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章
她依舊沒有說話。
她也不是不願意開口,只是不知道現在要說點什麽。
就在大約半小時前,她還在想,她必須說點什麽。
可是現在,她卻覺得,好像說不說都沒有什麽關系。
人很容易這樣反複無常。
江森和站在門口看着她的背影,她躺在被子裏,将自己縮起來,仿佛十分害怕外在産生的一切的變故。
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
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
江森和想,遲見歡大概只是太難過了。
但是小孩子說話總是這樣毫無顧忌,一點都沒有想過遲見歡會生氣會難過。
而遲見歡已經對江慕付出了那麽多,缺少了很多勇氣和力氣去面對江慕的這句話。
遲見歡總是這樣脆弱的。
此刻,江森和這麽想。
僅僅是為了他從前和蘇心聯系,僅僅是為了他記錯了她和蘇心的習慣。
遲見歡對他的态度冷淡仿佛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即使她表現得那麽冷漠,可其實還是喜歡他的。
Advertisement
他們有一個孩子。
江森和偶爾想到這一點,會覺得很神奇。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和遲見歡有一個孩子。
而這件事情卻這樣發生了。
就是。
這樣。
非常平淡地發生了。
“歡歡。”
他又在叫她的名字。
每次在這樣的時間,江森和總是會非常頻繁地叫她的名字。
遲見歡想,江森和大概只是想在說一句話之前确認她是在聽。
可遲見歡不想聽,又不得不聽,她覺得很痛苦,可是她卻沒有辦法改變。
為什麽會這樣呢?
她實在是想不通。
遲見歡已經很久沒有糾結這件事了,但是因為今天,因為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的事情——
現在,現在她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麽做了。
為什麽呢?
為什麽呢?
遲見歡呼吸都變得很輕,像是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為什麽呢?
為什麽呢?
遲見歡想,也許,也許僅僅是因為她實在是太脆弱了。
她太脆弱了,才會連僅僅是見面這樣的小事都沒有辦法承受;她太脆弱了,所以從最初江森和的在意到江慕的話語都在她的身體上狠狠刺痛;她可太脆弱了,一點小事情都能在她的心上留下過分的痕跡。
她不想要繼續面對這些事情,可是她又不得不面對。
就好像人總是無法逆向生長,而她也只能被推着往前走,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她沒有辦法接受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卻還是讓自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偶爾的時候,遲見歡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木偶人,生活在這個別墅裏,一點思考都沒有,所有的精神全部用來看顧她的女兒,而她被江慕狠狠傷害。
“歡歡啊。”
他又喊她的名字。
遲見歡的眼睛感到很幹澀,她張了張口,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她思考自己也許說點什麽,可是她确實無話可說。
“你別難過。”他大約還是想要安慰她,只是依舊找不到合适的言語。
遲見歡突然想到,江森和這樣算不算是精神越軌?
似乎是不算的。
他們的聯系還沒有頻繁到讓她察覺的程度,這樣見面也還是帶着孩子——
江森和應該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帶着孩子去偷情吧?
應該,是的。
也許是她太久太安靜,甚至有些出神,以至于沒有察覺到江森和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遲見歡頓了頓,閉着眼沒有睜開。
“她只是小孩子,無法無天了點,你才是她的母親。”
他又說。
遲見歡睜開眼,坐起身,對上他的目光,略有些疑惑地問:“我是她的母親就必須要容忍她傷害我嗎?”
江森和面露震驚,不理解為什麽她會說出這樣話,久久失語,最終道:“你不愛她嗎?”
遲見歡只是淺淡地笑了笑,“大約是愛的,可是愛是什麽呢?”
江森和看着她,“不愛她,為什麽還要執着于生下她?既然愛她,為什麽不能容忍對方傷害你?”
“愛她就要容忍她傷害我嗎?”
遲見歡喃喃,“那未免太辛苦了。”
從前喜歡江森和時,她也從來不覺得因為喜歡江森和,就要容忍江森和傷害自己。
更多的是她自願選擇這條路,因為疼痛帶來的快感令人着迷,但也會令人萎靡。
如今她已經承受不住這樣的痛感了。
不,或者說,她已經變得麻木。
江森和一只手放在她肩上拍了怕,最終道:“做母親,總是辛苦的。”
遲見歡想到她和她的母親的關系,辛苦嗎?
她不知道。
她現在也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一個合格的母親怎麽會被自己的孩子抱怨不要她來做她的母親呢。
可是她已經很努力。
也許她只能到這一步了。
遲見歡想,這個世界上大概并不是每個人都适合做母親的。
好比她,好比遲母。
上帝賦予了所有的女性做母親的權力,卻并沒有給予每一個女性愛自己孩子的能力。
又或者,在這個世界上,原本就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擁有足夠能力去愛人的。
也許,只是說也許。
遲見歡想要讓自己擁有另外一種可能。
她只是沉默着,沉默着。
江森和站在她的身邊,目光落在她的發頂。
遲見歡有順滑的長發,很有氣質的黑長直感覺。
她不論是靜或者是動,都很惹人注目,也很惹人喜歡。
江森和并不那麽愛她。
但是依舊承認遲見歡是一個足夠有資本讓人喜歡上的女人。
“遲見歡。”
久違地,江森和又喊了她的大名。
江森和已經太久沒有叫她的大名了。
遲見歡有一瞬間失神,随後擡頭看向他,目光略顯疑惑,有些奇怪他怎麽突然叫她的名字。
“你是不是太累了?”
他問。
遲見歡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這麽多年,他好像從來沒有變過,好奇怪。
可是這麽多年,為什麽她卻變了這麽多,她已經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偶爾看着鏡子裏的那個人,她都感到陌生,她開始害怕看到鏡子裏那個人。
她居然已經變成這樣了嗎?
遲見歡不敢深想。
人總是需要一些自欺欺人才能讓生活繼續下去的。
總是斤斤計較,最終還是會讓自己不快樂。
可是快樂啊快樂。
遲見歡已經太久沒有快樂過了。
我看着她的表情,一時感到難言。
有一些話,一些情緒,哽咽在我的喉間,我看着她的臉,竟然有很多的情緒無法言說。
她被我這樣看着,似乎想到了我要說什麽,只是笑了笑。
“我當時也沒想什麽,只是有一種執着,感覺如果我不這樣做的話,那我就會死在那段婚姻裏。”
“可其實,我沒有那樣做也改變不了什麽。”
她低頭笑笑,“人吶,總是容易對自己的行為誇張化,并且對一些未知的事情寄予太深的希望。”
“我當時總是覺得,到了什麽什麽時候就好了,或者度過哪段哪段時間就好了,可其實,還是什麽都改變不了。”
“什麽都改變不了。”
她輕輕地嘆息一聲,目光看向窗外,有些悠長。
我驀然想起她剛來咖啡廳的那天,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如此讓我心動。
現在我終于明白了,因為她身上總是有一種我想要探究的欲/望,我想要知道她的過往,也想知道她所有的喜樂哀愁,我想要撫慰她的心情,顧忌她的傷口。
她如此令我心憐,我不得不愛她。
就好像她愛上他的丈夫。
也許她愛的并不是自己的丈夫,她只是愛那個愛着她丈夫的過去的自己。
她想要擁抱她,于是只能執着在這件事情上沒有辦法改變,所以一直到現在,她都沒有離開。
我只是看着她,良久,我問她。
“所以,你做出了那個決定嗎?”
她笑了笑,很輕微,很輕微,讓我感到一絲絲心痛。
我幾乎感到了,她笑容後面的流着淚的女子。
可她依舊笑着。
“是。”
用畫裸模的名義找男生陪伴,遲見歡是第一次做,也并不是那麽熟練。
人是她拜托經紀人幫忙找的,之前做過一段時間的公關,後來去健身房做了教練,偶爾會接單,但是并不頻繁。
還算幹淨,醫院的檢查證明也全部都有。
在去之前,經紀人告訴她:“見歡,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做出這個決定,但是你要想清楚,這條路,走進去,就會被人記住,你就和從前告別了。”
遲見歡想,她并沒有想不清楚。
她只是需要一些事情讓自己不要這麽痛苦。
“我想清楚了。”
她說。
經紀人說:“好,我等會兒讓他去你畫室。”
遲見歡繼續道:“好。”
遲見歡将江慕送到幼兒園,步行去了畫室。
這時她還是有精力步行這麽長時間去畫室的。
她在路上給江森和發消息。
【見歡:我今天晚上遲點回去,你記得接孩子。】
發了消息,沒有等江森和回話,她關了手機。
她和江森和沒有請保姆照顧江慕,一是因為小孩要多和父母相處增進感情,二是因為江森和不習慣家裏住着保姆。
之前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家裏也只是找了一個定時打掃衛生的家政阿姨,并沒有找住家保姆。
孩子剛生下來的時候,他們找過一段時間月嫂,等月嫂的合約時間到了,沒有再續。
周末江父江母和她的父母偶爾會過來看小孩,偶爾照顧一兩天時間也是有的。
小孩子就是這樣生長到了現在的四歲。
四歲,實在是一個調皮的年齡。
遲見歡走到畫室,男人已經在裏面等,她走進,看着這個男人——
他和江森和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
江森和長相清俊,氣質也是偏向溫和挂。
但是男人渾身上下都仿佛寫着荷爾蒙三個字,讓遲見歡只是遠遠看着就感受到了其中空氣流通的氣息。
她沒有第一時間就靠近。
只是遠遠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