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悶沉而急促的咚咚聲傳來,那是裹着防止燙傷的布團的蹄子奔跑時發出的聲音。
幾乎是在下個瞬間,遠處一排散亂碎石子似的黑影就變成了一支終于看見綠洲而激動萬分的旅人,出現在了齊薊視線中。
小駱駝茫然得忘了動彈,和齊薊一起看着那些旅人們撲到湖水前暢飲歡歌,最初的激動過後驀然注意到了水邊雪白的影子,驚愕從最早發現的那個人身上飛快擴散開來,湖邊再次陷入了靜默。
——那湖邊凝視他們的少女有着他們未曾見過的白皙膚色,穿着簡單的白裙和樸素的披肩,使人的注意力都凝在她垂落的長發上,那是比無月的夜晚更深、屬于黑曜石與火刑屍骸的顏色。
那張面容的輪廓似乎有着孩子才具備的柔和,然而她的年齡又毫無疑問已經是個已經會欣賞自己倒影的女性了,這只能讓人想到工匠精心雕琢的神像或不老的妖精。
這種美既像是采摘鮮花的纖細少女,又像燈火邊守候着孩子、側顏寧靜如永恒的母親,模糊掉了世俗的痕跡,留下的是讓強大的父神和兇悍的獅子都會安靜地臣服在她裙邊的吸引力……看啊,那絕世稀有的白駱駝也依偎在她身邊,猶如孩童般乖巧,這一幕簡直就像是描繪神話的雕塑活了過來似的。
至少旅者之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已經認為這是一位女神,她趁着夜色在湖邊悠哉地玩耍,卻被他們所驚擾了。作為懲罰,或許他們會被變成蟲豸或沙鼠之類肮髒渺小的生物,即将凄慘地死去。
然而這隊僞裝成旅者的戰士有個冷酷的領袖,即使同樣有着那種猜疑,他還是很快讓自己邁步走上前去,抓起少女的手臂,把她拽了起來。
順利完成這個動作之後,領袖渾身悄悄繃起的肌肉茫然地松弛了一些。
他幾乎沒感受到什麽重量與反抗的力道——這果然只是個普通的少女,即使有着特別的黑發與白皙皮膚,其力量也僅僅如此了。
少女被他輕而易舉地捉住後小駱駝也慌亂地在同族呼喚聲裏逃回了保護之中,神秘的氣氛一下子便煙消雲散。
即使她身上的那種美仍然貨真價實地存在着,戰士們的戒懼卻飛快消失了,她在他們眼裏變成了與任何女奴沒什麽區別的弱小的東西——頂多是珍惜一點的女奴。
這是當然的,畢竟她已經被他們的領袖捉住了。他們難道還要為身份的轉變給每個随手抓來的、或許曾經是自由民甚至公主的女奴都戴個項鏈什麽的東西嗎?
領袖放下心裏的最後一絲戒備,随意問:“你叫什麽?是從哪裏來的?”
齊薊在剛才被抓的時候确實沒做反抗,因為力量差距太懸殊了,掙紮也沒用。
之前也說過,她在前幾次怪夢裏境遇比這更凄慘得多,幾乎都是在被綁得結結實實而且堵着嘴的狀态下推來扔去,然後稀裏糊塗地就死掉了,相比之下被抓個胳膊算什麽,不耽誤打探情報。
領袖所說的語言齊薊根本沒聽過,但她居然能懂得什麽意思。她試着開口:“……米拉,我叫米拉。我醒過來就在這裏,沒有地方可以去。”
齊薊覺得這不愧是做夢,自己說出來的竟然還真的是那種語言沒錯,感覺特別奇妙。
她的聲音輕輕的,是沒有經歷過風沙磨砺的清澈音色,而且居然并不驚慌失措。
真像是個成長在迷宮守護下的公主。
領袖低頭打量着她,齊薊也就看回去,琢磨着以面部特征來說這些人跟現實中人類的差距似乎不大……打着卷兒的頭發和眼睛都是花裏胡哨的淺色,膚色則偏褐,五官也比較深邃,不過看上去還挺符合她那邊審美的,而且長相還都不賴,恐怕随便拎出一個來收拾收拾都能去應聘個小模特當當。
領袖舔了舔嘴唇,扭頭吐掉沙礫,心裏已經有了個主意。
他知道該把這特別的俘虜用在什麽地方了。
即使是這樣一個比羊羔還弱小的東西,只要放在合适的位置,或許就能發揮出不得了的作用呢?——領袖又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寓言故事:一顆小小的寶石因為侍者的失誤而滾落,恰巧躺在國王腳下,使他摔了腦袋,就這樣毀掉了一個原本富有強大的國家……現在他也要送出一顆寶石了。
反正她是他随手捉來的,根本沒費力氣,如果悄無聲息地就死了也沒什麽損失。
首領随便把齊薊綁起來扔在了角落,讓同伴們升起篝火。
他們本來也想捉住那白駱駝崽子,可惜有駱駝群保護着,這群人恰巧确實沒時間冒險跟一群成年的大家夥起沖突,就這麽讓它們逃走了。
齊薊被綁成一團,非常安靜地聽着他們交談,然而這些人果然不是簡單的旅人,根本不會談起有關自身和目的的任何話題。
接下來的幾天她又享受了一回熟悉的待遇,被裹得嚴嚴實實,用一條包着布的鐐铐拴着雙手擱在駱駝背上。寬大的皮質厚鬥篷把她全身包住了,頭上也罩着厚厚的頭巾,大概是這群人想保護她的細嫩皮膚好賣個高價。
而在荒漠中跋涉的戰士們其實也漸漸重新找回了些懼怕。他們發現這個名叫米拉的女奴居然不需要吃喝,而且在烈日下被綁着坐在駱駝背上颠簸一整天其實也夠受罪的,她卻面色如常,幾乎可以斷定不是人類了。
因此哪怕最膽大的戰士也沒有趁機對齊薊動手動腳……雖然這也有首領的授意和保護的原因,搬動米拉的工作他始終都一手包辦,別人沒什麽機會碰她。
而且戰士們已經知道米拉要被送到哪兒去,再看着她便不再是看一個漂亮神秘的女奴,而是将要被投進神火裏的活祭之類的東西了。
他們只要想到“那個人”的名聲和事跡就會滿眼都是那些血淋淋的、無比扭曲的肢體和面孔,根本生不出什麽心思來。
他們很快抵達了目的地,大概是有信使提前一步趕到,駱駝剛剛停步,齊薊便又立刻被圍上來的女奴們搬走了,每次被挪動都是預先蒙着眼睛堵着嘴和耳朵的,讓她根本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轉運了幾道。
最後她在一個昏暗狹窄的屋子裏被打扮一新,女奴退下之後垂地的簾子掀開,還算充足的光線照進來一瞬間,齊薊這才發現那簾子是有花紋的……她這段時間過得是什麽日子也就可以概括了。
不過只要想想在怪夢裏死掉之後那種頭痛欲裂心跳過速等等症狀大雜燴的狀态,齊薊就覺得現在這樣不算難熬,只當是在夢裏補覺了。
這種表現在外人看來實在是心大得無以複加,所以知曉那個計劃的人都對“米拉”更看重了一絲,畢竟沉穩是刺客最珍貴的素質。
也因此,這時來游說齊薊的是首領本人。
齊薊面帶微笑聽這大塊頭一副正直堅毅面容的男人極力渲染“暴君”的殘忍可怕,細數對方殘害過多少可憐人,好像要喚起她的義憤似的。
但她只是特別配合地接過了他遞來的精致小匕首,實際上心裏毫無波動。
她又不是淳樸的原住民,且不說一個要利用自己的人說的話能有幾分真,就連首領刻意打扮過的外形和話裏那點若有似無的暗示都讓齊薊看得明明白白……西施和範蠡的故事核心換個背景依然成立,歷史在這又一次重演結束之前便等同于寓言。
齊薊答應下來是因為她确實想多研究研究自己這個怪夢的問題,哪怕半路挂了也不會更壞,萬一多消磨幾天就能不用死掉直接自然醒并因此順利規避掉後遺症那就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