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2
02.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沒有什麽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
車載音箱裏播放着《藍蓮花》。
汽車行駛在通往西藏的318國道線上。
李姒睜開眼睛。
頭昏，嘴皮幹裂，嘔吐感強烈。
這是她刻入骨髓、終生難忘的高原反應。
兩個人打開車門上來。
李姒怔住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方琳慌忙拿出紙巾：“小姒，高反是不是很難受？”
阿南也嘆了口氣：“前面出事故了，堵個沒完。天黑之前還不知道能不能過呢。”
“我好像做過一場夢。”
李姒哽咽道：“我們都進入了一個叫莊周的虛拟世界，無一善終。”
方琳迷茫地搖搖頭：“什麽呀，從來沒有聽說過。”
李姒看着邊上的山丘，突然興起：“我們翻過這座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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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方琳皺眉，很快又舒展開，“好啊！”
司機師傅連連擺手：“你們也太青春無敵了，吃不消吃不消！”
阿南也興奮極了：“李姒最先拿的駕照，李姒來開！”
“沖啊！”
李姒坐上駕駛座，深呼吸一口，踩足了油門。
一百四十一碼。
汽車瞬間在山坡上飛馳起來，俯瞰着堵塞成一條長龍的公路。
西藏的天永遠那麽藍，好像一伸手就能摘下大片大片的雲。
金色的陽光灑在雪山頂上，沿途的經幡随風飄揚。
牦牛成群結隊地走在公路上，人們騎車、徒步、磕長頭，奔赴共同的信仰。
山坡陡峭，路途兇險。
坐在副駕的司機不停地發出尖叫，時不時又高喊一句：“爽！”
李姒調大了音響的音量，和摯友瘋狂地大唱特唱，不在乎痛苦的肉身，不在乎走調的旋律，永遠無憂無慮。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遠。盛開着永不凋零，藍蓮花……”
那年他們二十一歲。
正如書上所說，是一生的黃金時代。
“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麽也錘不了我。”
李姒迫不及待地回到家裏。
健康的母親正在擺放餐具。
父親正在接聽關于生意的電話。
母親喃喃絮叨着：“小姒，快來洗手吃飯。今天家裏有你爸爸生意上來往的客人要來。”
李姒讷讷的，稀疏平常的日常生活卻讓她心中酸澀。
正準備進門，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好，我是年旭。”年旭拿着公文包，站在她家門口。
李姒低頭，看着自己布滿老繭的手變回了大學時幹淨的模樣，突然泣不成聲。
她揮手，一拳将年旭打倒在地。
……
那樣意氣風發的方琳和阿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認命的呢？
戰争沒有消磨他們的意志。
那時候方琳成為了一名優秀的人民教師，在戰争中始終冒着危險保護學生。
阿南在戰争爆發的第一年就參軍入伍，和李姒一起在槍林彈雨中奮勇殺敵。
後來，莊周芯片出現了。
方琳的教師事業沒有了育人的意義，她的家人在資金有限的情況下，抛棄她進入了虛拟世界。
方琳孤身前往西藏，自殺後接受了天葬。
阿南成了逃兵。
衣衫褴褛的幹屍一具一具堆疊起來，形成一個恐怖的掩體。
李姒不停地在屍體堆中翻找着，手和腐肉連接的地方惡心地凹陷下去。
“阿南！”
阿南幹枯得不成人形，和這許多幹屍一樣沉溺于虛拟世界，臉上帶着笑意。
李姒用盡全力取下他手上尚且埋藏不深的芯片，他睜開眼如夢初醒。
“你瘋了嗎？你爸媽找你找瘋了！你逃到這裏……”
阿南卻像是聽不見她的話。
湖面上倒映出他潦倒的模樣，他實在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阿南哭着尖叫起來，用盡全力掙開李姒跑開，消失在人群之中。
大家都沒有如想象中一般擁抱輝煌人生，甚至以一種從未想過的方式恥辱黯淡地死去。
李姒又想起自己從前線退到後勤的那一場戰役。
營長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敵人的炮火越來越猛，炮彈一下又一下地在附近響起，戰友卻突然丢掉了槍。
李姒厲聲喝道：“撿起槍來！”
戰友止不住顫抖：“我們贏不了了，都會死的……”
“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戰友崩潰地跪在李姒身前，嚎啕大哭。
“李姒，放過我吧！所有人都已經進入虛拟世界，不能稱作人了，我們的國家還有救嗎？我們的死還有意義嗎……我想活，我要活着啊！”
他顫抖着手，植入了莊周芯片。
李姒咬牙背起營長，朝軍醫營地趕去。
身後響起一聲爆炸，戰友瞬間變成了殘肢，李姒不敢停，埋頭狂奔。
軍醫營地空空蕩蕩。
李姒看着為了逃避戰争全都植入了莊周芯片的醫生，一陣悲涼從心頭湧起。
她想把他們的芯片取下來，可是芯片植入太深，已經來不及了。
李姒瀕臨絕望，近乎暴力地摳着他們的手臂，挖出血肉來。
“怎麽會……怎麽取不下來……求求你們醒過來！”
營長眼睛越來越渾濁，用最後一絲力氣拽住了李姒的褲腳。
李姒俯身聽他說話。
“李姒，不要喪失氣節，成為莊周的俘虜。你是英雄，只有你能拯救百姓——未來……靠你了，不要忘記……”
“營長！”
李姒用盡力氣，想替他止血，可是血就像爆裂的水管源源不斷地噴湧而出。
“一營七連李姒，不要忘記！”
“報告營長！李姒不辱使命！”
營長是被活活耗死的。
炮火聲連天，水藍的天都被染成深黑色，像是圍上了一層永不揭開的布。
李姒在一片廢墟中行了最後一個軍禮。
……
“為什麽又讓我想起來！為什麽……”
李姒将他押在地上，一拳一拳地砸在年旭臉上。
她本來都已經相信了這裏才是真實的。
爸媽還沒有出車禍，一死一殘。
最好的年紀，最好朋友在身邊。
可是見到年旭，所有痛苦的記憶全都湧了上來。
一切美好都是假象。
她來這裏，就是為了和大家再一次告別。
“小姒……小姒，你冷靜一下！”媽媽緊緊地抱住她。
爸爸連忙扶起年旭：“對不住、對不住，小姒平時不這樣的……”
年旭官方得像個機器人，仿佛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無比平靜。
他遞過來一份合同：“李董，請您再考慮一下‘莊周計劃’的投資。”
“好、好。”
李姒眼睜睜看着父親與年旭握手。
因為她的魯莽，反而促成了合作。
汽車的爆炸聲在耳邊轟響。
在另一個結局裏，父親沒有給莊周計劃投資。
于是，年旭成功後打擊報複，李家經營的科技公司破産了。
去找年旭求情的路上出了車禍，父親死亡，母親失去了雙腿。
怎麽阻止這一切呢？
她還能做什麽呢？
——“簡陋的代碼實際上很脆弱。只要有一個人能自發掙脫莊周，虛拟世界就會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