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個分歧
第三十四個分歧
雖然收銀對我來說是有些手忙腳亂的工作,但是我覺得大多數人都能輕松勝任。
我注意聽到這句話之後,兩面宿傩不知為何竟陷入了短暫沉默,于是我猶豫地開口問道: “……難道你的算術也不太行”
識字能力和計算能力是兩個不同領域,就好比語文成績優異之人,不一定數學成績也如此。
我意識到我之前的想法過于理所當然,完全沒有考慮實情,此時不禁補充道: “抱歉,我不知道原來你的數學和我一樣糟糕。”
他聽完我的話後冷笑一聲: “這種小事我自然沒問題。”
雖然他說沒問題,但我總覺得他現在看起來像是想把所有找他結賬的人全部打一頓。
除此之外甚至還想把我打一頓。
“對了,”我打開了我的行李箱。當初為了拿取方便,我煮好的那只斷手分成兩半,裝為兩盒。如今我拿出了其中的一盒丢給了他: “我把你之前被我割下的一只手給燒好了。”
他微微挑眉,輕松接過了從空中飛去的冰盒,注意到裏面的東西後揚起嘴角: “多謝款待。”
“本來不想做的,但是把食材丢掉還是有些可惜。”
我本想讓他自己加熱再向他提供冰筷,結果下一秒他飛快舉起冰盒,随意地往嘴裏一倒。在一陣骨頭粉碎的嘎吱聲之後,進食結束的兩面宿傩舔了舔嘴角。
我覺得大多數人對于吃自己身上的東西總歸存在陰影,應該不太有人能吃自己的肉吃得那麽歡快,但是兩面宿傩不僅能辦到,甚至吃完還不過瘾。
老實說今早吃了鬼肉幹和飯後,我現在還飽着,沒有任何饑餓的感覺。兩面宿傩當時明明吃的比我還多,卻看起來仿佛餓了幾天。
這就是高個子壯漢所需要的每頓食量嗎
正當小矮子的我感到震驚之時,我聽到了不遠處的聲音——
“不全是食量問題。”
原來我不知不覺竟把剛剛的問題說出了口。
兩面宿傩瞥了一眼我的小身板,接着一步步向我走近: “飽腹确實是進食的原因之一,但還有嘗鮮——我可以将體內多餘的食物燃盡,就像這樣。”
話音剛落,火焰便在他的手中燃起,瞬間将冰盒吞噬。
這豈不是垃圾桶的永動機,我覺得我看他的目光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而到手中徹底空無一物之時,他已經走到我的面前。兩米多高的男性低頭俯視着我: “你也太矮了吧。”
在随意地坐到我旁邊後,他又開始嫌我站得比他高,于是伸出手壓着我的肩膀把我按下,令我直接坐到走廊上。
走廊上的屍骸雖然已經被我封入棺材,埋在泥土下面,但是走廊上血跡依然存在。
人總是對潔淨衣物要愛惜一些,我也同樣如此。在換去沾滿血跡的衣物後,我便不打算坐在明顯很不幹淨的走廊上。
我站了起來,拍拍與走廊接觸到的那部分衣服,然後又往遠離他的方向走了幾步。
兩面宿傩面無表情地看着我的動作,明明下雪的時候不穿上衣,現在到了溫度适宜的白天,他反而不知從哪家店裏弄來了潔白又寬大的和服,看起來偏向女式。
他此時一條腿盤曲在走廊上,另一腿搭在走廊上,随意地下垂,壓至地面,後背微微靠上牆壁,顯得極其悠閑。他其中兩只手環抱在胸前,于是它們裸。露在外,而另外兩只手隐在衣袖之中,不仔細觀察完全看不到,于是乍一看與尋常人也沒有什麽區別。
注意到我的視線後,他朝着我晃了晃袖子: “這衣服不錯吧”
“看起來很容易弄髒,”我實話實話, “話說你付錢了嗎”
“既然有不付出就能獲得想要之物的方法,又何必多此一舉”
簡而言之,他不僅沒有付錢還振振有詞。
“強搶是作惡的一種形式,而你現在正一步步向地獄走近,”我向他提議道, “我建議你最好之後回到那家店鋪,把錢重新付掉。”
兩面宿傩聽到我的話後嗤笑一聲,顯得不屑一顧: “六道輪回只是你所認定的理論,事實上虛無缥缈,毫無依據可言。”
“就算業火真的存在,”他頓了頓,聲音肆意而狂妄, “若只為死後之事而放棄當下的愉悅,若只為虛無的秩序而禁锢自身——”
兩面宿傩此時微微轉動手腕,于是食指的指尖輕巧地指向了我,仿佛一柄刺向我體內的利刃。
“就如同你這般。”
日光落于他紫黑的指甲上,映出我不含任何表情的面容。似乎無論是誰,就算是這位随手屠街者,面上的各種表情都能比我的神情更加鮮活。
他嗤笑道: “你這樣還能算真正地存活于世嗎”
“不同人存在不同的活法,”我說道, “你不能因為他人的想法與你相悖而完全否定。”
“是嗎”兩面宿傩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 “你依然沒有理解你自身——你知道當初你在制作我的人。肉料理時,到底露出了什麽表情嗎”
他的食指微微擡高,于是這時指向了我的雙眼: “任誰都能看到正拿刀進行人。肉料理的你——”
“眼底一直滿盈笑意。”
近在咫尺的尖銳紫黑指甲如同一面明鏡,映出我此刻因為他的發言而微微睜大的眼眸。
“你在為自己終于能合理地料理人。肉而雀躍,”含着愉悅的四只猩紅眼眸落在我的身上,似乎透過我的軀體看到了我的本質, “何必束縛于這些荒謬的條條框框,何必壓抑你最為本質的想法——”
惡鬼在低語。
“萬物于你本就該皆為食材。”
大拇指被他移到掌心,紫黑尖銳指甲在上面仿佛割豆腐一般一劃,于是嫣紅的血液便從劃口中不斷流下,一滴滴落于走廊,覆蓋在原先已經凝固的深紅之上。
微風拂過,血腥味開始在此地彌漫,樹上的烏鴉在上方沉默不語,只有眼裏映出下方不斷流動的血紅。
我此時正注視着他滴落着的血液——
無盡的鮮紅。
“既然同樣都是嫣紅,那麽人類的血液與家畜又有何區別”明明手上全是血液,甚至現在也還在失血,但是兩面宿傩的語氣依然戲谑, “為何制作人。肉算是作惡,但同樣對待家畜卻沒有任何關系你為自己所制定的秩序真的正确嗎”
“你所承認的秩序只是你的揣測,正誤都是未知,但是內心深處的情緒不會欺騙你。”
他又指向不遠處的地面,那底下正埋着我剛收棺的屍體——
“李梅,你想要嘗試。”
“你想要使用對你來說禁忌的食材,你想要将死亡融入料理,”他漫不經心地舔舐去掌心的血液。
“你又為何覺得惡會加身于你刀刃有何過錯,使刀者才應當承擔一切。”
血液同樣鮮紅的惡鬼揚起了嘴角,似乎在用輕巧的言語将他人引入深淵——
“既然你對那些屍體好奇,那不如用那些為我制作人。肉料理,再由我來承擔你的全部惡行吧。”
烏鴉依然靜默,就連風都已經停歇,此時一片寂靜。
幾秒之後,有聲音響起——
“……你說得有道理。”
話音剛落,咒力的波動在空中展開,仿佛是冰棺即将打開的序幕,于是對面的四手男性運籌帷幄的笑容加深。
“它們确實都是食材。”
但是地底的冰棺沒有任何動靜,一柄冰刃出現在我的手中。
我向他走近: “冰棺裏的屍體可以被看作為食材,你也同樣如此。”
“也行,”兩面宿傩的語氣依然悠然,他将那只依然在流血的手伸向了我, “再來一份。”
他本就離我只有幾步路,現在我站在他的面前,拿起了冰刃。
刀起刀落——
嘀嗒聲響起。
卻不是兩面宿傩的血液。
冰刃最終在我的掌心上輕輕一劃,我的血液剛好落在他滴在走廊上的血液上。
——生命之間存在本質的區別嗎
鮮紅的液體融合在一起,完全分不出到底是誰的血液。
與家畜一般的嫣紅,與他一般的猩紅。
——我也不例外。
在疼痛上湧之時,我感覺我的情緒仿佛沉入了深海,于是本身就平靜的思緒更加冷靜。
“你說得沒錯,是我的思想太狹隘——我也可以是食材。”
“哈”
明明我現在說的是大實話,但是他表現得像是出現了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
“正如你所言,我現在對這種食材很好奇。不過既然都是人類,那我為什麽不能研究我自己呢”
我将自己依然滴血的手伸向他的方向,示意他看向這裏, “你似乎非常期待我制作的人。肉料理——并非以你的肉為材料的那一類。”
“所以現在你打算以你自身作為食材”他微微挑眉,饒有興致地說道, “我很期待成品。”
“你似乎總是很容易獲得想要的一切,于是對于很多事情都覺得理所當然,”我說道。
血滴順着我手心的紋路下劃,随後落入空中,卻在半空中化為冰晶。
以此為伊始,冰不斷上攀,最終将手上的全部血液覆蓋。清風吹來,它們在此消散,變成空氣的一部分。
反轉術式早已發動,于是我的掌心只剩下一片白皙: “別想了,我永遠都不可能拿其他人的人。肉給你制作這些。”
“那可真是遺憾,”他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也把手上的傷口徹底複原,又恢複了原先悠哉悠哉的模樣, “我還以為你能理解我話語裏的真誠。”
“雖然你剛剛完全沒有在說人話,但是我希望你現在說點人話,”我把被凍在白紙上的腦子遞給了他, “這是被你吓壞的小鳥,在你想為其他事情擔責之前,請你先負起責任把它拼好。”
“拼好”他玩味地重複了我的話語,随後把腦子翻到長牙齒的正面,對着它露出惡意的笑容,直接嘲笑出聲——
“真好笑。”
我開始思考這顆腦子是不是在什麽時候得罪了他。
随後兩面宿傩晃了晃手中的紙,下一秒紙表面的黑紋瞬間上爬,慢慢看起來沒有受到任何外力,但是卻開始折疊,重新構成一只更加兇猛的紙鳥。
馱着凍腦子的白紙小鳥從他的手中飛出,接着落在我的手上,随後它的嘴裏竟發出了兩面宿傩的低沉聲音: “複原了。”
而身旁的兩面宿傩打了一個哈欠,在嘲諷完這顆相識的腦子後,他又覺得沒什麽意思,此時已經開始興致缺缺。
我瞧着這只擁有四只猩紅眼睛的小鳥,只覺得很不對勁: “你給它注入了咒力”
“不是咒力,但也差不多,”魁梧的小鳥繼續出聲,聽起來不可一世, “不同體系的能量本質上沒有太大區別,觸類便可旁通。”
這只小鳥似乎活了過來并且生龍活虎,但我看着它已經兩面宿傩化的外表和說話方式,又覺得還是別活過來為好。
反轉術式對小鳥沒有效果,顯然不是傷勢的原因。也許這種能量就是它的活動能源,現在處于不匹配或者缺乏等等情況。
“我記得小鳥的頭上原本有縫合線,你能重新搞出來嗎”我看着這只兩面宿傩化的小鳥,忍不住問道, “性格方面可以重置嗎”
他瞥了我一眼,又收回了視線。 “反正我剛剛給你示範一次,”随後他随意地躺了下去,直接閉上眼睛,朝我擺擺手, “要修改的話自己去嘗試。”
他的話音剛落,紙鳥身上的墨水印又褪去,重新變回上面凍着腦子的普通白紙。
難道這是一種極其常見,只要尋常人看一遍就能輕易學會的技藝
那我覺得即使是我也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
具體情況我搞不清楚,但是據剛剛兩面宿傩的解釋,注入能量是似乎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于是我又把他之前的話語過了一遍——總之使用其他體系的能量和使用咒力差不多,就像是同樣食材的不同處理方式。
我朝紙鳥伸出了手,結果發現好像沒什麽效果。
“……你從哪裏學來的妖力”
我注意到兩面宿傩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撐着臉看向了我,眼中再無困意。
雖然我不知道妖力是什麽,但是——
“這不是你剛剛教我的嗎”我感到茫然,但依然解釋道, “你之前告訴過我能量的本質沒有區別,所以我就試着通過改變輸出的方式來改變具體的能量成分。”
我觀察了紙鳥幾秒,發現它依然沒有動彈, “看來用紅燒的方法輸出不太行。”
“……紅燒”
我接着又用其他烹饪方法試了試,明明沒有任何現象出現,但不知為何兩面宿傩總是能感知到我改變了輸出方式,并饒有興致地詢問: “這次又是什麽”
“清蒸,”我回答道,随後又詢問, “你真的不繼續睡覺嗎”
“這可比睡覺有趣多了,”他看起來整個人精神不少, “這是第十種能量,我倒要看看你還能用出多少種不同體系的能量。”
我覺得他對于“有趣”的定義很可能異于常人,至少我看着依然未有動靜的小鳥,完全不理解看我做毫無進度的手工有什麽樂趣可言。
而當我以油炸為基礎進行思考時,紙面上的黑紋開始扭曲,迅速變換成另一種模樣,它的頭部後面長出一圈赤紅的圖案,和我頭發上的紋路差不多,此時它完全靜止,看起來傻乎乎的樣子。
一般來說呆的東西總會讓人覺得有問題,我剛想開口詢問它願不願意走兩步看看,沒想到它就仿佛看透了我的內心,直接跳着走了兩下,接着又呆滞地一動不動,像是在等待我的指令。
我也不知道我注入了什麽,總之用意念對小鳥進行油炸過後,它似乎直接被我弄傻——那還不如恢複原樣。
正當我這樣想時,紙鳥身上的墨水印逐漸褪去,此時又變回普通白紙。
他微微挑眉, “這不是成功了嗎,還有哪裏不滿意”
“哪裏都不滿意,”做手工對我來說真的艱難, “且不說它原本的智商和外貌我調不出來,更重要的是動力源也很有問題。”
“就像在廚房裏做飯時,單純的火焰不能燃燒很久,需要有足夠的木柴,”我把手放在白紙上,此時它重新變成了小鳥,但在幾秒之後它又因能量耗盡而恢複原狀。
我指向了被我凍住的那顆大腦: “我希望它能成為木柴,于是只要以火焰為引,便可以長存。”
“也就是說你打算通過輸入能量的方式,令羂索大腦內貯存的能量以靈力的方式運轉,并用它們來對白紙進行持續的陰陽術”兩面宿傩問道。
靈力羂索陰陽術
我沒聽懂這些專用名詞,但是他想表達的大概意思還是能理解的: “沒錯。”
“木柴總有用完的那一天,”他的指尖不知何時已經按在這顆大腦上, “這玩意的存貨确實不少,但也有能量用盡的那一天——待到它血肉都被你用完之時,你又打算怎樣”
惡鬼在我的前方低語——
“再去尋找下一顆能用的腦子如何”
我看向這顆腦子,當初我本以為它是人腦,後來才知道這是妖物——
妖物就沒有關系。
“只要在它沒有徹底消逝之前,對它使用反轉術式就行。”
感謝小鳥教會我如何對他人使用反轉術式——
“這樣這顆腦子就能永遠被使用,但永遠不會被用完。”
我覺得我說的話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但兩面宿傩聽聞此話後卻發出了暢快的大笑聲。
等到他的笑聲完全消失之後,他的語氣中還帶着不散的笑意,但是仔細一聽裏面卻仿佛淬着毒液: “這個思路我很鐘意,你現在唯一的問題便是不知道該如何實施,是吧”
我點點頭。
“那這樣吧,打一個比方,假設你現在正在用這些屍體給我做人。肉料理,”他指向下方埋着屍體冰棺的地面。
“之後也不會給你做的,還請你早日死心。雖然你自己的肉另當別論,但我現在沒有心情。”
“假設你現在正煮着它們,”他假裝沒有聽到我的話,随後問道——
“那麽你打算怎麽煮”
火候,調料,熟度……一瞬間紛飛的信息在我的腦中閃過。
注意到我的神情,他輕笑一聲。
“李梅,你明明在廚藝方面的思維如此廣闊,為何在以此為基礎進行輸出時,又變得如此局限”
“你其實完全能做到更加細化,更加精确,”仿佛是引路之人,他指向了我手中的白紙——
“用你的廚藝探索無數條路徑,搜尋唯一可行的答案。”
“現在來探尋吧。”
他饒有興致地看着我。
而我看着手上的白紙,由于思路被他打開後想法實在太多,如今我光是想想便感覺到了頭疼: “如果你已經知道答案,那麽還請把它直接告訴我。”
“我不要,”他飛快且輕快地拒絕了我。
我實在是不想思考,于是從身旁的行李箱裏翻出了另一盒鬼式風味斷手,問他道: “再來一份”
似乎是覺得我會反悔,幾乎是我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他的聲音便響起——
“若要用你能理解的方式說明,那麽答案是水煮三分鐘到五分熟,紅燒五分鐘到七分熟,最後再加一勺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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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朋友們!我終于活過來了(拇指)
話說這兩人好能聊,一聊快6000字過去了,你們怎麽辦到的(震驚)
大爺說話到處都是坑,不僅是謎語人還是詭辯選手()但是李梅的思維不同尋常,所以完全免疫。
李梅:你說點人話(遞斷手)
大爺:行(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