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盧嵇因為帶着姨太太來山東, 坐實了盧浪子的名號。雖然這位姨太太長得過分秀氣, 平板身材清純臉, 看起來跟盧老爺并不像一路人,但大家也只是理解——年紀大的男人果然就開始喜歡小姑娘了。
只是這盧五爺和六姨太的關系,也确實讓周圍人都感到了微妙。
白天倆人恨不得連個眼神都不對上,盧五爺說沒幾句就怼她, 嫌她吃得少,嫌她走得慢, 等這小姨太太氣得端着盤子到別桌去吃, 盧五爺又忒賤, 非端着盤子去她對面——
據随行人員觀察, 他們幾次看到六姨太低頭吃飯的時候,氣得磨牙吮血,滿臉要殺人似的。而且她高跟鞋的鞋跟,也會不定期不小心落在了盧老爺的鞋面上, 盧老爺一雙定制的新皮鞋, 兩只各多了幾個凹痕。
搞得吳雨林本來想多在盧五爺面前湊個臉,畢竟這位只在舞會宴會上出現的神秘大爺位置比他穩固多了。然而看見這場面,吳雨林都不想往前湊了。
就這樣白天跟有仇似的, 夜裏還能睡一個屋, 樓下隔壁時時刻刻注意着盧五爺屋裏的動靜,仿佛是一路上僅有的八卦。屋裏倒是有從床上跳上跳下的聲音,有砸東西的聲音,有口角的聲音——搞得一群期待着白天飯桌上鬥, 晚上被窩裏鬥的人頗為失望。
但如吳雨林之流,卻相信他們萬千花叢中過的盧老爺,收拾個小丫頭還是不在話下,說不定是拿枕頭捂着臉摁在床上辦事兒呢。
那他們可真是瞧得起盧嵇。
江水眠覺得自打他那天伸手過來,她一時失了智還讓他牽了手,這幾乎每天夜裏,盧嵇都要裝作睡熟了搭過來一只胳膊一條腿,要不然就整個身子翻過來一半。
江水眠心裏有點悶氣,白天都不給個好臉色,一副她對不起他的模樣,到夜裏又賤兮兮的越界。就盧嵇這種性格,真是活該被渣。
她也越界一回,直接一條腿蹬在了某人兩腿之間,疼的盧煥初悶哼一聲,垂死驚坐起,怒瞪身邊人。江水眠卻把裝睡學的爐火純青,一臉安詳靜谧的偏頭睡着。
他居然更不要臉,直接壓過來,裝作睡着了翻身的樣子,把江水眠壓個半死。她咬牙切齒閉着眼睛,不肯“醒來”。一番鬧騰,第二天起床的姿勢,往往變成倆人相擁了。江水眠……倒也沒什麽,盧嵇就比較尴尬了。
他……以前想她的時候,還總是朦朦胧胧的沒個實景。自那之後,某個丫頭身上都快被他看全了,自然不用閉眼就能想到很多——早晨就變得更為尴尬了。
這種半夜抱着睡,白天起來誰也不理誰的狀态,一直持續到了臨城。
這座小小的城裏,頭一次來了這麽多軍政大佬和外國人,幾乎所有像模像樣的院子都被征用,從江蘇趕來的鄉紳,上海的美僑,山東的督軍和省長,上海與天津的商會成員和記者總會都紮根在這臨城裏。這座城最中心的地段也就是十字路口和這兩條橫豎大街,其他地方都是平房。
盧嵇就住在路口的西北角的洋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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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他代表徐金昆,他剛落腳,幾乎在臨城的其他人物都上門來拜訪,江水眠想知道這件事的進展,不肯離去,盧嵇也怕她擔心,就留她在後頭一邊沏茶一邊聽着。
聽了才知道,被抓上山的二十多人中,其中有一位是赫赫有名的駐華記者威爾斯,山匪孫堯讓他寫中英兩版的信件下山,在信上說明了他要的條件。比如說要山東地區撤走防軍,要任命孫堯為旅長,要山下将槍支炮彈之類的軍火送上山來。
威爾斯的中文很好,幾行條件寫的比較啰嗦,但也講明了事情。
盧嵇再往後看,卻明白了他為什麽中文寫的那麽啰嗦。
都是為了翻譯的英文能寫的夠長。
威爾斯大概也猜到,那上千個挂着辮子的山匪裏,估計沒人會說英語,否則也不會讓他全程當翻譯。他就在英文版裏寫了他們所處的位置,人員的情況,和孫堯現在的武裝情況。
他們所呆的抱犢崮是一個倒葫蘆的形狀,山溝之中有一個窄窄的垭口,四周也都是高山,是防守的絕佳場所。被掠上山的洋人裏有不少人都受驚了,由于那些山匪态度兇惡,難以交流,而且在劫車過程中就打死了一名外國游客,導致衆人更加精神緊張。
但是他們吃住還是沒問題的,山匪們并沒有苛待他們。
孫堯讓威爾斯寫英文,怕是覺得山腳下臨城內必定有不少洋人也來了,如果洋人也在場,看到這些條件,就可能會逼迫政府同意這些條件。卻沒料到威爾斯卻利用這個向外傳遞消息。
盧嵇看到了描述,更堅定了要議和而非強攻。
首先是地形已經決定了他們很難攻入山內,如果孫堯把人質藏在山溝裏,一旦爆發沖突,他立刻拿□□炸山,炸溝,他就得不償失了。而且看孫堯對僑俘的态度,他顯然也是不想讓任何一個洋人死掉。
洋人經常在國內叫嚣的厲害,盧嵇不能讓事情演化的更惡劣,可以拖,卻不可以給他們出兵甚至接管鐵路的理由。
而江水眠在一旁聽了好一會兒,給坐下的山東督軍之流硬着頭皮倒了茶。倒是山東省長連帶着一些鄉紳,聽說過盧嵇的大名,卻極少聽見盧嵇帶女人出來,就算聽說她只是個六姨太,卻也不敢坐着接她的茶,連忙起身笑着叫她太太。
江水眠心道:心思都不在正事兒上的馬屁精們。
到了這會兒,威爾斯的信上一句不提中國俘虜,你們也都一句不問,還是盧嵇挂念,道:“還是這加起來一百多個人質要緊。我覺得除了第三條以外都可以答應。”
山東督軍田忠抱怨道:“他孫堯也配當旅長?我們要是答應了,那就是養虎為患。”
盧嵇拿着那封信,坐在屋裏冷笑道:“虎口裏叼着孩兒呢,你不想養,這會兒也要養。先讓老虎松了口再說吧。而且田忠,玉帥對你的事兒,倒是也在臨走前說了幾句。”
一聽是周梓玉,那田忠忍不住屏息,道:“說了什麽?”
盧嵇笑道:“說讓你繳個匪,錢沒少給,繳了兩三年。從民國八年這幫子人自立,你一直搞到今日。你這本事,也就當個旅長合适了。這話可是玉帥親口說的,我只是轉達。”
田忠胖臉上冷汗涔涔:“這不是……就要剿成了麽。誰、誰料到這孫堯——”
盧嵇一擡手,挑眉道:“得,你這是把我當傳話機,讓我把這話再去說給玉帥聽是麽?等這事兒完了,你肯定要去山東一趟,到時候徐老玉帥都在,你備好腹稿,親自講給他們兩位聽了吧。”
田忠坐下不敢再說了,盧嵇道:“是誰送這封信下來的,一會兒我再寫一封,送上去。明日中午,我們和匪首談判。信中一是要詢問中國人質的狀況,我聽說甚至其中有十幾個孩子,最小的才五六歲,他們有沒有吃好飯;二是如果我們答應,他們想要幾批放走人質。然後我打算再寫個英文版,讓他們拿給僑民人質看,算是也能撫慰他們。”
這會兒再沒有人敢說不了。坐的滿場人裏,就他一個想着那些被抓走的孩子,也讓江水眠心底有了些寬慰。
正這會兒說着,上海來的美僑忽然走進門裏,用英語道:“盧嵇先生,北京的美國公使也派人來了。剛到。”
對方走進門都不大聲招呼,讓在座不少中國人皺了皺眉頭,盧嵇回道:“我從北京走的時候,已經與五國公使打過招呼了,說此事一定會解決,不用着急派人來的。”
那美僑笑道:“就來了一個。”
說着,一個女人穿着包臀長裙和短西裝上衣,配着件卡其色風衣,踩着高跟鞋大步走進來。她把頭發挽了發髻,一張臉上也沒化妝,顯得有點風塵仆仆的,但就是大步走進來,兩手插兜站在屋裏,就比在場大多數的男人還要高了。
盧嵇一瞧見她,條件反射的就轉過臉去看江水眠。
江水眠卻一臉壓抑的憤怒,死死盯着走進來的克裏斯汀。
克裏斯汀中文很好,笑道:“諸位先生別在意,我跟盧五爺也是老熟人了,這次美國公使派我過來,就是為了讓消息及時傳回他耳朵裏,你們不用管我。”
有些人在三四年前見過克裏斯汀,對她還是有些印象,連忙笑着,找人給她安排座位。克裏斯汀坐下了,卻不怎麽看盧嵇,而是把眼神轉向了在後頭站着的六姨太,饒有興趣的盯着她。
周圍一幫人精自然注意到這種眼神,心裏有數了。
這女記者跟盧老爺是熟人——怕是那種熟人。聽說這女記者回國幾年,這才剛回來,看見盧五爺身邊多了個姨太太,怕是在打量情敵呢。
誰也沒注意到,盧嵇的神情,那才叫死瞪着情敵。他恨不得現在就站到江水眠面前,把克裏斯汀那玩味的眼神給瞪回去。他硬邦邦道:“就這些事兒了,你們管好自己的人,別在山腳下再給我出什麽事兒,誰也不許随便派人上山,如果從山上再遞信,第一時間拿給我。我現在就去把送上山的信寫出來。”
他說罷起身就要拽着江水眠往後院走,克裏斯汀忽然開口:“盧先生,美國公使這邊也有話讓我帶給您,我們到後面聊。”
盧嵇剛走過去要抓住江水眠的手,聽見她這話,就覺得是她為了見江水眠找借口,他還沒來得及緊張,江水眠忽然一下子挽住他胳膊,一臉戒備的瞪向克裏斯汀,然後轉過臉來對盧嵇道:“我一起去。”
聽見這等八卦,準備離開客廳的諸位人士也拖慢腳步,頻頻回頭,想要看着夾在兩個女人之中的盧老爺。卻殊不知……是夾在一男一女之間的六姨太。
盧嵇道:“你回去。湊什麽熱鬧!”
圍觀群衆:哦哦哦盧老爺要支走姨太太跟洋妞敘舊了!
江水眠心裏悶火:就算是這個時點克裏斯汀不可能殺他,但上一次,他們也沒有誰料到了啊!這個女人就是個瘋子,玩槍打架都是高手,要是盧嵇真讓她給摁住了,那真是還手之力都沒有!
江水眠:“我不管。我不走!你要是讓我走了,我就一會兒上山去,讓那山匪把我也抓了!”
盧嵇扶額。克裏斯汀笑道:“盧太太在一旁聽着也沒什麽。我倒是沒想到,當年的幹閨女,變成了姨太太啊。”
圍觀群衆:什麽什麽?幹閨女?盧五爺還有這等玩法?!
江水眠怼她道:“呵,你還有臉回來啊!”
克裏斯汀微笑:“我有一個忘不了的人。看來我寄了那麽多明信片,盧老爺都藏着掖着,沒讓你知道呢。”
她确實寄了不少明信片,可惜她不知道江水眠的地址,甚至不知道她全名,只能寄到了盧家。盧嵇看見明信片背後題頭的那一個令人雞皮疙瘩都起來的“眠”字,當即就把明信片全扔火堆裏了。
圍觀群衆更興奮了,吳雨林扒在門外不肯走:這是要撕了啊!要打起來了啊!盧老爺收了寫着情書的明信片都不敢跟六姨太講。他盧煥初再長袖善舞,也伺候不起兩個針鋒相對的女人吧!
盧嵇嘆了口氣:“那……那走吧。克裏斯汀,但願你是真的有話要說,你要是再敢輕舉妄動,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吳雨林回頭跟一旁雲裏霧裏的圍觀者解釋道:“看來咱們盧老爺還是怕夜裏被從床上踹下去,先讨好這天天睡一塊兒的六姨太呢。”
到了後院走廊邊的書房裏,克裏斯汀在書桌對面款款坐下,江水眠搬個小凳子坐在盧嵇身邊,都開始在抽屜裏找槍了。克裏斯汀從包裏掏出一只金管的口紅,笑道:“眠,幾年不見,你都長大嫁人了,我這也沒有什麽禮好送,這是從美國帶回來的口紅——”
她剛把那只口紅放在桌子上,話音未落,盧嵇站起來,抓住那支口紅一甩胳膊,如同矯健的鐵餅運動員,就往門外扔去。
他拍了拍袖口施施然坐下,微笑:“別拿你們美帝國主義的東西來髒了她的嘴。她有的是口紅,我給她買了三十多支呢。用不着您在這兒送。”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都以為是盧老爺魅力無限,身邊女人鬥來鬥去……殊不知盧老爺不但要跟男人都,跟某個小混蛋鬥,還要跟別的百合妹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