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作者有話要說: 先發後改錯字。
江水眠瞥了一眼在院子地上滾走的口紅, 她開口道:“我跟您不熟, 一面之緣, 沒必要送我東西。”
克裏斯汀微笑,她穿着包臀的裙子翹起腿來,過膝蓋的裙擺下,露出了黑色銀扣的高跟鞋, 她的成熟,趁的江水眠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只是我願意送就是了, 就像你願意嫁給你幹爹似的。”
盧嵇聽了這話臉都綠了:“你再說一句幹爹試試!”
江水眠同時道:“誰說我嫁給他了。”
盧嵇猛地回頭, 那表情也不知道是傷心還是埋怨她拆臺, 轉過頭去, 咬牙切齒道:“是,她又沒嫁給我,你少在這兒胡說八道。”
克裏斯汀驚訝,塗着指甲油的手捂嘴笑道:“那麽說我還有機會?”
江水眠和盧嵇同時沒好氣道:“你沒機會!”
盧嵇聽見她也這麽說, 心裏稍微松了口氣, 往後一倚,不想輸了場面似的扯謊道:“我們只是還沒結婚呢,她爹都已經同意了。”
江水眠斜眼:是麽?那你能不能先把山溝溝裏的岳父大人先救出來再說。
克裏斯汀從鐵盒裏抽出一支細長的煙, 笑道:“是嘛?哦對了, 眠是不是不能聞煙味?”
江水眠倒是無所謂,可她還沒開口,盧嵇先猛烈咳嗽了一陣,道:“我肺不好, 你別在我這兒抽煙,要抽出去抽。”
剛剛外頭十幾個男人在那兒抽煙抽得煙霧缭繞的他也沒說話,克裏斯汀笑了笑,放下煙:“美國公使讓我傳話給你。說如果在五日之內,第一批人質沒有下山,就要我送您上山。徐金昆對你寶貝的很,這跟你是不是他兒子沒多大關系,但你要是也被抓上了山,必定他會使出全力來解決這件事。”
盧嵇笑道:“你剛剛聽見了,我也答應了匪首的要求了。如果他們臨時反悔,我也會執意上山,交換人質。”
克裏斯汀笑:“你是這樣想的,徐金昆必定不會讓你這麽做。”
盧嵇:“對我來說,山上也有很重要的人。我可不管你們那邊的時限,我只要抓上山的每一個人都活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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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裏斯汀似乎還是很信他說的話,面上有幾分若有所思,點頭道:“好。那就先看明天的談判結果吧。”
她起身,看着江水眠還似乎很緊張一直站在盧嵇椅子旁邊,笑道:“我說她為什麽一直跟着你,還是怕我動手?雖然你這幾年把向海外購槍的比率降到六成以下,給我們也造成了不少麻煩,但已經不是想殺就能殺的人物了。這年頭誰要是在想殺你,怕不是逼急了不要命了。所以你讓她也歇着吧,別整天跟你走南闖北了。”
盧嵇:“她樂意跟着我,離不開我!你快走吧,好走不送!”
克裏斯汀搖曳生姿的走出去,笑着回頭對江水眠眨了眨眼。
江水眠扶額。
盧嵇還不爽了,一拍桌子:“要不要臉了,我都不好意思做出那種抛媚眼的動作!”
江水眠松了口氣:“行了吧。你是不是幼稚,跟她鬥氣就是了,扔口紅幹什麽,我還想打開看看呢。再說,你什麽時候給我買過三十多支口紅?”
盧嵇一把拽住她胳膊:“別去撿!我以後給你買總行了吧。再說口紅不就是紅色麽,三十多支你是要腳趾頭都抹上是麽?而且你別用,口紅顯老,一塗上就跟那不受寵多少年的太太似的。”
他一抓她的胳膊,就像是以前一樣腆着臉邀功埋怨,盧嵇話音一落,就覺得自己特賤才又這樣和她說話。然而他總是忍不住先犯賤。
江水眠斜睥了他一眼:“是是是,哪比我這從來沒受寵過的。”
她抱着臂走出去,盧嵇倚在凳子上,不滿道:“也不知道咱倆誰從來沒受寵過。哎,別亂走!別撞見那克裏斯汀了!小心她又吃你豆腐——你還打不過她!”
江水眠的聲音從門外走廊上傳來:“那是我之前來了例假,這會兒我再打不過她,幹脆回山裏修煉三百年再出來算了。”
盧嵇一下子漲紅了臉,喊道:“你羞不羞,還在外頭喊什麽例假之類的話!”
江水眠:……你丫這不是又喊了一遍麽?
這座彙聚大佬的小城,也讓江水眠體會了一把民國初年鄉土暴發戶式的聚會,大圓桌子紅桌布,勸酒的聲音吵鬧的像是打架,滿口的兄弟,滿桌的魚肉。江水眠在二樓撐着臺子往下看,都嫌那些虛僞的客套話油膩過了頭,盧嵇居然還能夠坐在他們當中傻笑吃喝,左右聊天。
第二日的談判,定在了距離臨城不遠的中興煤礦公司。田忠和吳雨林都非要埋伏個千人部隊在附近,以免土匪突然沖下來殺人。
盧嵇卻不允,這種劫匪搶人求招安的事情發生過很多回了,每一次都有一方被騙,不論是他們還是匪徒,心裏必定都有深深的疑慮。抱着這種疑慮,就不可能真的談判成功。
他只叫了田忠和吳雨林一起同行,江水眠也想去,盧嵇卻覺得不合适。
山上下來的匪首好像并不是孫堯,自稱姓郭,他帶了幾十個人,最後卻只放了他和兩個同行的山匪進去。三對三的坐在了被騰空的偌大廠房裏。
其他人都不讓靠近,江水眠放心不下,站在廠房外頭,透過髒兮兮的玻璃往裏看。
看得出來那山上的不少匪徒都已經彈盡糧絕了,穿的都相當破舊,大概是冬天的襖子剪掉袖子,脖子上的油污弄得羊皮背心的領口都黑糊糊的。盧嵇和兩個大腹便便的軍官坐在對桌,吳雨林和田忠都在可勁兒抽煙,盧嵇态度倒十分平和,沒有顯示出任何的嫌惡。
那三位匪徒還挂着清末的辮子,中間姓郭的倒是認字,還瞧得出來條約上寫的是否正确。江水眠倚牆往裏看去,似乎雙方洽談的還算合适。盧嵇說不能給軍火上山,但是可以給洋火、煤油、米面之類的生活用品,也可以給送去成套的軍裝。
那姓郭的匪徒也同意了這一點,伸手在一式兩份的協約上簽了字,那匪徒從羊毛襖子裏掏出一個木頭刻的令牌,道:“等三日之後,你們拿着這個令牌上了山,送來物資,我們放三分之一的人質。送來一千五百套軍服,我們就再放三分之一。等到委任狀下來,我們就把所有的都放了。”
盧嵇倒是沒有異議,他起身想要握手,那匪徒卻不知道握手,抱了抱拳,轉身拿着那協約就走了。
江水眠想着事情能這麽順利,也多虧了盧嵇在場,要真是吳雨林和田忠那樣的倨傲和官爺脾氣,這事兒必定搞不成。臨城在這份協約簽署後,立刻開始了狂歡,住在火車裏打花牌的,住在樣樓裏找女人的,天天花天酒地,仿佛已經成功完成任務,等着回頭領賞了。盧嵇卻憂心忡忡,沒有人質到手,他就要做好準備。
所謂抱犢崮,意為山勢險峻,成年的耕牛都沒有辦法上山,為了耕種山上小片的徒弟,只能扛着牛犢,上山飼養。
他們要送物資上去,自然也只能找驢拉,長長的驢隊蜿蜒進了山裏,裝的不但有生活物資,也有之前洋人人質寫信要的安眠藥、罐頭食物,報紙和香煙也送上山。盧嵇看着那幫子洋人俘虜都有空閑寫信要求吃水果,吃牛肉罐頭,心想他們的日子也不會太差,但他擔心的是中國俘虜。
如果洋人一個個都活蹦亂跳的下山了,中國俘虜卻都半死不活的,且不說他自己良心上能不能過的去,就是全中國的民衆也都會怪罪在北京政府頭上。
然而就在那幫子大腹便便的官老爺吃喝玩樂的時候,盧嵇若是表現的太過敬業也不合适。他穿的就跟在檀香山度假似的,讓人撐了把大傘,弄了個躺椅,在山腳下的小溪邊一副悠哉悠哉的樣子,卻打着扇子緊緊盯着那蜿蜒上山的驢隊。
江水眠穿着過膝蓋的短褲,套着白色的針織襪子,帶着寬檐帽,坐在他躺椅旁邊,道:“你這也算是驕奢淫逸?”
盧嵇順手給她打了兩下扇子:“旁人看着我帶着姨太太出來玩,就夠編排我了。後頭還有人看着我呢?”
江水眠擡頭:“有啊。田忠在跟幾個人一邊溪裏泡腳一邊打麻将呢,克裏斯汀也在河邊——她下水游泳了。”
盧嵇給她扇了兩下風,又覺得自己手賤。想生氣,又覺得這會兒陽光正好,天也很藍,她也在旁邊,鬥氣可以留到晚上回去,白天還是享受一下:“別看她。等過兩天,你師父就該下山了,他只要不出頭,就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兒。我怕的是山上發生什麽不公的事情,他坐不住,出手攔人了。”
江水眠也在憂心這個。
盧嵇手慢悠悠的給扇着風,倒也舒服,她垂眼道:“他應該沒那麽傻。他一向不是特別在乎別人的死活的。這種事兒你幹的出來,他未必幹得出來。”
盧嵇微微聳肩:“我覺得未必,他要跟我不是一路人,我們也做不成朋友。”
話音未落,江水眠和盧嵇忽然坐直身子,往山上看去。他是對槍聲太過敏感,江水眠則是聽覺極其敏銳。他們倆應該都沒有聽錯,驢隊已經全部上山,山溝裏卻傳來兩聲槍響!
埋頭在水中游泳的克裏斯汀沒聽見,打麻将靠摔出氣勢的田忠也沒聽見。
緊接着山上又一陣槍響,不知道是送上山的洋火被點燃還是煤油瓶被摔碎,山上冒氣一陣灰白色的濃煙來。河邊的人這才都瞧見來,田忠不顧自己的凳子被水沖走,跑上岸邊,踏上鞋子就朝盧嵇慌張跑來:“盧五爺!這是出了什麽事兒啊!”
盧嵇臉色有些難看,卻沒從躺椅上起身:“一會兒就知道了。他們應該會派人下山來傳話。”
田忠指着山頭破口大罵:“他們是瘋了麽!讓他個土匪當旅長,他們還不願意了麽!讓我們先送物資上山,就是為了留下東西之後再出爾反爾啊!”
盧嵇:“不要緊,那些東西不值錢,給他們就是,還能讓上頭的俘虜別餓死了。看來是他們決定要獅子大開口了。”
過了不到兩個小時,果然送上山的軍代表帶着幾個人,滿身泥灰的滾下山來。盧嵇收起躺椅和陽傘,坐回河邊鐵道上的火車廂裏,那軍代表擠上火車,對盧嵇報告道:“是孫堯!他撕了那協議,拿走了令牌,說要再談判!”
盧嵇老神在在的坐在火車裏,道:“看來咱們要在這兒住一陣子了。老田,你有法子弄火鍋來麽,甭管北京的還是四川的,我想吃鍋子了。”
那滾下山的軍代表都快給他跪下叫爺爺了,盧嵇一揮手:“慌什麽,你回去洗洗澡換身衣服。他們只是認定我們還會讓步了。讓北京那邊商量去吧,我們都是跑腿的。”
江水眠卻有點着急了,前兩天已經有消息下來,說山上不少中國俘虜都被山匪餓死打死了,若是宋良閣在其中該怎麽辦。
盧嵇坐在馬拉的火車廂裏,午後的風從兩邊打開的窗戶裏灌進來,還有不遠處的陣陣馬蹄聲。馬拉火車還是要颠簸一點,一張亂歪的桌子邊坐着皺眉的克裏斯汀,慌張的田忠和他的牌友。
她小聲催促道:“你不是說要上山麽?我們一起上山吧,我陪着你,肯定不讓你受傷!”
盧嵇夾着搞來的煮羊肉,面上喝的醉醺醺的,轉頭就跟喝多了吃自家姨太太豆腐似的,埋頭到江水眠的脖子旁邊,小聲道:“別着急,三天之內我一定上山。我還需要一些條件。而且我懷疑,他們已經在內鬥了。”
江水眠抱住他的臉,面上笑嘻嘻的仿佛是在跟老爺鬧呢,壓低聲音道:“你是為了把所有人都平安無事的救出來,我現在只想知道我師父怎麽樣。”
盧嵇知道她最牽挂宋良閣,想着一定盡快把事情解決。這頓火車上的飯吃完,他去給北京方面打電話,聽說北京公使團大亂陣腳,各自都在争執不休,他申請要徐金昆調三個旅過來給他,不為剿匪,只為“明剿暗撫”,徐金昆也都同意了。
他自己心裏有了點計劃,只等着時機到了。卻不料他裝作喝的三步一歪,被人扶着回了院子,撞進門裏,卻發現江水眠不在了。
她連同她來的時候帶的那幾把刀,還有他平日放在抽屜裏的兩把□□,一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