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這個包裹放了有十幾年, 安慧收到以後遵循小堂哥安逸笙提前吩咐的,将其妥善保管,也沒有窺探隐私的意圖, 一直就老老實實地收在箱子裏上了鎖。
這會兒, 東西終于交到了應該交到的那個人的手中。
安慧也松了口氣,趁着氣氛還好的時候按了鈴,招了服務員過來:
“春山閣的淮揚菜做得尤其好吃, 是最地道的國宴師父退下來, 其他大廚也各有本事,沒二十年廚齡當不上主菜師父。”
“東西你回去看或是現在等不及要看都行,我讓人先上菜給你好不好?冷盤就算了,咱們直接吃熱菜,一會兒你一定要嘗嘗這兒的雲絲, 特別好吃。”
安虞柚嘗試拒絕, 但安慧有心要和她培養一下親戚感情, 連連挽留。
“你沒吃過是不是?那就更應該要嘗一嘗了。”
“……好。”
趁着等待的功夫, 安慧稍微挪了挪位置, 到了邊上一些,把空間留給了她。
原本兩個人一道在茶室喝茶,為了烘托聊天親熱的氛圍,自然要靠得近一些,現在上了桌,适當保持距離是應該的,不然吃飯都伸不開手。
安慧好像是打給了月嫂和保姆阿姨, 一個是替她照顧孩子的, 一個是負責住宅裏的打掃和做飯工作的,雖然兩個都是查下來很靠得住的, 尤其是保姆阿姨,合作了有七八年了,一直就是她的住家阿姨。
但現在社會上不信任風氣比較重,偷奸耍滑的事情也不少,安慧一想到看過的那些保姆月嫂為了省事或發洩虐娃的新聞,或是喂藥或是打罵的,她就安心不下來。
沒多時,她就拿着手機到一邊和家裏人視頻起來,看着在那兒玩方塊拼圖七巧板的孩子臉上的笑容都真切了幾分,完全不介意眼尾可能升起的一點點皺紋了。
這裏,安虞柚也打開了包裹,這是很多年前的包裝,安慧沒有拆開過,所以安虞柚瞬間直面了十幾年的痕跡。
先去掉外面的灰藍色布包,再拆掉裹在東西外面的三五層的塑料袋——最外一層是用透明膠帶幾圈幾圈封着的,然後又是一些填塞的報紙和泡沫塊,最後才露出裏面的東西。
一共有兩樣,其中一個是掌心長度,兩手指直徑的圓柱形玻璃瓶,裏面裝的是苗藥,祭祀用的,粗看應該是品級很高的那種。另一樣則是一個信封,安虞柚想了想還是拆了開,沒有多少悵然的情緒,她很快地讀完,慢慢地舒了口氣。
裏面內容和她預料的差不多,是她父親安逸笙當年查到的一些消息,說的正是虞芳和虞菲這對真假千金的事情。
安逸笙說,他一開始就覺得事情有蹊跷,在發現虞家對假的那個格外寵愛而對回來親生的那個反而不管不顧甚至多半挑剔,還有一些打罵行為之後,他就覺得不對了。
這是反人性的,不合常理的。
不像是西方文化裏的一些東西,國人對于血緣、對于宗族和親人特別看重,這點不僅體現在姓氏上面,還在其他方方面面中都有所表現,這種特質在思想保守或者直白點說就是封建想法比較重的人家裏格外分明。
別看不少玄門之人收徒都找的是沒有血緣、但天資不差或特別有緣的,實際上大部分還是迫于無奈,在有的選的情況下,肯定是優先把看家的本事交給自己的孩子,養的幹兒子、收的親徒弟……那些都比不過自己親生的,哪怕資質差,比不過真正能将某些絕學發揚光大但沒有血緣的徒弟,他們還是會念着自己的孩子。
寧可斷絕傳承,也不将家裏絕學外傳。
江湖武道如此,玄門修士也有如此的。
這樣一來,保守的虞家、玄門大家族對親女兒虞菲的态度就不對了。
縱然他們還有個大兒子虞盛華,他們也不該這麽嫌棄親女兒,說是虞菲做了許多丢人的事情,還傷害了養在他們身邊的虞芳,但這水一開始就沒有端平,有點腦子的都能想到真千金埋怨假千金搶了自己的人生不該是非常符合人性常理的嗎?
她會想要奪回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也是符合正常邏輯的,當然傷害人不對,只是邏輯上絕對自洽。
可虞家的人就好像瞎了眼一樣,一味地捧着虞芳,在得知虞盛華這個大兒子竟然對朝夕相處十幾年的“假”妹妹動了感情,在當時還不知道她是假妹妹的時候就起了念頭,他們竟然也不感到炸裂。
根據安逸笙後來的調查——虞菲剛回到虞家的時候沒怎麽聯系過苗寨,和安姥姥通話的時候也報喜不報憂,是安逸笙敏銳發現不對主動表示要下山來看看她——虞盛華和假妹妹虞芳要在一起時,除了家裏親媽韓頤表示了反對,其他比如家中長老長輩等,竟無一搖頭。
韓頤是典型的家庭主婦貴婦人,也就是如今虞芳的樣子,不過韓頤撂手更幹脆,她是從不過問男人工作和其他各種事情,每天只做做美容,喝喝茶再購購物,培養女兒也是花錢請老師的策略,并不會親力親為,接送孩子都讓司機或保姆或家庭教師來。
她的反對在家裏根本算不上什麽聲音,實際上她也就勉強堅持了一個月,很快就被喜歡的假女兒虞芳哄好了。
對此,安逸笙再度從普通人的思維角度,表示了懷疑。
當媽的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出來之後結果自己的孩子一直在鄉下受苦,養了的竟然是個假的——
韓頤要麽極度自私自利,對孩子并沒有多麽喜歡、純粹完成老X家生育任務的女人,要麽就是有其他隐情。
“其實,我花了一些功夫,還問了菲菲很多次,但我們都說不清楚虞家當初到底是怎麽丢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的。”
信中這樣寫着。
安虞柚也跟着陷入了思索。
她雖然有原着的印象,可這會兒回想起來,卻發現着實很蹊跷。
書裏就寫了虞家人去做了體檢,也不知怎的好像就“順便”做了個親子鑒定,虞良就發現了養了十幾年的女兒虞芳不是他親生的,馬上讓韓頤也去做了檢查,結果她們也沒有血緣上的母女關系。
虞芳下樓的時候,無意中偷聽到了父母的談話,在才震驚中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她竟然不是爸媽的親生女兒?!
接着就描述了虞芳視角下得知自己身世并聽到他們在找親生女兒且已經可能尋到了人之後,女主虞芳是多麽痛苦、多麽難受。
虞菲被發現是學校裏統一做體檢,抽了血,錄入了基因庫,虞家有錢,稍微操作了一下就從警方的失蹤女童裏面匹配到了數個,最後悄無聲息查到了正主虞菲頭上。
當初安姥姥是給她報過警、登記過失蹤的,後面因為沒有人來領,安姥姥才繼續照顧下去。
那個年代女童還不是很受歡迎,領養的接受主力是健康男童,另外便是領養手續上也不是特別嚴格,屬于有好心人願意收養,就給當時條件還不算很好的福利院孤兒院省了一筆事情。
總之,安逸笙認定不是虞芳有問題,就是養出了虞芳的虞家有問題。
這中間有一些時間間隔,受限于安逸笙不太健康的身體和安逸笙、虞菲的年齡不大還不能經濟獨立,兩邊是到了成年之後才重新聯系到一塊兒。
信裏也沒寫她爸安逸笙是怎麽追到了她媽媽虞菲的,反正結果就是他接納了當時已經完全聲名狼藉的她,他也絲毫不介意,并且拖着病體為她到處奔走。
“菲菲不願意放下,她不肯甘心,已經幾乎成了近似瘋魔的執念,但看着這樣幾乎成魔的她,我也只覺得十分疼惜、十分苦痛,當初的她是多麽單純美好的姑娘,現在的她變得偏執、瘋狂,而且身體狀況很差,她完全不愛惜自己。”
好像知道安虞柚對親生父母沒有什麽印象一般,安逸笙難得多用了幾行筆墨描述了一下他眼中那個十分美好的妻子。
并且,他還提到他們兩人其實都沒有預料到會有孩子。
虞菲是知道自己身體狀況不好,那種不健康和虛弱尋不到來由,她只是本能地離開了那個糟糕的家,當然虞家會說他們是把她趕出去、逐出家門了。
安逸笙則是天生的虛弱,他那樣的身體或許是天生應了玄門之人的天殘地缺。
或許有那種幸運兒,尤其是修習正統道家佛家法門的,他們身上有可能不會應驗這種“不幸”,但外面的野路子教養出來,又沒有格外的庇護,比如國運庇護、比如功德金光,大部分就是下九流的命了。
有了孩子,虞菲的偏執好了許多,她看起來情緒都穩定了起來,不像是之前那般極端。
但作為青梅竹馬的丈夫的安逸笙知道,她私心裏還是放不下的,她不在意虞家會不會回頭,也不在乎什麽挽回什麽打臉,但她想要把自己身上被潑的髒水洗幹淨,她想證明自己并沒有做那些惡事,是虞菲誣陷她。
于是,思考之後,安逸笙決定自己私下繼續查下去。
懷孕之後的虞菲已經沒有那個精力條件了,她需要養胎,需要好好地休息。
安逸笙想要滿足虞菲的願望,想要解開她不甘的執念。
在信中,他這樣記錄下他當初的“研究”成果:
虞家之人恍似受了蒙蔽,有時似乎是出現神智不甚清醒的情況,但他們原本也不是十分聰明,或是他們天生這般扭曲作惡,因找不到證據,故而也無法确定。
虞芳背後大有文章,她有一個師門儀仗,卻不是什麽名門正派,而是師徒幾人的小戶,且多半是邪修背景,惡事做盡。
其門內應有一師三徒弟,其中師父的江湖名號叫做“老神仙”,本名未知,身份不明,十分神秘。
大徒弟名叫趙端,是一精通巫蠱之術的邪修,極擅詛咒、射偶人即偶人厭勝之術,毒蠱稍次,卻也十分強大罕見,小心、小心。
虞芳應為“二師姐”,具體能力未知,接觸多年多次,未見她出手,但她應該是有才能的,至少會觀氣之數,本身氣運也極其強大。
三徒弟原本應該只是個拎包的室外弟子,給師父和師兄師姐打雜的那種,但後面似乎也被收下了,具體情況未知,應該年齡與本事都不大。
“此皆不是虞家牽線拜師,觀虞家如家主虞良、長子虞盛華等人,似乎毫不知情,我也不知虞芳是如何與這等九流人物成為師兄們。”
“寶兒既收到此物,怕也早有疑慮,定然走上這條路,去了結你父親沒能完成的事情。如果可以,我與你的母親也不願你繼續糾纏在上一輩的泥淖之中,不願意你再去深究這些事情。”
“但我們也深知,世間種種皆有定數,或許這就是命數,我們竭盡全力孕育了你——一個孩子、一個希望,大約上蒼也總會将你推向這份污泥的‘事業’。”
“若真這般,這裏我能給你幾點建議。”
“其一便是不要與虞家有太多的糾纏,或是真或是假,他們的腦子早已經不能看不能用了,比那無腦的志怪還不如,你與他們是争辯不出什麽的,沒有任何的意義。他們是裝睡的人,永遠不可能醒來,也不要收下他們的‘禮物’,閉眼裝睡的人怎麽可能會送出好東西呢?”
“再者便是不要小瞧虞芳,她既有能力将你母親壓到那般狼狽,又能躲下我的諸多探查,肯定有她的不凡之處,等你收到信時,必定是數年過去,她只會更加厲害,又背靠虞家積蓄多年,萬不可輕視。”
另外,在信中,安逸笙還給了個只有部分的年月,寫的是“庚子年十月初一”,也就是光緒二十六年的寒衣鬼節,換算下來是1900年11月22日。
不知道這是什麽日期,但他說自己查到了這裏,安虞柚皺了皺眉,心裏演算一番,但沒有什麽結果。
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出生日期,還是死亡日期,她倒是想起來之前地府也給過她一個生卒年月,那人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生,生死簿上寫的是活了四十幾年後死了。
她原本湊着瞎蒙的意思,算了算這兩個年份,發現兩者并沒有幹系,之前一百五十多年的這位沒有投胎轉世到寒衣節生,也沒在這個日子死,生死簿上都寫了他的死亡日期了,不過地府無常大人既然給她這個消息,定然是這人、或鬼有蹊跷的地方,要他們活人仔細一些。
正想着,聽到腳步聲近,安虞柚擡頭看去,一群顏值不錯的帥哥美女服務員進屋,一道道菜上桌。
安慧這才放下手機視頻,笑着坐過來,讓服務員擺上,還給倒了飲料。
大葷正菜鋪了一桌,只聽服務員一一介紹,有清炖雞湯獅子頭、欽工肉圓、三套鴨、水晶肴肉、雙皮刀魚。
除了豬鴨魚肉,這裏用的大都是河鮮,像是軟兜鳝魚、西施含珠。
蔬菜則有開洋蒲菜、松仁玉米、文思豆腐、香菇油菜等,其中不少其實也是用了葷料的,口味清淡而口舌生津。
主食是一份當面現炒的炒飯,顆粒分明,金黃色澤,香氣撲鼻。最後的面點上的是正熱出籠的黃橋燒餅。
數一數,前後十二樣,标标準準一桌席面菜。
唯一的問題是,桌上只有安虞柚和安慧兩人,兩位女士胃口都不大,安虞柚基本上每道菜都試過,可就是這麽都嘗了一遍,已經飽了。
安慧應該是要維持身材,女明星對容貌的要求尤其苛刻,她本身就不吃重油重辣的刺激性食物,又排除了很容易長胖的那些大魚大肉的菜肴,所以她基本上只是用公筷公勺給安虞柚盛菜,讓她不要客氣,本人并沒有吃什麽,總共可能也就動了十來次筷子,加起來吃的分量差不多也就填滿身前那個小瓷碗。
“這些……”安虞柚對一桌飯菜面露遲疑,扔掉她心裏有些過不去,東西很好吃,浪費也很嚴重。
但若是吃掉,她也實在沒有這個胃,這可是八到十人的席面分量。
“給你打包帶回去好不好?”安慧問她,尤其指了指幾道她吃得很高興的,“這個欽工肉圓、鳝魚絲和文蛤,我看你都挺喜歡,給你單獨裝盒子裏帶走怎麽樣?”
大概是怕她心裏芥蒂,安慧自己也象征性地打包了兩個菜,說回去自己陪着松仁玉米吃兩個黃橋燒餅,就當是她的晚餐了。
剩下的,基本都給安虞柚一股腦地帶回住宿的地方吃了,剛好基地的宿舍食堂也有可以熱飯的地方,和那邊的廚子說一聲就能請他們幫忙或者自己用竈臺或微波爐。
九九和她的小夥伴們過來,看到她一個人吃得為難,幹脆一群人湊一桌,大家一塊兒才算是把這麽多菜吃完。
味道是真的好,大家吃得也挺滿足,其中一個人還小聲地表示,這一桌春山閣的菜肴,應該有十來萬,還不一定能約上,因為位置少且會員制,屬于私房菜館,大家是“賺了”。
很快就到了第二輪比賽的時候。
才到了場地,安虞柚就感到了一道不善的目光,擡眼看去,正是那個名叫顧鑫的選手。
她心裏提起警惕,随即便聽說,貴婦虞芳親自送女兒虞念初來參加節目了。
“啧啧啧。”陸彌賴在她邊上,對着虞家的車子和母女兩的排場指指點點。
安虞柚瞥了她一眼,陸彌才笑眯眯地告訴她:
“出門前我和老祖宗一起算了兩卦,一卦是說我今天不會很順,估計就到這裏了。”
不用安虞柚安慰,陸彌繼續說着。
“第二卦,算的是這次的比賽,也不是很順,似乎是有棘手的問題,不知道是委托人太麻煩,還是今天的競争太激烈所以麻煩。”
“不過,狐仙祖宗說,有樂子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