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竄天猴
竄天猴
黎媗已經盯看他半晌了。
那時候瞧着細細小小一根,現下似乎長粗些兒了,胸前別着一塊“踐識學子”的牌子坐在取藥的隔間裏,肩上還簪了朵大花。別族都忙來忙去,他大約是沒甚麽用處,只能呆着,時不時垂首寫寫記記。過會兒,這小人兒撂下筆出了藥室,往盥室走去。
黎媗說:“把他給我薅上來。”說完便進醫室了。
黎疏林便遣兩族拒比下去薅他,結果人沒薅上來,這倆仰首的憨貨擰着眉回來,說:“疏林姐,他膀上那小花抽我們。”兩族将手擡起來,皆露出被抽出血痕的手腕,“不知是甚麽東西,也不疼,就是特別難受,好像裏頭翻筋倒肉似的,抓不住東西了。”
黎疏林微皺了皺眉頭,說:“去看看手,再打探一下是哪院學子在這兒踐識。”
等黎媗出來,那小人兒已收拾好書箱吃午飯去了,黎疏林将事情說了,又使錄鑄抻出一幅像來,低聲道:“我将他眼睛豎過來,皮塗紅,你瞧……”
黎媗看了看這身像,使手旋一圈,說:“你倒比我眼尖。”
黎疏林沒應這話,只問道:“是不是他的孩子?”
“龍能生人?”
“誰知她們一族有沒有甚麽秘法,與人族捏出這麽個崽兒來。”
黎媗擡步,說:“去問問。”
公廚裏,羊玳瑁與幾位同來踐識的校友呆在一屋等着飯食。他左側坐着一位下颌生紅斑的少年,因那紅斑像勺的形狀,大夥兒平日就叫他小勺。右側坐着兩位人面立身龍模樣的南洲山神,是一對雙生子,兄随母姓,名“應寝不言”,弟随父姓,名“須寝不屍”,因這倆名叫着廢嘴,大夥兒平日便不帶姓的叫他們。
待飯食盛上來,剛吃幾口,又一個下颌生着紅斑的年輕女子進來,她匆匆落座,衣袍帶來一陣輕風。
“撅屎的來了!”小勺與她招呼道,“今日這麽多麽?”
“不多,不多,咱們這少啊!出坤輿的才叫多呢!四五族都拾掇不完!”這女子笑答道。
羊玳瑁擓起一勺棗泥抿餅上。
“那怎麽這麽晚才來?”寝不屍問。
這女子将一個小袋放到羊玳瑁面前,說:“蝦粿,裏邊有魚籽,嚼起來擱楞擱楞的,剛從宋博士那兒順的。”她先看向寝不屍:“我看熱鬧去了。”又與小勺說話:“你猜我看見誰了?”
“看見誰?”
“黎媗!”
“她來了?來這兒幹嘛?”
“我打聽了,有說她來看病的,有說她看上咱們院兒的一個醫師……好像還是鳳族。”
“那沒戲。”小勺說,“鳳族與魃族多大仇她不知道嗎?”
“不知道。”寝不屍說,又問:“黎媗是誰啊?”
這女子答道:“你們不識得她,我們人族多有在她手底下做事的,是擲暑宮宮主。”她又與小勺說道:“她好像要來咱們公廚,沒來成,被叫走了。”
“她怎麽與鳳族有仇呢?”寝不言問。
“小八卦精,快給他倆講講!”
小勺立馬咽下嘴裏的飯,清了清嗓子說道:“早年有一夥鳳族在上北天洲做事,回來正與虛極宮的幾族出使同途,便乘虛極宮的神舟回來,途中無極航道受擾,那虛極宮的出使也有一族鳳凰,為使神舟快回到正途,她精氣耗盡,死了!”
“啊?”雙生子齊齊露出些天真的驚訝與悲憫,舀食的爪都停了。
“這鳳族死了,留個小鳳在虛極宮,很受虛極宮宮主的照料,只是有一年……黎媗那時候還不是擲暑宮宮主呢,也不知怎地,她在虛極宮與那小鳳凰起沖,差點将那小鳳凰溺死!”
“啊?”雙生子又齊齊“啊”了一聲,有些憤憤。
“虛極宮宮主将黎媗一頓好打!偏她母父極護短,最終也不了了之,鳳族因此與擲暑宮交惡……”
這般扯閑聊着,晌食過後,幾族背好書箱,由一位女醫師——便是被順了零嘴兒的宋博士,看顧着她們到醫館東側的院門等待家長。幾族坐在長凳上,李中束閑的慌,又從兜裏翻出幾包豆糕,她故意将豆糕在羊玳瑁面前晃了晃,羊玳瑁擡手去接,她又嗖一下把豆糕收了回去,說他:“還吃!你看你胖的!”
羊玳瑁搖頭:“我不胖,我這是壯實。”
見他面色正經,李中束忍不住又笑,把豆糕塞進他背着的書箱裏,讓他回去了配着茶水吃。
小勺笑嘻嘻說:“大勺,你将來肯定能當個好娘。”
“怎麽呢?”
“會看小孩兒呀。”
“看小孩兒是為娘的責任。”李中束一臉慈相輕摸羊玳瑁的腦袋。
羊玳瑁攥着拳頭給她一錘。
李中束:“嘿嘿,小手兒。”
又挨一錘。
李琮離老遠就看見那短下的小猴球子攥着菇頭兒那麽大的手打人,她落地後在閨女頭頂胡攏幾下,罵道:“你撩甚麽閑!”
李中束笑嘻嘻起身,說:“娘,咱們把羊羊接回家吧!”
“美得你!回家看你小弟去!”
“我不!他都把我後腦勺啃禿了!羊羊多乖啊,還不挑嘴……”李中束邊抱怨着邊把餘剩的豆糕扔給小勺他們,和他們擺擺手,與她娘一道走了。
“她弟還啃他後腦勺啊!”寝不言說,又看自己弟弟:“我沒被啃過後腦勺。”
寝不屍點頭:“我也沒有。”
小勺起先憋笑,待“應須”雙子被接走沒了身跡,他便忍不住拍着凳子哈哈大笑起來,笑勁過後緩了緩,又與羊玳瑁說:“也就現下能聊一聊了,往後咱們的子孫都生出來了,他們估計還‘啃後腦勺’呢!”
宋博士也笑,她說:“與我同級的神族現下還要她們的母父帶着出入星合,甚至不少都擇校重修了,很多與我祖娘同級的神族還在念學呢。”
看守東門的人族早被小勺的笑聲引出來,她倚在門旁嗑着松子,将松子殼吐進手心裏,說:“嗯……呸……咱們人族能趕緊謀一樣生計便不錯了,神族倒是真有工夫去因材施教的。”
小勺後仰着去看那女子,聽着她的話點了點頭,又坐正說道:“宋大夫,我想過一個很深很深的問題。”
宋博士看他:“你說。”
“這因材施教……聽着像一句好話,若咱們真這麽教了,那有材的各族豈不是越來越辛苦?”他說完便覺着這是個病句,但又不好說病在哪裏。其實這話原是從姨叔嘴裏聽來,平日拿來裝象十分好用,但見宋博士竟認真應他,便邊說着、邊生出幾分琢磨的真心。
宋博士說:“這的确是一個很深的問題,不過,你想的這個‘因材施教’恐怕不是先賢的‘因材施教’。”她講道:“就以《為政篇》裏的‘孝’來說,子游問孝,先賢講‘敬’;子夏問孝,先賢講‘色難’;孟懿子與樊遲問孝,先賢講生死以禮相奉。”
“這……歸根究底好像都是‘敬’呀?”
宋博士說:“但每個人欠缺的‘敬’法不同呀。”
羊玳瑁想着這才是因材施教,亦不自覺說出聲,小勺轉過臉來看他,思量片晌,突然拍掌道:“原來如此!我說我怎麽覺着自己問的不對呢!”他又比劃着字看向宋博士說:“這‘材’,不是‘才’——是‘材’!”
宋博士用極贊賞的神色看着他點了點頭。
小勺更被激起求知欲,便又問:“老師,還有我覺着不對的!就同一篇而言,到了相應年紀便可而立、不惑、從心所欲,可我平日看來,身邊各族也不是這樣呀!”太祖娘就常因做錯了事被小輩們數落呢,一點也沒“從心所欲”!
宋博士看羊玳瑁,問他:“你知不知道這段?”
“知道。”
宋博士便叫他背述一遍,羊玳瑁着重念了第一個字與最後一字,背述完看小勺仍有些懵懂,宋博士與他講道:“最前頭還有一個‘吾’字,這話講的不是所有人,而是先賢他自己。且最末的全話兒是從心所欲不逾矩,大約是說他到了相應年歲的時候,可以從心欲而為,但這從心之為已不會冒犯身邊各族與規矩。”
那衛門女子點點頭,嘆息道:“所以先賢能稱‘聖’,咱們尋常人不說‘聖’,能趨‘賢’都難吶。”
宋博士亦有幾分嘆息道:“心性使然。”
羊玳瑁心想你們明明就挺趨‘賢’的,但将這話憋住了沒說出來。
小勺轉過來問羊玳瑁:“你怎麽能記住這麽多?每回考試都比我們考的好。”又說:“我只能記的開頭和結尾。”
羊玳瑁說:“因為我是大人。”
小勺問他:“那你還打小孩?”
羊玳瑁說:“就因為我是大人才能打小孩!”
“歪理!”小勺起身來抓他,還說:“你給我親一口我就讓你打我!”
羊玳瑁被他吓得連忙起身閃躲,鑽過凳子底下喊道:“不成!我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
小條更驚道:“你結親了?你竟然結親了?!我要告訴裘老娘!”
宋博士與衛門人制住他們分隔在一左一右,宋博士說了兩句:“慢點!別摔了……”
羊玳瑁朝小勺喊道:“我是大人!我可以成家!”
小勺把着宋博士的手臂也大喊:“你好大哦!”
“哈哈哈!”——隔牆忽然傳來跌落與大笑之聲,羊玳瑁立耳一聽那熟悉的音色,心中大感不妙!
太錦載着羊玳瑁往北海飛去,他心中暗笑不已,聽着師父話音從後浮的錄鑄中傳來,問的是:“你甚麽時候成的家?我怎麽不知道?”
羊玳瑁将太錦錄鑄按低了低,又塞進衣服裏捂住,說:“用你知道!我早成家了!”甚麽缺德的師徒!偷聽人講話不出聲!要不是錦哥憋不住笑,不知自己今日還要說出甚麽大話!
“那你和誰成的家?”彌虛極又問。
“坨花!”孩子都生幾筐了,要不是他看的緊,早被祈祈和白虎合謀着嘬沒了!
“坨花……”彌虛極沉吟的話音從羊玳瑁布衣裏傳出來:“也不知公母,明日叫錦容使口大鍋燙一燙,釺出來看看是公是母再與你婚配。”
“那不就燙熟了?”羊玳瑁說道:“我不在意公母,坨花為你看守家門,盡責多年,是自家螺,燙它做甚麽。”他隔着衣服拍了拍太錦的錄鑄,說:“但別家的螺還是可以燙一燙的……”
太錦心想果然誰也逃不出“入大學必貪嘴”的詭律!便輕颠了他一下,說:“待會兒回去歇歇,晚上咱們去海邊兒玩!”
回到宮中,羊玳瑁先睡了一陣,醒來後坐在草窩棚旁支着書箱補寫劄記,他将今日見聞的經方治症與在校所學的醫理貫通,随後使錄鑄傳入“籍通”。又查看別族交上來的作業,發現李中束的作業也已上交了,便點進去查看,滿篇盡是論濁物的內容,羊玳瑁深覺有趣,立馬與小勺和“應須”雙子連系,叫他們別忘了“業後賞看”。
他收拾好書箱,起身時才發覺小石蜃仍在肩上,蔫蔫的好似睡着了,便将它抓下來随意放到棚頂。又在櫃裏翻出小桶與鏟子,備好釣竿和魚食,換了一雙筋鞋,給太錦傳話:“錦哥,我收拾好了。”
太錦回話道:“咱們先去辦個出合符牒。”
“我現下不出入星合,辦它有用麽?”
“現下不出,往後也要用,順路辦了吧。”
羊玳瑁心想也不算順路……但錦哥說辦那就辦了吧。他背好釣具,拎着桶到門側的大窗旁查看坨花的孩子們,見一個未少,便順手撚掉篩子上的粘線,涮涮手,随後乘二不休往東去了。
二鳳一人碰了頭,入地下驿場乘梯直下,辦好符牒往北海行去。羊玳瑁打量這萸紫的矩形方片,左中嵌着深一重的同色卦紋玉環,玉環中旋着他的腦像——哕。他之前看太錦和思之的符牒尚不覺多怪異,但今日将自己的腦像築入其中,這白嘟嚕的一團……哕。
太錦垂首說:“收起來吧。”
日暮于天之盡頭,至北岸,遠眺過去,石沙青白,海水烏黑,雲如染粉的淡墨,落到近處才看出海水的清澈碧藍,不時有神舟浮出水面,漸往高空行去。各族散步于灘上,看似相近實則距遠,羊玳瑁望着遠處幾道相熟的身影,想着喊了他們也未必能聽見,便徑自玩去了。
他跳下二不休,将釣具放在上邊,拎着桶攥着鏟去岩岸鏟螺。太錦和思之你抓我的臉我掐你的脖兒,玩鬧了一會兒都湊到他跟前兒。
羊玳瑁鏟一個螺太錦便叨出來一個,稍稍運力将螺肉弄出來嘬掉,自己吃幾個,又給思之喂幾個。羊玳瑁見他倆吃的歡更鏟的起勁兒,太錦銜着螺肉一會兒喂給思之右下首,一會喂給思之中首,像玩兒九格棋似的。玩了一會兒,天色更沉,太錦忽然立頸仰首,眺望着遠處,說:“阿鱗,你看那邊。”
暗藍的海天之間,一輪銀月慢浮上來,使這波瀾起伏的海面溢出一條清晖影綽的長路,一顆極亮的大星與之相伴而升。羊玳瑁攥着鏟的手舉起來,指着那顆星問道:“那是不是太虛天球?”
“嗯。”太錦應了聲,又問他:“阿鱗,現下讓你上天,你敢不敢去?”
羊玳瑁極快答說:“不敢。”
思之“嘿嘿”一笑,問他:“那你想不想去?”
“想。”
太錦啄了啄他的頭,說:“你在這兒等會兒,我倆回去拿點醬料過來。”
羊玳瑁說:“我不蘸醬吃。”
“是今朝送來的,梨醬,烤海物淋點兒可香了,我倆去拿醬了,你好好等着,別往海裏去。”說完太錦又啄了思之一口,叨着她一起飛走了。
羊玳瑁看着他倆飛遠,半晌後才收回目光。他在岩石裏尋摸着別的海物,扣海姑子時忽然腳下一滑往前倒去——一只大手穿過他的腰身将他摟起來。
羊玳瑁側仰着頭看過去,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宮主?”
彌虛極唇角微微彎起。
“宮主?”羊玳瑁又叫了一聲,他有點懵,身後這個顯然不是宮主分身——高下與尋常男子差不多,更壯實些許,膚發隐有暗光,雖無吐息卻周身行氣。
彌虛極忽然将他正過身提起來,捏咕捏咕,說:“小白胖子。”
羊玳瑁猛給他一杵子:“大紅胖子!”然後又高興又有點難過的問:“你怎麽回來了呢?”他扒着彌虛極的肩去貼他的脖頸,彌虛極使勁摟了摟他。
“你、是不是你和錦哥連系那陣兒就回來了?”羊玳瑁問。
“嗯。”
“那你怎麽不去接我呢!”
彌虛極用一臂搪着他,往海中走了幾步,問:“阿鱗,今日是你的生辰。”
羊玳瑁貼着他點頭。
“我帶你去天上好不好?”
“真的?我能上去麽?”羊玳瑁直起身問他,又說:“那我想拿着桶去。”他還想吃裏面的東西呢!
“可以。”彌虛極說:“把蓋子扣緊。”
羊玳瑁将桶蓋扣好,忽被抛上天,他一跳還沒吓完,就被瞬化龍身的宮主吞進了嘴裏!彌虛極含着他往深海游去,羊玳瑁心砰砰直跳,有點害怕,更有些興奮,他拎着桶在彌虛極嘴裏摸摸,喉嚨深處微有溫光明滅,他往深處探去,彌虛極舌頭忽動了動,把他挪到一側的牙間咬着。
“別動。”他說。
羊玳瑁被拘在上下兩齒之間不得動彈,便借着微光查看彌虛極的齒縫——不大能看清,因燭龍一族的牙齒是黑的。
彌虛極忽然輕嚼了嚼他,過會兒,又嚼了嚼,羊玳瑁也起了壞心眼兒,正想拿小針兒紮他牙呢,就被吐出來了,小桶也脫手甩了出去。
行舟臺上,彌虛極舉着他面朝自己,羊玳瑁像個小龜似的面無神色狂掄手臂,問:“你怎麽嚼我呢!”
彌虛極又将他朝向神舟停伫之地。
羊玳瑁瞬時消停了。
不計其數的神舟懸停于無邊際的海中,這裏上不見天光下不着地載,身置其中渺如微粒,羊玳瑁被放到地上,有幾分害怕,便瑟縮些許,彌虛極擡手将他朝自己按來,說:“一會兒從這兒走。”
環臺上以金質圍欄隔斷,各族呆在相應的位置等着入舟。經笙與幾位同族行來,将甩到她那邊兒的小桶以尾卷着送過來,又抛出兩塊符給彌虛極。
她頭上七顆小首嘻嘻嘿嘿笑,說:“好好玩兒,難得你不必縮頭束爪的拘在那淵中。”又看了看羊玳瑁,道:“小鱗和你在一塊兒可真歡實!”
彌虛極拍拍羊玳瑁的肩,說:“沒少欺負我。”
一座橢水母似的青色神舟行上來,接入行舟臺。彌虛極攜羊玳瑁入內,在一狹口處扣上兩塊符,神舟一震,緩緩往上升去。
羊玳瑁扒着一扇小窗朝外看,經笙與一衆同族在下邊望着他們,那一簇簇的小頭神色全同,這般觀來真有幾分詭異。經笙亦待到看不清那神舟身跡,才垂首說:“走吧。”
羊玳瑁現下還有點懵,他也不知怎麽,不過幾句話的工夫就要跟這胖龍上天去了。他在門口扣扣摸摸一會兒,彌虛極啓動神舟內的光燈,羊玳瑁打眼看了一圈,除了透窗與坐席,神舟內裏多是金質。這雖是一座小神舟,倒還算寬敞,彌虛極在旁側的方臺儀器上點觸幾下,将這神舟的虛影投出來。
果真像個短腳橢水母,只是還有一小扁物疾速懸旋于神舟之表,羊玳瑁問:“那是甚麽?”機靈勁兒像小石蜃。
“探測之器,可探四周有無險情,可避無形來射之物,亦可查這神舟有無外損,及時修葺。”
羊玳瑁又走到一扇透窗前,見這小器實物嗖一下行過,突發奇想問道:“宮主,透窗是金質的麽?”
“不是。”彌虛極走過來,與羊玳瑁一道看着窗外,說:“透光物無金質。”
一群銀魚環游而過。
彌虛極将神舟行速調選為最緩,觀了一會兒預行的路徑,便臨窗坐下,将那小桶裏的螺、貝、藻翻出來,拿來櫃裏一個連鑄鍋的石案,将螺貝于案上翻烤,藻菇煮湯。
羊玳瑁在神舟內轉了一圈,将各處造構、符紋、控器簡簡琢磨一番,明白些許神舟的用法,只是這類專門的用物與醫器一樣,需各族介象力控用,他是啓動不了的。
待出了海,羊玳瑁将彌虛極當靠椅窩坐在他腿上,一邊等着吃食,一邊看着外頭的風景。本來日頭已落下去了,可随着神舟高升,天又明亮起來,這亮與平日在地上所見的亮不大一樣,地上的亮讓人覺得天外頭都是亮的,天上的亮讓人知道天外頭都是黑的。
羊玳瑁用萬煙卷送他的“自保小針”叉着肉吃。
坤輿好像越來越大,也好像越來越小。
爹娘和大哥會想到自己要到天上去了麽?
他又叉起一塊海姑子擱進嘴裏,心道也不用想,他們肯定比我更早知道天甚麽樣兒。
彌虛極忽然摸了摸羊玳瑁的頭。
羊玳瑁仰頭看他,指着窗外說:“這個大球是我的啦!”
彌虛極說:“好。”然後握住他的手,極輕極輕的親親他的發頂。
羊玳瑁挨着他蜷了蜷,又說:“你也是我的啦!”
彌虛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