緊了他,“哥哥。”
“見不到一刻,我就想你想得不得了……。”玄旻道失神道,“想把你鎖在長樂宮裏,你不離開,我也哪兒都不去……”
他說着,淚珠兒落了下來:“哥哥,我想把你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