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是愛人嗎?”
安東尼幫江收推開展廳的玻璃門,很有興趣地問他。
“什麽?”江收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說趙疏陽,毫不遲疑地開口否認:
“只是……伴侶。”
他挑眉看安東尼,不明白安東尼怎麽會那樣想,“你聽不懂中文的,剛剛我們打電話也沒說幾句,為什麽會覺得是愛人?”
安東尼笑了,“語言聽不懂,但神态是看得到的,那些非物質的東西總是會被人有意無意地表露出來。”
“江,你說是普通伴侶,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在騙我。很明顯,你把他當成很重要的人,你和他通話的時候,你自己都沒有發現有多認真。”
江收垂眸,長睫斂去眼中的神色,他沒有回答安東尼的話,許久之後才輕輕嘀咕了一句,“是嗎?”
主辦方的接待人員很熱情地将兩人引入展廳中央,這裏略顯空曠,只擺放着寥寥幾幅畫作。
江收一一看過去,但在看到最中間那幅時卻一下子停下了腳步。
不同于其他作品有清晰的主體和內容,這幅畫的整體畫面都非常朦胧,畫家很擅長運用光影技巧,透過光線的交疊與重合,能夠看到畫面中間是一個人。人影的面目并不清晰,但是卻有種非常自然而充沛的情感湧出,幾乎要透過畫布撲面而來。
江收稍稍屏住呼吸,定睛看了這幅畫很久。
當創作者的作畫技巧都達到頂尖水平後,能夠區分水平高下的就是感情投入了。能出現在這場畫展上的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作,而這這一幅無疑是其中最好的。
整幅畫的風格看似淺淡模糊,實則濃郁溫暖,指向性很強。其中并沒有任何愛情相關的意象,但是會讓人看第一眼就知道,畫中的人影是以愛人的形象出現的。
安東尼說的沒錯,感情這類非物質的東西想藏也藏不住,總是會在有意無意間流露出來。對于藝術家來說,這是點石成金的魔藥。
江收過去引以為傲的的那些技巧精湛高超的畫作在此刻變得黯然失色,幾乎像冰冷生硬刻着美麗花紋的鋼板。
他望着畫中的那個不甚清晰的人影,沉寂許久的創作欲複燃,構思着線條走向與構圖關系,無數從模糊到清晰的色塊在他腦海中填充……
江收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他愣住。
在他腦海中浮現出的,是趙疏陽的臉。
畫展剩下的作品江收都無法專心去看,回到酒店後,他拿起畫筆,對着畫紙思考了很久。
其實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畫過人了,除非必要的練習,他并不喜歡自己的筆下出現清晰而單調的人像,那太索然無味,只是将人的形象刻板地複制在畫紙上,更何況他也沒有興趣長久地觀察和注視誰。
但這次他沒有猶豫地畫了下去,動作流暢到幾乎沒有停頓,仿佛畫中人的形象早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深埋在他的腦海裏。
這幅畫完成的很快,而且和往常任何人像都不同,這不是技巧上的形象複制,而是似乎蘊含着某種特質,與今天畫展上那副畫一樣的、連接着心的特質。
盯着畫紙去看,江收無端地覺得有些慌亂,畫中的趙疏陽輕輕抿着唇,像平時那樣垂眸看他,他變得急促的心跳聲在空蕩的酒店房間裏不斷加大,心中鼓脹的情緒像破繭的蝶迎風的帆,滿漲漲沉甸甸。
這種不正常的狀态讓江收皺緊了眉,他深深嘆了口氣,冷着臉把畫揉成團丢進了垃圾桶,轉身去洗幹淨手。
吃晚餐時,安東尼很敏銳地察覺江收情緒似乎不是很高,他貼心問道:“怎麽了?是因為誰心情不好嗎?”
江收漫不經心地抿了口紅酒,否認:“不,沒有什麽人能影響到我。”
一時上頭的情感算得了什麽呢?他說不在意,那就不在意。
晚餐很美味,酒很香,江收不再去想趙疏陽,在露臺吹了吹風後就回了自己房間,洗澡睡覺。
關了燈的房間被黑暗包裹,落地窗透出明亮的月色。
躺在床上的江收閉上眼,許久,他坐起身,光着腳走到垃圾桶旁,展開那個畫紙揉成的團,趁着月光細細撫平每一道痕跡。
江收在米蘭一共待了六天,這六天裏,他并沒有主動聯系過趙疏陽,借着時差的理由也沒怎麽回趙疏陽的消息。
按照預想,經過這段時間的冷卻,他對趙疏陽過度的看重就應該會消失。可是事情完全沒有按照計劃發展,那些被刻意壓制的情緒反撲,愈演愈烈。
江收第一次這麽清晰地感知到了想一個人是什麽滋味,只是六天沒見,他的心就好像被系上了細細的絲線,另一端綁在趙疏陽哪裏,他想到這個人,心就會悶悶的疼一下。
心潮翻湧,難以應對,無法控制。
這種狀态讓素來游刃有餘掌握一切的江收有些煩躁,他心裏的線團越滾越亂,可即便線頭就那麽明晃晃的放在表面,江收卻不願也不敢理清楚去看他心裏的答案。
剛下飛機,江收就接到了趙疏陽的電話,趙疏陽幾天前就知道了他今天會回來,想第一時間見到他。
隔着手機,趙疏陽的聲線雖然還是平時那樣冷淡平直,但江收就是能從中聽出點期待來。
“我去接你?”
“然後可以回我這裏吃個飯,休息一下。”
江收握緊了行李箱的拉杆,違心拒絕:“不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見面那種古怪的情緒都愈演愈烈,見了面豈不是火上澆油,江收還沒想好要怎麽應對,只好退縮般地想要再緩一段時間。
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很快趙疏陽的聲音又響起:“那什麽時候才是你說過的‘下次’呢?江收,我很想見你。”
其實他想說,我很想你。
輕而低沉的聲線中透着一股不易察覺的委屈,江收的心毫無抵抗力地軟成一灘水,他動了動嘴唇,幾乎就要答應下來,可又忍不住對自己這種輕而易舉就會被被趙疏陽影響的狀态感到惱怒。
江收不明白自己怎麽就莫名其妙陷入了這種境地。
為什麽會這麽糾結,為什麽不能像以前一樣得心應手,為什麽會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趙疏陽。
他深吸了一口氣,控制不住地語氣變差,遷怒對方:“趙疏陽,你不知道‘下次’是什麽意思嗎?”
“是敷衍的借口,是拒絕。”
“我不想見你,也不想吃你做的飯,你能明白嗎?”
這些話被江收語速很快地一口氣說完,不知道是在說給趙疏陽還是自己,他沒再聽趙疏陽會有什麽反應,直接挂斷了電話。
電話挂斷後,江收垂眸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家裏的司機找到他。坐上回家的車,他閉上眼想,趙疏陽一開始就不是很情願成為他的床伴,生意場上殺伐決斷,也不像脾氣好的樣子,性格又冷。這次他說這些話,對趙疏陽來說應該是無法忍受的。
以後大概沒機會吃趙疏陽做的飯了。
成年人不說分開,但有些話言下之意是什麽他們都應該明白。
江收不想解開那個讓他頭疼的亂線團,于是他選擇把整個線團都扔了。
結束這段關系,江收以為自己會如釋重負,但實際上,他并沒有覺得輕松,心仍舊像是被什麽東西壓着一樣沉甸甸。
他嘆了口氣,不再去想,準備發給消息給江令月,告訴姐姐他回來了。但點亮手機屏幕,卻看到了幾條十幾分鐘前趙疏陽發來的消息。
——“不想見我,是因為我做錯什麽了嗎?”
——“因為前幾天有時差我沒能及時回你消息嗎?我下次不會了。”
——“還是因為我沒明白‘下次’是什麽意思?它的解釋權在你,無論是敷衍、拒絕還是承諾,我都聽你的。”
——“不喜歡吃我做的飯,我們以後可以出去吃,或者你喜歡什麽,我可以學。”
最新一條消息是兩分鐘前的,“好好休息。”
江收的心狠狠酸澀一陣,他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盯着車窗外隐約可見的家的影子,攥緊了那枚趙疏陽家的鑰匙,對司機道:
“……調頭,送我去天水。”
天水府邸,趙疏陽的家。
過去的路上飄了些小雪,車燈照亮路面,那棟熟悉的建築越來越清晰。
江收望着趙疏陽家亮着光的窗戶,離得越近,他沉甸甸的心就越輕盈一分。
他讓司機先回去,走過鋪滿細雪的小石子路,拿出鑰匙打開了門。房間裏明亮的光和濃郁的香氣一下子湧出,江收發梢上的小雪花融化成水珠。
他悄悄換了鞋走進去,趙疏陽正從廚房往餐桌上端什麽東西,此時猝不及防地看到江收,他愣了一下,眼裏是很明顯的驚喜。
兩人對視,江收想,也許趙疏陽會問他明明說過了不想見也不想吃,為什麽又要來。可實際上,趙疏陽什麽也沒說,而是從桌上抽了幾張紙巾,走過來仔細地把他頭發上潮濕的發絲擦幹。
“冷不冷?累不累?”
他輕輕撥弄了一下江收稍長的發絲,又忍不住用手心貼了一下眼前人冰涼的臉頰。
多天未見的思念落到實處,趙疏陽從今天下午就懸起的心此時終于稍稍落了地。
“你不生氣嗎?”
江收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擡眼看向趙疏陽,“因為我今天下午說的那些話。”
趙疏陽沒有猶豫,“不。”
他們兩個人對彼此的定位是完全不同的,趙疏陽明白,在他心裏,江收是他想要追求的心上人,但在江收那裏,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床伴。他喜歡江收,所以注定要給予江收更深的包容度,江收不喜歡他,說些過分的話也可以理解。
“沒關系的。”
他幫江收脫下外套挂好,又微微俯身,注視着江收的眼睛,“你只是太累了,心情不好,沒關系的。”
“湯還要再等一會兒。”
趙疏陽要去廚房繼續忙,叮囑江收,“冰箱有蛋糕,餓的話可以先吃。”
舟車勞頓一天,江收的确又累又餓,他打開冰箱,看到隔層上整整齊齊擺放着好幾塊小蛋糕。
看包裝是是他喜歡的那家店,海鹽芝士,店裏出的新口味。
六天前趙疏陽說一起去吃,他那時拒絕了趙疏陽。
他在這些蛋糕前愣住,留意到透明包裝盒上的日期标碼,這幾塊小蛋糕從前往後依次是今天的、昨天的、前天的。
身後忽然有人靠近,趙疏陽手扶着冰箱門,另一只手越過他的肩頭,幫他把最前面那個拿出來。
“這個是最新的,吃這個。”
江收頓了頓才把蛋糕接過來,“你每天都買一塊兒嗎?為什麽?”
“想買給你吃。”趙疏陽遞勺子給他,語氣淡淡,似乎覺得這是一件很理所應當的事。
熟悉的心髒酸軟的感覺又湧上來,江收轉過臉不看他,聲音低下去些:“前幾天為什麽要買?你知道我不會來的。”
“但如果你來了就可以吃到,就像今天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