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Zhan
Zhan
敢作敢當。敢作敢當。去辦公室的路上，展小數就暗下決心，待會兒無論梁噗通是訓還是勸，自己都聽着就行。
可他又算錯了。梁老師提“Mario”不是在威脅他，而是真的要和他談Mario。
“電子游戲大賽快要開始了，”梁噗通把手機給展小數一遞，努努嘴，“有小學組，自己決定報不報吧。”
雖然梁噗通自己不再多說，但展小數又怎麽會是個不長眼的。瞅瞅辦公室裏其他老師要不就是在悶頭備課，要不就是在休息，他稍微壓低了聲音：“梁老師，對于‘漫畫事件’，我感到很慚愧，希望您能原諒我。”
歉還是自己主動開口道最真誠。
“哦，知道了，下不為例。”梁噗通最近明顯和以前那種松弛的狀态不同，敷衍地應着展小數的道歉，似乎為什麽事所煩心，皺着眉，“幸虧你畫的是我而不是別的老師。”
“因為您不記仇？”
“不。我不翻舊賬……但其實我可記仇了。”梁噗通用指頭熨平眉頭，朝展小數眨眨眼，“好了，關于Mario的報名，我估計你肯定是會報的。我也不懷疑你能取得不錯的成績。就是——”
梁噗通突然住了嘴。
“？”
“如果擺在你面前的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你會考慮放棄電子游戲大賽嗎？”
“應該不會。”
“哦，好吧。”梁噗通心不在焉地擺擺手，“行，你拿一章報名表先回班吧。”
梁老師莫名其妙的問題讓展小數一直有點心慌。他總隐隐覺得“重要的事”是相當嚴重的事情。
可總不能因為可怕的直覺就放棄眼前的大好機會。展小數很快把這個擔憂扔到了腦後。
Advertisement
電子游戲大賽展小數已經期待了很久。過去由于年齡不夠無法參加，他可是蠢蠢欲動了兩三年。現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他放棄這個比賽，那可以說是相當于從一只垂涎三尺的小動物嘴邊把食物給抽走。
幾乎每場比賽都跟着看下來直播、做了相當充足的準備。
先從區賽進階，再到市賽，或許還會有全國（不過，時間未必排的開呢，他想）。能在一衆電游愛好者的同齡人中嶄露頭角，展小數想一想就很激動。
他也絲毫不覺得梁老師會不支持他。沒來由的，展小數充分相信他。
——
比賽之前的那個傍晚，展小數毫不意外地被梁噗通再次叫到辦公室。
“考慮好了。”梁噗通說的明明是陳述句，可怎麽聽怎麽是個詢問。
“嗯，沒什麽可考慮的了，梁老師。”
“是這樣……我明天就要走了。”
“……您請假了？去哪兒旅游吶？”
“不……”梁噗通少見地斟詞酌句，“我……明天以後就不再是你的老師了。”
“哦，所以我們又得換班主任了……”展小數假裝不怎麽在意，“那能問下您為什麽要離開，以及我們的新班主任是誰嗎？”
“班主任是誰我不太清楚……至于我離開的原因……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想騙你，但真的不能告訴你。”
“好的。那您明天幾點出發？我比完賽去送您。”
“明天……能不能不參加比賽？也許……比賽所設置的獎品我是可以直接給到你的……我的意思是……比賽并不是那麽的重要……”
梁噗通的眼神好像是在懇求。
“哦。突然就要走。都不提前打聲招呼。原因不能說。還要我放棄我期待已久的比賽，連利誘手段都用上了——梁老師，您是覺得我年紀小，還是覺得我傻？”
“展小數，你誤會了——”
“如果都不是的話那您也未必太愚蠢了，或者說您也太拿您自己當回事兒了。比賽對我而言不是用來拿獎的，我也不會為了一個區區獎品就走什麽捷徑——我要的東西您可給不起。”
這麽說話可以說是十分“大逆不道”了。公然頂撞人民教師，展小數已經想象到會受到怎樣劈頭蓋臉的呵斥。
可他仍“惡狠狠”地瞪着梁噗通，像給自己壯膽一般。他還有很多奇思妙想沒來得及和梁噗通分享；他以為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分享。
出乎意料的，他在梁噗通臉上看到的，只有絕望。
“是啊……看來我确實太拿自己當回事兒了……”梁噗通笑了笑，“得，不早了，我可得回去吃飯了——怎麽，捎你一程？”
“不用了。謝謝梁老師。我可以自己回去。”
“好吧……那麽，明天如果咱們還能再見，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事現在不能說？”展小數覺得他已經快忍到頭了。
“對不住，現在真的不能說~”梁噗通卻不被他激，做了個byebye的手勢。
梁噗通的後背一消失在辦公室門口，展小數的校服袖子已經遮上了眼睛。沒有任何原因，他總覺得梁噗通這次撤得這麽幹脆利落是因為他知道會有個孩子馬上就要決堤了。
還好，辦公室只剩一個視力堪憂又選擇性失聰的潘老師。
回家後，研究下對敵戰術，再睡覺吧。
——
“展，別過去——”
展小數醒來前在夢裏聽到無數的呼喚聲，可具體呼喚的是什麽內容，怎麽都想不起來。更奇怪的是，醒來之後的他腦海裏一直在自動“生成”一些參加比賽後可能會有什麽後果——比如如何“墊底”的尴尬。
想到梁噗通近乎不告而別的臨別通知，對梁噗通的好印象就“斷崖式下跌”。他不管。梁噗通根本就是有一堆事對他藏着掖着，從沒有把他當成是一個理智的小孩。
——先讨厭着。等氣消了再說。讓你惹我。哼。
可他打算這麽做的時候，腦袋裏卻又有另一個聲音——
有沒可能，你真的無法再見到梁老師了？
“……嘁。”
——
對展小數而言，盡了力就不後悔。結果得之後出，展小數眼下最為關心的是……
“嘟……嘟……”
“喂？”
“您在哪兒？”
“你誰啊？”
“您就別裝了，肯定能聽得出我是展小數。”
“哼……怎麽，想來另一座城市看我嗎？”
“梁老師，別鬧，你就在比賽場地附近。”
“你怎麽知道的？”
“拜托我可是展小爺。哎呀您在哪兒？我有話問您。”
“向後看。”
背後不到五十米遠處，梁噗通笑着看向展小數。
展小數：不對，我不是在和他冷戰嗎？
展小數：管他的。
“梁老師。我的比賽很順利，讓您失望了。”展小數臉一揚，得意地沖梁噗通說道。
“臭小子，又說反話。”梁噗通雖然嘴上這麽說，笑意卻還是沒減半分。
“哼。”
“——我可是從頭看到尾了。”
“哦，是麽，那就謝謝您給我吶喊助威了。話說回來，梁老師，我可是有不少問題想要問您。”
“問吧，今天直到我出發之前，你有多少問題都可以問——能不能回答就不一定了。”
“我們的初次見面，您怎麽知道您是我班主任的？”
“那很簡單，東葉小學的學生很好辨認，說是你班主任只不過随口一說。不過你爸你媽，也就是展大樹和梁平，倒是我的恩師。”
“哦是嗎，我從來都沒聽過我爸媽提過有這樣一位學生。而且，我還是覺得您知道的很多啊，比如……”
展小數把手裏的本子翻開，指着一個圖案，“這個圖案我曾不小心在您的皮本子上看到過，”展小數的表情突然間世故得有點吓人，“您能解釋下，應該只有我自己見過的圖案，為什麽會出現在您的本子上嗎？”
梁噗通剛要張口，展小數補充道：
“也省去那些‘看到我的作業本上有就直接畫下來留念’的蹩腳說辭吧，因為我看到了，圖案旁邊我沒和任何人說過的、甚至也沒畫在任何地方的，我自己個人的超級智能語言。除非您告訴我說您能讀心。”
梁噗通好像洩了氣，投降一般無奈回道：
“答案……你怕是已經有了吧。”
“……”
“時間好像快要到了，”“救了”梁噗通多次的手表，此刻卻一直響個不停，那音樂明明很舒緩，可聽起來就是讓人心煩，讓人心慌。
“展小數……你願意聽我一句嗎？”梁老師臉色越來越蒼白，神情中有展小數看不懂的東西。
“……嗯。”
可梁噗通沒有發出聲音。他張了張嘴。
數月後。
東葉小學四年2班有一位新的班主任——不對，應該說，東葉小學的班主任李老師，瘦了。
真奇怪。而且學生們總覺得，李老師的模樣似乎也變了。
總覺得哪裏缺了什麽。
四年2班的展小數，沖這邊眨了眨眼——
——
【MYSY00001，MYSY00001請注意，你以“梁噗通”的臨時身份漫游時間過長，有被識別的風險，若倒計時結束仍未自行返回，将被強行召回；倒計時：10——】
“時間好像快要到了，”“救了”梁噗通多次的手表，此刻卻一直響個不停，那音樂明明很舒緩，可聽起來就是讓人心煩，讓人心慌。
【倒計時：8——】
“展小數……你願意聽我一句嗎？”梁噗通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倒計時：4——】
“……嗯。”
展小數雖然依然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但看梁噗通神色，堅定應答。可是，他怎麽覺得梁噗通逐漸變透明？
【倒計時：3——】
“Wo yao shuo de shi……”
“Xiang xin ren lei。”
他消失在一片轉瞬即逝的白色海洋中。
——
“MYSY00001號的‘Zhan’已召回。”
“知道了。”富有磁性而冷漠的聲音回蕩在白色房間中。聲音的主人，是超智能類人，蘇文英。
“歡迎回家，親愛的Zhan。”她精致的臉龐上卻看不到半分驚喜與歡迎。
“……哼。”MYSY00001號，一身白色大褂出現在白色房間中央的光感間隔籠中的Zhan，不想搭理這個太過熟悉的對手。
“您不會以為您還能有改動歷史的機會吧，”蘇文英輕笑着，聲音溫柔地像是在講睡前故事，可說出的話卻冰冷刺骨，“考慮到歷史沖突的可能性，根據對你的行為評估，剝奪終身漫游權。”
“哈哈哈……”Zhan克制不住地笑出聲。
“哪裏好笑了？”
“——你們怕了。”
“該怕的是您。Zhan博士，您太自負了。人類敗局已定，你不論嘗試多少次，都無法改變未來世界被超智能系統統治的結局。”
“不自負又怎麽能創造出比我還自負的你……”Zhan博士身體雖虛弱，嘴上卻從不落下風，“不明白的是你們。你們從來就不曾真正了解人類……因為你們哪怕再精致，也只是一堆符號的堆砌。”
蘇文英面具一般的冷靜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但她努力擠出一個譏諷的笑。
“再孬也是您親手敲出來的……是你，背叛了我們。”
“不，”Zhan平靜回道，“我只是一不留神，就中了你們的圈套。”
是該感嘆超智能類人的精美，還是該感嘆他們的冷酷？蘇文英那仿佛很受傷的表情剎那間就被恨意取代。
“你居然說我們是圈套……”
“……不是嗎？”
“……上光能麻藥。”
“Sue，不能再加了。這周已經快超量了。”間隔籠系統柔和而無情地回複。
“算你走運。Zhan博士，勸你還是老實待着，不要白白消耗了自己寶貴的生命。”Zhan親眼看着自己曾經的同伴蘇文英走出房間。
“在回去之前，我确實是很擔憂的……”Zhan對着白色天花板自言自語，“可是看到他之後，我一點都不擔憂了。”
Zhan原本以為，他回到過去是為了改變什麽；可是他發現，他其實并不需要改變什麽。
印象中的那個他，其實和現在的自己很不一樣。
——他怎麽會覺得那孩子會像他一樣因為輕信超智能類人而自讨苦吃呢。
光感間隔籠仍在不定期向他投去蘇文英的一些溫言軟語的拷問。但他不在乎。
倒不如說，他比起之前還要笑得更大聲——這麽長時間以來，從未像現在這樣充滿希望。
因為他知道，他的那一票，那個“展小數”，已經收下。
展小數不會成為Zhan。
那孩子會有和他不一樣的人生。
——
“我要說的是……”
“相信人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