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回?你就當幫我們個忙,行不行?” (13)
,成何體統?!一想到這些,他面色也溫和下來,拿眼睛定定在看着蔣文洲,聽他講下去。蔣文洲看着蔣元慈卻不說話了。“咋啦?啞巴啦?”
蔣文洲看蔣元慈不生氣了,也便放膽地添油加醋地吹起來:那天天氣很好。林肇開縣長那一大群人,跑到長秋山腳下,就如螞蟻一般牽索不斷往上爬。那林縣長那裏吃過這般苦楚,既驚慌又怕被人認出來,戴了一頂破草帽,還躲躲閃閃的拼命往上爬。這個時候的他,說是人不人鬼不鬼再确切不過了。等翻上涼風頂,回過頭來,眼看百丈、黑竹方向硝煙彌漫,耳聽炮聲如悶雷轟轟;低頭俯視蒲河兩岸,村莊點點,大路小路逃亡的人群,就象螞蟻搬家一樣向前湧動。林縣長自己嘲笑道:“想我林老爺在蒲江如此威風八面,名震三山,如今卻成了逃亡難民,弄得如此狼狽,或成為千古笑談啊!”
“活該!”蔣元慈和鄭春梅異口同聲喊道。旋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讓人感到奇怪的是,”蔣文洲說,“李司令母親李熊氏也在警衛隊長盧聯三的護衛下跟着逃亡。你說,她兒子就在蒲江守着,她跑啥子?她躺在軟悠悠滑杆上一邊逃一邊還自言自語罵道:‘他媽那個X,老娘是老皇太,老皇太!他媽那個X,咋也成了難民了!’”
“結果呢,連‘□□’的毛都沒見到一根!”蔣元慈說罷,三個人又一次開心地笑了起來。
“不過,這次是真的來了,”蔣文洲說。
“你說啥?真來了?”
蔣元慈驚異之際,李子興從龍門外進來,後面還跟着一個穿灰布軍衣的軍官。見到蔣元慈,行了個軍禮,喊道“報告蔣舵爺,我們團長請你去一趟!”李子興跟蔣元慈介紹說:“這是李司令侄子李團長的副官。”
蔣元慈滿腹狐疑地跟在副官後頭,去了洪興場關帝廟。
“蔣兄,許久未見,你還好吧?”李團長非常熱情地迎接他。
“李兄,都當上團長了!”蔣元慈拱拱手。
“哪裏哪裏。今天勞你大駕,非為別事,就是商量我們兩兄弟如何聯手保護洪興桑梓不受□□禍害一事……”話還沒說完,副官匆匆進來附在李團長耳邊說了句什麽。
“羅……一個軍?!”李團長十分驚詫地轉頭看着副官,凝固的臉色白得吓人。
那副官點了點頭,朝蔣元慈這邊歪了歪嘴。
李團長猛然醒悟似地轉過頭來,擠出一絲笑說:“蔣兄,實在不好意思,我有要緊軍務要處理,今天就這樣吧。”
蔣元慈毫無覺察地皺了皺眉頭,站起來拱了拱手,出了關帝廟,跨進九仙茶館,跟盧世欽說了幾句話,便回區公所去了。未時,那位副官又來了,說是團長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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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李團長的要求,蔣元慈讓蔣文洲把區保安隊集中起來,守護洪興場的幾個路口。他自己則坐鎮區公所,以應對和處置不測。他坐在公案前,心緒不寧地看看這,又看看那,總有一種無所适從的茫然。
案上那電話機,一忽兒又響起來,那一頭總是林縣長那硬梆梆的話:“你一定要把洪興場守住,不得有半點閃失!”好在并沒有提生死狀的事。
未時,洪興場上場口板堰鋪那邊傳來一陣隐約的槍聲,蔣元慈心裏緊張起來,忍不住走出區公所大門看看。一霎時,鋪子關了門,剛剛還有些熱鬧的街面上瞬間沒了人影,死一般的靜。緊接着九仙山那邊槍炮齊鳴,聲響很大,就象放鞭炮一樣。“打過來了?”蔣元慈想。正當他想着該如何應付時,槍炮聲停了。
過了一會兒,街上就有軍官喊道:“團長有令,今日九仙山大捷,全團慶功!各家各戶,凡有豬、雞、鵝、鴨的,馬上送到關帝廟,馬上送到關帝廟!團長有令……”緊接着,便有拍門,砸門,叫罵與嚎叫之聲。
盧世欽一邊跨進門來一邊罵道:“簡直是土匪!”
“咋啦?”李子興問道。
“說是給錢,哪個敢要?”
電話響起來,蔣元慈拿起聽筒聽了一陣,只說了兩個字:“勝了”,那邊便哈哈狂笑起來。“媽那個X!”他放下聽筒轉過頭問道:“啥情況?”
盧世清說,剛才,有幾個軍官來喝茶。聽他們講,李團長聽說羅匪一個軍要來進攻洪興場,吓得拔腿就朝蒲江跑。剛出了關帝廟,我們洪興場那三個二流子跑到李團長面前說,他們聽說來的人說是一個軍,其實就是個連,團長不必擔心。要是團長不放心,他們可以再去探清楚來報。一個時辰後,三個人回來向李團長報告說,陳家營過來的不是紅軍,是土匪,連一百人都不到。李團長才放下心來,調兵遣将,扼守九仙山。雖說打了幾次,其實是人家紅軍主動撤退,并不是他們吹虛的“九仙山大捷”。
“哦……”蔣元慈舒了一口氣。
☆、蔣元慈入獄
李團駐紮的這些天,洪興場大塘鋪雖然緊張,倒也平靜。
紅軍倒底還會不會打過來?沒有人知道,但總有一種不安與恐懼壓在人們的心頭,揮之不去。一天下午,蔣元慈處理完公務,正要關門回家,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抓起聽筒:“喂,哪裏……”一個陌生的聲音問道:“是蔣區長嗎?”
“啊,我是。請問……”
“縣政府。吳縣長命你明天上午九點到縣政府開會,不得有誤!”卡嚓一聲,電話挂了。
“吳縣長……?”蔣元慈懵了,“哪個吳縣長?”
蔣元慈不敢怠慢,第二天早晨早早的帶着文松就往蒲江縣城去。到了縣衙外面,他叫文松自個兒先去鋪子上等着,便朝縣衙走去。他環顧眼前,大門外,除了兩個站崗的,還有一隊端着槍的兵士來回的走動,警惕地眼睛盯着周圍。大門兩邊八字牆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的對聯換成了“堅決消滅□□!”“誓死保衛成都!”蔣元慈正要進門,一個腰別□□的軍士走上前來,拿老鷹一樣的眼睛盯着蔣元慈,喝道:“站住!幹啥子的?”蔣元慈拱手微笑道:“鄙人蔣元慈,西一區區長。今奉縣長之命,前來縣衙開會領命!”軍官盯了他好一會兒,叫人摸了他全身上下,才說:“你就是蔣元慈蔣區長?進去吧!”
蔣元慈走進縣衙大堂,眼睛為之一亮:現時的縣衙,與當初的縣衙完全兩樣:兩面旗子,一面是青天白日,一面是青天白日滿地紅,交叉着挂在正面牆上,幅像已經換成蔣委員長。公案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鋪着草綠色尼絨的長桌,豎着放在堂裏。正下一把椅子,兩邊各五把椅子,氣氛甚是莊嚴肅穆。已經有幾個人坐在那裏了。蔣元慈跟大家拱了拱手,便撿個靠後的位子坐下來。區長們也陸續到齊。有幾個人交頭接耳悄悄議論着什麽,蔣元慈正襟危坐,沒有說話。
“吳縣長到——”随着一聲吆喝,區長們齊齊地朝旁邊的一道門看去。不多時,一個慈眉善目,胖乎乎的軍官在兩個護衛的簇擁下,從側門進來。他在長桌的正頭站下,含着盈盈的笑意,掃視了一圈,然後慢慢解下槍套,輕輕地放在桌案上。蔣元慈瞟了一眼吳縣長,那雙眼睛裏藏不住的兇光,讓他驚顫。再看看區長們,躬着背的,埋着頭的,點着頭的,哈着腰的,還有袖子在抖動的,臉上發白流汗的……,他心裏湧起一股厭惡:熊包,一把槍就把你們吓成這個樣子?
“鄙人吳善堂,”吳善堂?蔣元慈想,這名子取得倒是不錯。吳善堂擡起兩手做了個向下的動作,示意大家坐下。大家便坐下去,他也坐下去。兩個衛兵站在他身後,手不離槍把,四只眼睛如鷹一般盯着在場的每一個人。吳善堂說:“鄙人奉劉湘劉主席之命,前來蒲江,共同抗擊□□,保我家園,保我成都安寧,還望各位區長全力相助!”有人便鼓起掌來。蔣元慈也擡起雙手,咐和着拍了幾下。
“大家可能都曉得,我的前任,林肇開林縣長失職,現在省府等候查辦。他的事,雖然不算大,也是教訓,值得我等警醒。蔣委員長和劉省長對蒲江很不放心,原因你們比我都清楚。你們這些區長當中,有沒有鬧過農會的啊?有沒有抗捐抗稅的啊?有沒有帶頭鬧事鼓動造反的啊?有沒有通共通匪的啊?劉主席一再強調,蔣委員長下了死命令,要不惜一切代價,把□□□□以及那些企圖赤化成都的嚣張氣焰打下去!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劉主席要求,第一……”
出了縣政府,區長們甩開兩腳便往回跑,恨不得能飛起來。蔣元慈在郵政局打了個電話,去鋪子裏叫上文松,也回洪興場去。一路上,他凝重的臉,深邃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路,在看天,還是在看飛鳥,有兩回,還差點從驢背上掉下來。文松見狀上前扶他,他笑笑說,不用。在關帝廟前,他瞥了一眼站崗的衛兵,搖了搖頭:哎,我德義堂的會所,我蔣爺蔣舵把子都進不去,這是哪家的規矩!他憤憤地跨進區公所時,各保的保長和保安隊長們已經等在那裏。他按照吳縣長的指令,指派區保安隊副隊長蔣文洲立即帶着區保安隊在本區各個出入要地紮路口,搜查來往人員,凡有可疑者一律拘捕押回區公所就地審訊查驗清楚。各保隊不分白天黑夜,不停巡邏,凡有生人進入,一律帶到區公所嚴加審訊。李子興等人連夜招集全區木匠制作門牌編定號碼發到各保各甲,寫明戶主妻兒一應人等之姓名男女年歲,鐵釘釘于各家大門枋上不得有誤。其餘堂內弟兄一切依堂主號令行事,不得擅自作為……
一切安排妥貼,蔣元慈帶着文松正要關門回家,一個自稱劉連長的軍官從外面進來了。他見了蔣元慈标标準準地敬了個軍禮,喊道:“報造蔣區長,劉某奉縣長之命,特來協助蔣區長執行防務!”蔣元慈心裏一驚:協助我執行防務?“我們吳長官說了,其他每個區都派一個排,洪興大塘甘溪鋪情況複雜,就派兄弟我一個連來!”
“哦,呵呵,嗯,哦,好,好……有你們來,我就踏實了。”蔣元慈口裏這麽說,心裏卻象被人猛掏了一下,這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哪。“哪,長官,你看,關帝廟裏駐着李團長的人了,這公所又太小,我想,讓兄弟們駐其相小學,你看行嗎?”
“行。到了你地盤上,那就客随主便了。”
“哪請跟我走,”蔣元慈說,“洪興場地方小,跟城裏頭比不得。連長有啥要求,盡管提出來,我必定盡力而為。”
“從明天開始,你找十來個人跟我們帶路,我們要到鄉下去巡邏。其他的暫時沒有了。不過,駐在這裏,少不了有事找你們的。”
“好好。放心,”蔣元慈把劉連長安頓好,帶着文松回雙石橋去了。
晚上,蔣文洲回來,帶給蔣元慈一個消息:吳善堂派出統調隊,糾集洪興大塘甘溪的惡霸、土豪、把頭、地痞組織別動隊,暗中搜捕抓人。特別是搜捕與抗捐軍和紅軍有聯系的人。這些人已經暗中行動了。
“你們那邊有啥良策?”
“蒲剛說,鑒于此次情況複雜,只能避其鋒芒,保存實力。”
蔣元慈并不認為這是什麽高明的良策。他說:“我以為,為今之計,唯有戮力查緝,方能自保!”
“哦,明白了!”蔣文洲有如雲開霧散,見了太陽一般豁亮起來。對着蔣元慈笑笑,轉身走了。
一時間,洪興大塘甘溪茅河便雞飛狗叫,人神不寧了。
在蔣元慈看來,什麽軍隊巡邏,晝夜督查,設卡搜身這些倒是無妨,可那家家門牌清楚記明男女老少名字年齡,娃兒大小無處遁形啦。這一招實在狠毒!還有那些統調隊城裏鄉下漫山遍地暗訪陰緝,防不勝防啊。蔣文洲他倒是不擔心,他們有他們的路數,可鄭春梅呢?不可能讓她也參加到保安隊裏面去吧?他本想讓他到吳大院子或者去洪雅親戚家躲一陣,可她過得了關卡嗎?就算過得了關卡,如果按門牌上的名字點人頭,哪不是不打自招麽?一向聰明能幹計謀了得的蔣元慈,也弄得左右為難無計可施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太陽沒出來就去區公所,老老實實執行吳善堂的指令,還別出心裁地崔促緝拿□□偵探本地赤匪通匪人員以及一切疑為黨國禍害之人,并一天兩次親自向吳大縣長報告情況,天黑了才回家。
按照吳善堂的要求,捕獲的□□、探子、通匪人員關押在區公所,重大疑犯押解縣衙。整個區公所裏,除了他蔣元慈一間辦公,一間審訊外,全都關滿了“疑犯”,俨然就是一座監獄。從早到晚,喝叫之聲,鞭笞之聲,哀嚎之聲不絕于耳。蔣元慈眼睛裏滿是模糊的血肉,耳朵裏滿是絕命的哀嚎。
前日,劉連長部下抓獲一人,說是因受傷而掉隊的紅匪。劉連長如獲致寶,欣喜若狂,當即進行審訊。可無論他問什麽,怎麽問,那紅匪就象沒有聽見一樣。劉連長氣得要死,命人把那紅匪五花大綁吊在房梁上,用槍頭砸,拿鞭子抽,燃起紅紅的香頭,在那紅匪的腰間,腿上,指尖上撮。點起熊熊燃燒的火把,熏烤紅匪腳心,硬生生将他折磨得死去活來。那人牙齒咬得咯咯響,眼睛盯着屋頂,任随他們怎麽打,怎麽燒,始終沒說一個字,直到最後斷氣。蔣元慈看着劉連長一臉的沮喪,卻對那紅匪敬佩有加。他向來鄙視軟弱,但他的骨頭未必有這個紅匪的硬啊!有個被“劉神仙”的模範師開除的士兵被捉住了,盡管他能說出他們師長的名字,也知道吳縣長吳善堂,卻被硬生生說成“受傷紅匪”,“□□偵探”,折磨一天一夜後死了。還有個楊森隊伍上跑出來的,抓住了一頓暴打後躺在地上不知死活。最讓人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是,有個叫覃思德的娃娃,才11歲,走親戚回來,迷了路。走到洪興場上,被兵士拿住,硬說他是“紅軍”、“童子團”、“小孩匪探”,是奉命“來偵查軍情”的。于是,五花大綁押送區公所。抓他的軍官向蔣元慈說,這娃娃是紅三十二軍的探子。紅三十二軍還在火燒廟,都是乘夜間活動。他們有很多槍炮,還有童子團。這娃娃就是童子□□來打探軍情的,特押來交給區長處置。蔣元慈看了那娃娃一眼,心頭湧起一種無以言狀的滋味。他很無奈地搖了搖頭,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由于蔣元慈及蔣文洲奉行“戮力查緝”之策,洪興大塘甘溪一帶紅匪捕完,密探絕跡,通匪者統統歸案,保得一方平靜安寧。為表彰蔣元慈等緝查之功,吳縣長除召集萬民大會之外,還親自送來“洪興其寧”“闾阖幹城”兩塊扁額,挂于洪興場關帝廟門楣,并記功勒石于老鹳山崖曰:“乙亥冬,赤匪犯我蒲江,兩窺洪興大塘,元慈蔣主任率合民力以抗,匪不得逞,折向成佳潰去,保艾地方多矣,既上其事,傳命嘉獎,因榜語旌之,以彰有績焉”。
然而沒過多久,洪興大塘甘溪的袍哥弟兄們興奮與喜悅還沒有散盡,他們的舵爺蔣元慈已經披枷戴鎖在縣衙的監牢裏坐着了。
☆、蔣元慈回家
蔣元慈被帶進一間屋子,捆在牆角的凳子上。幾個壯漢站在兩邊。
吳縣長進來了,後面跟着兩個鷹一樣的士兵。他走到案桌前,把槍套摘下來,輕輕放下,然後慢慢坐下,靠在椅背上,雙手操在胸前,凝視着蔣元慈,一副冷漠的容顏。
“推出去,斬了!”吳縣長忽然把手一揮,朝幾個壯漢說。
幾個壯漢解開繩子,拉起将元慈就往外拖去。蔣元慈用力一掙,甩開壯漢,雙手抹了抹頭,整了整衣裳,昂首挺胸,大步朝外走去。
“蔣元慈!”當他跨門之時,吳縣長大聲叫道。他站住了,昂首仰望着天空,沒有回頭。
“你就沒得啥子要說的?”
“有啥好說的,要殺要剮,來吧,痛快點!”
幾個壯漢把蔣元慈拉回到椅子上。
“你就不想問問我,為啥子昨天還表彰你,今天又抓你?”
“要抓要殺不都由着你麽!”
“看來你還沒有糊塗,”吳縣長說,“不過,有一點我得跟你說說。我這個人,最崇拜的是英雄好漢,最瞧不上的就是那些軟骨頭。人稱我是吳閻王,其實我沒得那麽兇。在我心中,你蔣大爺就是一條漢子,讓人敬重的英雄。既然你蔣元慈蔣大老板蔣舵爺時日無多了,我出于對英雄的憐憫之心,讓你死個明白也是應該的。”
“哦?那我得好好謝謝吳二爺了!”
……
蔣元慈欲哭無淚。他坐在陰冷潮濕的牢房裏,望着碗口大的天空,末日的情緒籠罩在心頭。吳二爺沒有失言。可是蔣元慈蔣大爺怎麽也不會想到,頂天立地一輩子,為人擔當一輩子,扶貧濟困一輩子,最後卻落得如此的下場。
喻老板簡直不可理喻。他想舉家結親以圖後世,雖不能說有什麽錯,可那種事情也不是他怎麽想就怎麽成的。別說是我蔣元慈,就是他喻老板本人,也不一定會認承。染坊開不下去了,那也不能全怪我蔣元慈。做生意本來就那樣,并不是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有什麽必要在我身上踏腳?這點道理都不懂,生意還做得下去,那就怪了。
游木全,那東西心中有氣,可以理解。畢竟他老漢兒被軍閥打死了,應該記恨。可那事他是親眼看見的啊,與我蔣元慈有一文錢的關系嗎?為啥都要記在我蔣元慈的帳上?記就記吧,誰叫我是舅舅呢,畢竟人家老漢死了,成了孤兒了嘛。可咋也沒想到,他還要把我往死裏整!
劉大林的死……哎,姐姐劉蔣氏以及她那些個兒女們,硬是把帳記在我蔣元慈頭上。那也真是,黃泥巴落褲裆,不是屎也是屎了。記恨就記恨吧,奈何污我□□了我侄女?別說我蔣元慈,就算稍有點人性的,會幹出那種事嗎?再咋說我也是親舅舅啊!可是,你們咋就非得要編造罪名污我清白?
這些都還不是要命的。那吳二爺的統調隊也真夠狠的,在他們面前,真他媽就象沒穿衣裳一樣,上上下下裏裏外外一覽無遺。鄭春梅是蘇維埃,蔣文洲是□□,蒲大隊宋參謀長……都他媽清清楚楚。這回,看來真的是活不成了。
蔣元慈作好了必死的準備。雖然,他并不想死,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他額媽,蔣王氏,八十多數了。雖然精神健旺,可老年人,風吹燈啦;他的兒女,大的十幾歲,小的也才幾歲。但是,看如今這架式,光怕由不得他了。他坐在床上,靠着牆壁,閉着眼睛,就這麽靜靜地等着,等着吳二爺來。
死并不可怕。二十年後又是一個蔣元慈!
可是,許多天過去了,吳二爺并沒有推他出去斬首。他依然就這麽等着。牢房牆壁上那碗大的窗口,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也不曉得亮了多少回,又黑了多少回,吳二爺卻沒有來提他。他清楚地記得,被抓進來的時候是冬天,快過年了。天氣熱了一回又都涼了下來。秋後問斬。他想,快了。死,他并不怕。人生百年,不也是個死麽。只是,現在就死,他還有些遺憾。
又過年了。迎接新年的鞭炮聲傳進了牢房。
天氣又暖和起來了,空氣中混和着花的芬芳。
牢房裏悶熱起來,蔣元慈不得脫去厚衣裳,只留下一件白襯衫。
很多天沒有人來打擾過他了。除了送飯的,似乎已經沒有人知道牢房裏還關着個蔣元慈。不過,飯食比剛進來的時候好得多了。有時還有二兩老燒酒。他也不管這些,拿來了就吃,吃飽了就睡。
這天,吃過午飯,他照例坐上床去。剛要躺下,突然牢門開了。
“蔣大爺,你出來,”牢頭叫道。
蔣元慈看了牢頭一眼,也沒有說話,心想,這午時三刻早已過了,咋……他站起來,非常莊重地把蓬亂的頭發捋好,把長長的胡子抹順,昂頭挺胸,邁開大步,跨出牢門去。
在監獄門前,他愣神了。壩子裏站着幾個人:文洲,蒲剛,杜文三,肖舵爺,張大隊長。春梅背着小兒子文學也站在那裏。文洲旁邊那個人,他沒見過。
蔣元慈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他鼻子一酸,大步跨上前去,拉着文三大爺的手,閃着淚花,嘴唇抖動,卻說不出話來。然後肖舵爺,張大隊長,一一拉過手,致過謝。文洲說:“幺爸兒,這是游縣長。”蔣元慈拉着游縣長的手,眼睛望着,淚流滿面。良久,才說出幾個字來:“走,聚仙樓!”
游縣長說:“蔣大爺,抗戰時期,應以國家民族之生死存亡為念。聚仙樓就不必了。你已經自由,我們大家一起為把日本侵略者趕出中國努力吧!我們幾個還有些事急着要辦,你保重。”說完,和文三大爺肖大爺張大隊長他們轉身離去。
望着他們的背影,蔣元慈久久沒有說話,直到他們消失在視野中。過了好久,他才問道:“文英他們呢?”
“他們三個去年就去延安了,”文洲平靜地說。
“延安?”
“對,那是熱血青年向往的地方,”蒲剛說,“我和文洲也要出發了。”
“你們……”
“我們出川抗日,隊伍正等着我們,這就跟蔣大爺告別!望你保重身體,等我們把日本鬼子打出中國去,回來再見!”說完,拉着文洲跑去。
“你……”蔣元慈看着春梅。
“你……”春梅看着蔣元慈。
“哈哈哈哈……”兩個人都笑起來。
“陳氏在屋頭弄好吃的,”春梅說。
“好!”蔣元慈從春梅背上抱起幺兒文學,喊了一聲:“我們回家!”一手抱着文學,一手拉着春梅,大步回雙石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各位撥冗關注和點閱我的拙文!在此,我再一次表示深深的感謝!
文學是我的夢,這夢正在進行之中。
在我的心目中,我最敬佩的古代大家當屬司馬遷和羅貫中;現代的大家,我最敬佩的很多,以陳忠實和賈平凹為代表的文學家們,用文學記錄歷史,記錄社會的發展和民族的足跡。那就是史詩。
我想向他們學習,用自己的筆,記錄我的親人,我的鄰居,我的朋友們普通而平凡的生活,當他們需要回顧的時候,能将它們展現在面前。這是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