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根源”問題
“根源”問題
與文之姐交接好活計後,太錦飛往師父住處,遠遠便見一條白并封在水面游竄。師父龍頭沉入水中,幾縷發絲浮于水上,那并封總被纏住,不一會兒又掙脫開來,如此反複,玩的樂不亦乎。
落到牆頭,見羊玳瑁正坐在屋檐上,腳埋在水裏,時不時扔個栗子,還自語道:“傻豬。”
“并封比一般怪族聰明許多。”太錦一躍,也落到屋檐上,慢慢走近他,含着笑意說:“它哪兒傻?”
“這是愛稱!”羊玳瑁辯道。
太錦哼哧一笑,把他手中栗子都使爪抓走,扔進水裏。白虎一頭先吃一頭後吃,極有禮的互相謙讓着,若是哪頭沒吃着,另一頭就倒着劃水助它。
“真奇了。”羊玳瑁覺着有意思,問道:“錦哥,思之姐吃飯也這樣麽?”
“啊?哈哈!”他要不提,太錦還沒細想過這茬,思之九顆腦袋如何吃飯來着?“好像也如這并封一般你先我後……”太錦想了一會兒,說:“若是哪個吃着不愛吃的,哪個少吃一口,還會生氣呢!”
羊玳瑁忽然四下看了看,小聲問他:“錦哥,你會覺着自己和九個思之在一起嗎?”
“……”
“親近時,和她每臉都貼嗎?”
“……”
羊玳瑁又想問甚麽,太錦一羽将他拂到屋內下二層,急喊:“師父,快查查阿鱗那錄鑄,裏頭存沒存他這年歲不該看的東西!”
彌虛極正坐在玉膏池中閉目,聽見羊玳瑁落入池中,正好落他旁邊。他一手鉗住一臉驚慌、要逃跑的人,一手把他錄鑄招來。
羊玳瑁立馬不打自招:“我這也是求知!”
彌虛極一笑,說:“自然是求知!”他白日多動嘴講話,便不會笑掉半個腦袋,擡手拍了拍羊玳瑁肩頭,問他:“有無不通之處?我給你講講。”
太錦也落到近旁,還化作人樣,眼中幸災樂禍,說:“對呀阿鱗,有沒有看不懂的地方,讓師父給你講!”
“沒有!沒有!我一下就看懂了!”羊玳瑁臉又漲紅,掙紮間衣服都散了,太錦在一旁笑的拍地,彌虛極松開他,叫他理好衣服,把那“胖紅龍”錄鑄放到浮于玉膏池上的四方大盤中,說:“調出來給我看看。”
“不要!”
“陰陽交合乃各族之大欲,你若學錯了東西怎麽辦?”
“我又用不上!”
“這可沒準兒,萬一遇上同族,你倆看對眼兒了呢?”太錦還記着救羊玳瑁那日遇上的女人族,也生的這般小,只是師父說她年歲照羊玳瑁大許多,在坤與混的風生水起,時機到了自會相遇,不必強行尋她。
羊玳瑁面上陣陣發熱,覺得宮主和太錦在捉弄他,可彌虛極又誠摯道:“有各族能使蠱障陣法,暗中掌控他族錄鑄,蠱障之力多隐匿于陰陽交合之動像中,我幫你排查一番。”
太錦憋笑,各族幼子所用錄鑄如何能有陰陽交合動像,即便有,敢在幼子所用之物上動手腳者必已打入深牢!
羊玳瑁不情不願,手在錄鑄上攥了攥,光像浮現,不必他動,彌虛極擡手在像上點觸,尋出他今日看的條目,一列滑過,只見上題“并封如何養”“并封吃食”“并封可以吃泡水栗子麽”“并封解手”“并封産子”“并封如何産子”“并封如何□□”“并封牝牡之分”“并封牝牡”……
屋裏極靜,羊玳瑁大氣不敢喘,看前面還好,後面顯得他為人好像很不康健啊!加之彌虛極又嘆了一聲,他心裏更害怕了。
太錦強忍笑意道:“萬幸萬幸,師父看一眼,不然你恐怕真學錯了東西!”
“我傻麽!我學它做甚麽!”
“陰陽交合也有極深學問,此乃各族之大欲,須得仔細琢磨。”彌虛極認真道:“将來若真心有所屬,求有所成,多需此法助你們日漸情深。”
“……”
“師父,你給阿鱗講講吧,這事兒小條都比他懂的多。”
“……”不想聽,聽了也是徒增煩惱!
彌虛極卻揚手,招來一不做,問他:“你可知你為何看不進醫書?”
羊玳瑁心中落淚,只想憑空掏出個洞來鑽進去!比丢臉更慘的是甚麽?是丢臉之後還要被拷問課業!
“……我懶散,貪玩。”
“此為其一,只是各族多憊懶、貪樂,非你一身問題。”彌虛極手中現出一璋形水精,可抻長縮短、伫立懸空,刻印“終日乾乾”四個字,“你學書時将它置在一旁,也和水精燈一樣用法,可助你念書時聚神。”
羊玳瑁接過水精燈,下意識掂一掂,不輕不重,游學帶着倒也不算累贅。
“其二,我觀你書中劄記,發現你每學到不通之處便喜追根究底,這倒與多數學子相異,只是一門學問的根底極雜,與其他各學問都互有連系,想學通到這個地步,極耗費心力,自然難以堅持。”
彌虛極使着羊玳瑁那錄鑄,調出光象,嵌入一不做中吸取投射,散浮于玉膏池中。太錦見師父坐正,便也盤坐于池沿。
“億萬年前,坤與內雲水與雷電、氣力相容,種種機緣,誕出諸族原始之祖。”
一顆圓球現于池上,其上青藍、麝褐、雲白交雜,隐隐瞧得出青藍為水海,麝褐為群山,其間游雲上下流湧,雷鳴電閃過後,黃翠之色現于山中,一些簡單形狀的動像在圓球一旁抻縮浮動。
“你我與并封樣貌相異,和草木實足不同,卻根源同一始祖,只是這些始祖生的極微小,這是将她們放大後的景象。”
羊玳瑁看的愣神,嘴微張着,心中不知怎地好似發震。
“代代相交,各族差異更顯現出來,億萬年過後生生滅滅,坤與內現存留活物百萬餘種。”
“最早有識思的活物只憑本能行事。”彌虛極調出兩個似龍非龍的動像,說道:“神族先祖為遠古雲龍,人族先祖為遠古水龍。”
随後又調出一龍鳥動像,山間有些小族互相咬打,這龍鳥之獸一現身,小族們便漸漸各自散去,甚至親近起來。
“這是鳳族先祖。”太錦說。
羊玳瑁點頭,這多少還能瞧出一點點、一點點相像,只是那水龍……像魚又像龍,如何變成人樣呢?于是指着問:“人以前長這樣?”
“是啊。”太錦道:“數億年前确實長這樣,只是演化過程極漫長也極複雜,你若不修相關課業,倒也不必深究。”
“千萬年前,神、人二族可群居、交涉、農耕、畜牧,這便與坤與其他活物區別開來。”彌虛極又調出幾族原始群居動像,将那坤與動像、始祖等推遠。“有了穩固居所與吃食,各族生生不息,所需也更多。”
“為此,各族費心琢磨生息之法,建屋、築器、耕歷、醫病等學問便漸漸有了。”
“衣食住用皆從坤與山水草植中獲取,而山水動向又能從日月星辰輪轉中尋幹系,遠古時能統領各族者,皆極通天象。”
“學問世代積累,先賢對萬物有了認識,觀天、觀地,觀各族與山水。”
索思之在上邊探頭探腦,彌虛極聽見響動,将她召進來,又調出一段文字,思之見這情景,與師父教養她和阿容時無異,便學太錦化作人樣盤坐一旁。
師父卻點她名字:“思之。”
她看了看師父,又見浮于池上的文字,心中明了,緩緩述道:“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她念句有輕重,不按文字所寫斷句,意在為羊玳瑁強調重點。
還未念完,彌虛極擡手示意她停下。
“經此,先賢以陰陽為基繪出八卦。斷萬物皆有陰陽二性,此陰陽非于器中繪陣法所用陰陽,乃是一種識思,也稱形而上。”
羊玳瑁忽起身,道:“我去拿紙筆。”
“不必,我今日所講都會存于你錄鑄中,過後再翻看即可。”
羊玳瑁搖頭,說:“我想親筆記下來。”他跑上一層,從櫃中拿出那副金器紙筆下來。
見他回來坐好,彌虛極接着道:“一物的陰陽較之他物而流變,且這陰陽之下又可再分陰陽,聽來好似是一空泛學問,卻可助你以思辨之法理通萬物。”
“醫書中所謂陰陽也是這般。”
這日,除了陰陽,彌虛極又為羊玳瑁淺淺講了些八卦、象力、築器等學問來源。接連幾日他白天都沒怎麽補眠,卻不靠尚付等物仍精神奕奕,對劄記上寫的東西反複觀看。
“五象亦稱五行,原與陰陽一樣,是古人辯識萬物的一種識思……太極生于無極,與萬物交混,生出種種象力……随着築器愈發精妙,亦可使各樣器械施展象力……器械中的陰陽并非識思陰陽,而是一種運算太極之力的機制……”他乘着船坐在一株未沒進水中的小幹巴樹下,一會兒出聲嘟囔,一會兒又暗自琢磨。
為各族所控的象力雖稱力,實則是對太極之力的各樣控法,五象力基于太極,亦與太極互相作用,可反制其動向。金象力有收束、形構、革除等施法,火象力有離散、消耗、熱動等施法,水象力有下運、射冷、浸潤等施法,木象力有曲直、條達、生發等施法,土象力有容載、能供、凝滞等施法,象力施出稱術,行式稱陣……
羊玳瑁正品着此世間妙處,忽覺一陣滞澀、燥熱之感襲來,仰頭看去,見幾族乘五六個如二不休一般的壁盤行來,她們見着羊玳瑁,為首女子停下。
“甚麽東西?”她低瞥了一眼,問道。
紅鯨上前,颔首答:“彌宮主受托,照料這位人族幼子。”她言語冷淡,好似不熟識羊玳瑁一般。
那女子說不上是冷笑還是嘲笑一聲:“哪裏人族生出這麽個小玩意兒。”又道:“還要勞煩他去照料!”
羊玳瑁将筆拍在桌上,“啪”的一聲,極響。
那女子見他這樣,眼睛睜大些,好似正欲探來,卻被紅鯨攔住,她行近那女子身旁,小聲道:“是受神族之托,不便言明身份。”随後将這女子引走。
羊玳瑁見她們走了,哼了一聲,“甚麽甚麽東西!”又道:“你才是玩意兒!”
索文之在空中尋了一圈,在樹下找見羊玳瑁,見他如那夜扔栗子砸她們一般兩頰發鼓,空中又殘留魃族之氣,心道不妙。
“小鱗。”她化作人樣落入水中,此處水淺,只沒過她腰腹。“怎地生氣了?”她輕聲問。
羊玳瑁将金器紙筆捧起來,有些生氣道:“女子咋都這麽壞!”說完打了個激靈,心中一震,自己何時變得這麽惡寒了?!
索文之見他罵完人忽一臉懵懵,覺着這小人族真好玩兒,忍不住笑了幾聲,卻聽羊玳瑁又說:“也不是都壞,你們都好,只有今日這個壞!”
他正說話間,索文之将他一把抱起,羊玳瑁捧着紙筆還沒反應過來,便覺身側有略軟的凸起之物緊挨着他,臉瞬間漲紅。
“你幹嘛呀!”他小聲問,問完又心中一個激靈,好想捶着胸大吐特吐!
“今日這女子确實壞。”索文之又輕聲細語同他說:“姐姐帶你藏起來,免得再碰上她!”
“碰上了我也不怕她!”
“有我們在,你自不必怕她。”索文之腰側錄鑄展為一個盤,載着她們飛往阿弄住處,滿口胡說道:“只怕她看你心中喜愛,将你悄悄裝走,再尋不着了!”
說完,又真心實意補了一句:“虛極會砸死她的。”
“怎麽會。”羊玳瑁道:“天底下沒有比宮主脾氣更好的了。”
索文之露出一個假笑,與那日經笙笑的一模一樣。
羊玳瑁心想,宮主性子極溫和,太錦啄他眼皮他都不生氣,自己不好好念書他也不生氣,大夥兒吵他睡覺他也不生氣,這麽好的宮主,絕不可能和那麽無禮的家夥相配!
到了阿弄住處,只有小條與她阿父在家,索文之将羊玳瑁送進屋,叮囑一番便走了。
小條一家皆姓公孫,她阿父名景,大家叫他阿景,羊玳瑁便也這麽叫。阿弄、阿景、經笙年歲較宮主大些,便不怎麽像思之、太錦他們一樣好搞怪,這其中又屬阿景年歲最大,平日便将幾個小輩喚作“容容”“思思”“鱗鱗”,幸而他叫名字時候少,除了小條,羊玳瑁實在難忍別人這麽膩乎的叫他。
“去樓上玩吧。”阿景說:“我去給你倆拿點零嘴兒。”
“謝謝阿景。”
小條拉着羊玳瑁上樓,說:“你這幾天都不找我玩了。”
“宮主教了我好多新東西,我正看的起勁兒。”
“你可以和我一起學呀。”
“不行,我學的時候好嘟囔,吵人。”
小條轉頭看他,點了點,說:“其實我也好嘟囔。”
進了屋,小條将一橢圓合盤拿出,放到案幾上,又拉着羊玳瑁坐進她那略略內凹的圓塌裏,羊玳瑁将鞋脫了放到一旁。
“我昨日尋到個新劇,就等你和我一塊兒看呢。”
那合盤散出一片湧動的畫像,一棕灰星合現出,不知是何器取景,漸漸入了星合,這星合內竟連雲都是棕色的。
“小條,你去的星合多嗎?”
“不多,只在羲和附近的幾個星宿玩過。”
“真好呀。”羊玳瑁感嘆,他身骨比這裏的人脆弱太多,太錦他們也不敢将他帶去別的星合玩。
“這兒的人可真厲害。”他不禁又說。
“是麽,還行吧。”小條不甚在意,她心中還是覺着神族更厲害些,就說宮主,那麽大一條兒,即便不修象術,掉根眼毛也能将人砸死,這麽想着,她便問道:“鱗鱗,宮主有眼毛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