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殺豬女也有春天(四)
殺豬女也有春天(四)
第十五章
那人形貌消瘦,雖然年輕,但向晚知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那就是年輕時候的路淮川。
她跟奉君站在不遠處的小樓下面,看到路淮川,她忍不住對奉君說道,“诶,沒想到那位路大人一直都是這麽窮啊。”
奉君挑眉,看了一眼她的頭頂,什麽話都不想說了。
見到胡大姑,路淮川年輕的臉上立刻出現明顯的羞赧,他低下頭甚至連眼神都不敢給人家一個,小聲叫了聲“胡姑娘”便再也不敢看人家。
胡大姑神經粗如麻繩,根本察覺不出來這人有什麽問題,只是覺得他一個人住着頗為不易,将手上的肉遞給他,“聽說你要去考試,我不懂什麽啦,這個給你。”她不是那種會說很好聽的話的女孩子,但是行動卻比那些人明顯多了。
路淮川将那塊肉接過來,他雖然不事生産,但也知道是塊好肉。他如今是有功名在身的,但他學習開銷很大,朝廷補貼的那點兒根本不夠,況且前陣子他母親剛剛去世,辦後事就用了不少錢,原本家中就貧困,眼下更沒錢了。
路淮川雖然沒錢,但還有一腔男子漢氣概,知道這樣白白拿人家東西不好,正要推辭,但他剛剛張嘴,胡大姑就知道他要說什麽,不耐煩地朝他擺了擺手,“好了好了,大家都是鄰居,我爹去世之後,你跟胡大娘也幫了我不少。大家互相照應着,也不枉做了這麽久的鄰居。”
路淮川知道她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再推辭也沒意思,也就把東西收了下來。
看到他收了東西,胡大姑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來,轉身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鎮上沒什麽大的客棧,向晚知和奉君在他們兩家附近找不到地方住,幹脆敲響了路淮川家的門。胡大姑好歹是個姑娘家,奉君身為男子,貿然進去不太好。
跟路淮川說了之後,兩人便以兄妹的身份在路家住了下來。路家和胡家比鄰而居,他們兩家,一家是讀書人,一家是屠戶,對比如此明顯,仔細想來還算是一段奇緣。
兩人在路家住了十幾天,眼睜睜地看着路淮川一直面對胡大姑不敢說話,也看着胡大姑路見不平幫路淮川趕走幾個來找他麻煩的宵小,事情一路朝着種田文的方向發展過去,要是寫文的話,估計還要個三四百章才能完結。
奉君心裏是怎麽想的,向晚知不知道,但是她快要急死了。
照這種程度下去,別說在四十九天之內完成人家的委托,四十九年之後能不能讓路淮川娶上媳婦都還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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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知實在看不過去了,胡大姑當時的委托是,要讓路淮川解開心結,重新迎接新的生活。不管這次有沒有那場屠殺,只要讓路淮川在夢中完成心願,也是一樣的吧?向晚知自認這樣的方向沒什麽問題,于是就在旁邊當起了助攻。
也不知道路淮川是從什麽時候發現奉君原來也是個讀書人的,兩人經常就現在的國家大事在那間破屋子裏發表高論。奉君經常擺着的他那張死人臉,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不知道他底細的,還真以為他是個高人。
這副高人面孔,騙騙還沒有見過世面的路淮川,還是勉強能夠的。
在他們又一次坐在院子中央讨論事情、被胡大姑的敲門聲打斷、路淮川出去拿回一塊肉的時候,向晚知終于忍不住了,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對路淮川說道,“路公子,是不是喜歡胡姑娘啊。”
向晚知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委婉,她這話一出,路淮川手上那塊肉幾乎要掉下來了。他連忙拿住,紅着一張臉對向晚知義正詞嚴地說道,“向姑娘慎言。女子清譽,豈可胡說。”
“哦,原來是不喜歡啊。”向晚知根本不管他,站在圍牆下面,那邊就是一牆之隔的胡家,她大着聲音對路淮川說道,“既然不喜歡,那你懷裏這些天一直放着的那枚簪子是送給誰的啊?”
路淮川猛地擡起頭來,滿臉愕然。簪子藏得好好的,向晚知怎麽知道?還有,胡路兩家一牆之隔,她那麽大的聲音,胡姑娘肯定知道了吧?那怎麽辦怎麽辦?
路淮川覺得自己現在簡直一個頭兩個大,以他根本沒有的戀愛經歷來看,他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立在那裏,最後猛地一跺腳,嘆了口氣,轉身進去了。
向晚知不知道這書生這麽不禁逗,這樣一個人,怎麽看怎麽跟後面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路相聯系不起來啊。
向晚知把人逗完,自己就忘了,結果沒想到到了晚上的時候,路淮川的身影居然破天荒地出現在了她面前。
這個路淮川,不知道是不是書讀傻了,人迂腐得有些可笑。不過也不對,聽奉君說,他迂腐只是在男女事情上面,到了朝政,卻是難得的清明。大概是因為在乎,所以才格外小心吧。
看到他來了,向晚知有些愕然,“路公子。”
他點了點頭,還沒有說話,臉就先紅起來了,期期艾艾了一番,就是不肯開口。向晚知想到今天白天的事情,立刻明白了大半。見他這副樣子,也不忍心說什麽玩笑話來打趣他,主動問道,“路公子……你是來問我關于胡姑娘的事情的吧?”
有人給他主動提了,路淮川連忙點頭,點完大概又覺得自己太孟浪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雖然說,我尚未立業,但是……這個這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
“你是想讓我幫你向胡姑娘表白?”向晚知打斷他。按照路淮川這種模式,估計等到他去考試,還把話說不出口。
“不不不,這種事情怎麽能勞他人代勞?”路淮川看了她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道,“我……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向她開口……”
向晚知懂了,敢情這人就是不知道如何表白,找她來支招了對吧?但是向晚知也沒有向女生表白過,她哪裏知道應該怎麽跟胡大姑這樣骨骼清奇的女子告白啊?
可是看着路淮川那張充滿期待的小白臉兒,再想到遙遙無期的心願完成時候,向晚知到了唇邊的拒絕又被自己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她想了想,開口道,“我雖然不知道胡姑娘性格具體如何,但是大凡女子,都希望別人對自己真誠吧。路公子跟她毗鄰而居這麽多年,彼此早已經熟悉,倘若真有好逑之意,不妨找個恰當時間,把你的心思告訴她。”
路淮川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過了兩日,是十五,天上一輪滿月好似被冰水浸泡過一樣,纏綿中透出一種冷意。路淮川晚上都沒在家吃飯,向晚知飯都做好了還是沒有看到他人,奉君還坐在石桌旁邊,她走過去,問他,“你不出去找找?”
奉君掀起眼皮來涼涼看了一眼向晚知,“你別去添亂好麽?”
他這麽一說,向晚知立刻明白了,敢情這人是趁着天好出去找人表白了啊。“他今天一天心神不寧,除了找人告白,沒什麽其他事情了。”奉君淡淡的解釋,讓向晚知那句“你怎麽知道”瞬間咽了下去。
她頓了頓,臉上又露出幾分谄媚的笑容,還沒有開口,奉君就像是早就知道她要說什麽一樣,伸手一揮,眼前已經空了一半的水果盤子上面立刻出現了兩個人的身影,正是在酒館中的胡大姑和路淮川。
“看來這古往今來約會的程序都差不多啊。”都是吃飯逛街,再沒其他的了。
向晚知一邊把飯端出去,一邊跟奉君看着那邊兩個人。
他們兩個吃完飯,又去逛了會兒街,小鎮十五那天有花燈,也沒有宵禁,小小的鎮上還算熱鬧。路淮川跟在胡大姑身後,那眼神濃得快要将人化掉了一樣,但每次胡大姑回過頭來,他都像是做賊一樣,趕緊把自己的眼神藏起來。
胡大姑是在這裏長大的,這些年都見慣了,沒覺得有什麽好逛的,兩人在河邊走了走,風清月朗,正是表白的大好時機。路淮川雖然迂腐,但并不笨,這麽好的機會他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來,猶豫了一番,開口叫住了前面的胡大姑。
他從袖子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簪子,遞到空中,醞釀了滿腔的話還沒有說出口,胡大姑就笑了。她眼中露出幾分了然,并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問他,“你是要跟我……表白?”
第一次告白,好像主動權一瞬間就被別人拿去了。路淮川點了點頭,尚且沒有來得及說話,胡大姑就截口道,“不用了。”她看着路淮川,臉上唯一好看的眼睛好像兩顆星星一樣,“我的意思是,我倆不合适。”
夜風吹來,路淮川那身半舊不新的袍子被吹起來,胡大姑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似近非遠,“你是讀書人,誰都看得出來你将來前途無量,我只是一個殺豬女,不合适。”
戲文裏那麽多讀書人負心薄幸,她不想将來被辜負了卻無處伸冤。與其抱有那些不合适的幻想,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接觸。
什麽诰命什麽官太太,不是她能擁有的。“我答應跟你出來,并不是想玩弄你的感情。”胡大姑看着他,眼中滿是誠懇,“而是覺得,找這個機會說清楚也好。你不開口,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跟你說。”她不是傻子,路淮川對她的感情,她不會沒感覺。縱然沒人把她當女孩子看待,但她到底是個姑娘家,這些話,路淮川不起頭,她不好開口講,“你若是真覺得不好,就當是還我這段時日給你送的那些肉吧。”
路淮川知道她在想什麽,但是他跟那些戲文裏面的負心人是不一樣的。路淮川也知道,就這樣說,胡大姑是不會相信的,他想了想問道,“你是有其他心上人了?”他們兩家是鄰居,胡大姑若是有其他心上人,他怎麽不知道?
胡大姑搖了搖頭,“有沒有心上人都是一樣的。”她笑了笑,“将來你功成名就,而我嫁給鄉間某個農夫商人,老了跟後人提起來,我也是被大人物追求過的人呢。”
她眼睛亮晶晶的,帶着幾分輕松的笑意,但路淮川看在眼中,卻實在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