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盧嵇吓壞了, 大概是江水眠總是讓人特別安心,她腿一軟,盧嵇恨不得生出八只手來抱住她。
江水眠實在忍不住了,又或許覺得安全了,可以服軟撒嬌一下,她倒過去, 頭倚在他胸口上, 哼哼了一聲:“我……我肚子疼……”
盧嵇連忙就來摸她肚子:“是不是那個女流氓打的?她下手可真狠!你幹嘛去跟她正面對決似的!你打得過她麽?”
他心想, 要是宋良閣知道江水眠被人打了好幾拳, 會不會把那幾拳招呼到他臉上!
江水眠不愛聽這話,盧嵇把她抱起來幾分,她順手挂在他脖子上, 道:“我從來了這兒沒多久就開始肚子疼了……要不是這個,我肯定能打得過她。”
江水眠嘴硬:“她水平——也就那樣吧。”
盧嵇抱着渾身濕淋淋的她往回走, 周圍警衛還在搜索, 似乎驚動到了聚會之中的男女, 盧嵇對旁邊警衛隊長道:“我們就不回大廳了, 給安排一個小房間先擦擦身子,這兒不安全,我們一會兒就走了。”
那警衛隊長點了點頭, 盧嵇看着江水眠在他懷裏臉色慘白,忍不住憂心。
進了靠後院的一樓小隔間,女仆連忙拿了毛巾來,似乎有幾個重要人物來問盧嵇狀況, 盧嵇腦子很亂,他不想現在就把這事兒都解釋的沒有餘地,就敷衍了幾句,回到了屋裏。
這裏也沒有能替換的衣服,江水眠披着一條寬圍巾,坐在沙發上,難受的縮成一團,閉眼休息。盧嵇忍不住過去,江水眠感覺這雙手摸了一圈還不算完,還在檢查她脖子後頭,忍不住睜開眼來:“你到底摸夠了沒有。”
盧嵇:“你這話說的!我是檢查你有沒有受傷!她打到你了不是麽?”
江水眠:“胳膊和後背估計都要青了,不過不要緊。”
盧嵇不死心,生怕她心裏沒數,或者是受了傷也不肯說。
江水眠:“她沒打中你?我就怕最後她開了幾槍打中你了。”
盧嵇搖了搖頭:“打中小武了。他替我擋了槍,不過位置都不致命,我已經讓人送他去醫院了,估計是不要緊的。只是我沒想到他會沖上來……他其實沒必要這樣拼命的。”
江水眠:“你不穿了防彈衣麽?還讓他給你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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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嵇有點心虛:“我騙她的,我沒穿。小武知道我沒穿防彈衣,所以才憂心的。那玩意兒可厚了,就算是真絲的,穿上去也顯得臃腫,穿西裝就不好看了……”
江水眠瞪起眼來:“你就為了穿衣服好看就不要命了?”
盧嵇趕緊解釋:“主要是只能防□□,也防不了□□的子彈,狙擊的話直接就射穿了。再加上也只能護着上身不是麽,要是找腦袋開槍,我一樣要完蛋啊!”
江水眠咬牙:“你——”
盧嵇:“以後穿!以後盡量都穿——”他正在把她割裂的裙擺往下拽一拽,忽然看到裙擺後頭一片不大的血污,道:“你流血了?她割到你哪裏了?!”
江水眠身上雖然有挫傷,但并沒有被劃傷,她一臉茫然:“沒有啊……”
盧嵇指向那塊兒血污,拽着她起來就要檢查有沒有傷口,江水眠瞥見那塊血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
她确實這兩年也想着也到年紀了,不過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她從來沒特意想過,只是怕宋良閣不明真相,發現了之後還問她,弄得倆人都尴尬。卻沒想撞在這個時候。
江水眠連忙拽着裙子,支支吾吾:“你別弄了!我就是傷着了你還要掀我裙子麽?!”
盧嵇看她臉上有點惱羞成怒的樣子,連忙道:“不是,那我們趕緊去醫院呀!走走走!本來就該給你好好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麽軟組織挫傷之類的。”
江水眠甩開他胳膊:“我、我不去醫院。”
盧嵇:“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倔呢!你這樣我就扛你去!”
江水眠覺得他真幹得出這種事兒來,連忙道:“我就想回去,我們回家吧——我就想躺一會兒!”
盧嵇沒想到江水眠死不松口,就是要回家,簡直是要鬧起來了。她一向是冷靜又看起來好說話的樣子,這樣一鬧,他也只能投降,想着回了家也能打個電話叫醫生或者護士上門,倒也不要緊。可能她吓到了,只想着趕緊回家吧。
盧嵇嘆氣:“行吧。你能走麽?我抱着你吧。”
江水眠死命搖頭:“不要緊……我……”她樣子看起來卻不怎麽好,盧嵇在去醫院這件事上退步了,可不會再讓她,拿毯子裹着她,直接胳膊一夾,帶着弱的錘他都跟鬧似的江水眠從側門出去,一手打傘一手抱她,上了車。
司機是黎總統派來的,一路上雨水打在車窗玻璃上,盧嵇之前已經打過電話,讓人确定府邸周圍的安全,徐金昆也派人加駐在房子周圍。江水眠蜷着躺在後座上,頭枕在盧嵇腿上,身上有沒幹的雨水,打着寒顫,額上冒汗,一面疼的她覺得自己再累也不可能睡得着,而另一面渾身的疲憊和暈眩讓她幾乎恍惚。
她只感覺盧嵇的手很熱,一會兒像專心做事時漫不經心的小動作一般輕輕梳了一下她鬓角的頭發,一會兒又感覺他把手掌微微用力摁在她額頭與側臉上,低下頭來看她的臉。江水眠印象裏只有這些了,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只感覺渾身懶散,後背和胳膊酸痛,正躺在幹燥的被褥之中。
她懶洋洋轉過身去,臺燈亮着但被溫柔的壓低了燈罩,一個圓凳就在床頭,桌上一杯熱茶還在冒着水汽,外頭響着呼呼的風聲和雨聲。她聽見有人在外頭走動,忍不住啞着嗓子叫了一聲:“有人麽……?”
那外頭腳步聲忽然一頓,趕緊走進來,站在門口又停住,江水眠擡起頭來瞧見盧嵇搓着手站在門口,他滿臉局促:“眠眠你想吃東西麽?身、身上還難受麽?”
江水眠心裏罵了一句:……他肯定知道了。
盧嵇看她起身,趕緊就要去扶她,江水眠推開他的手,心道:我這是來大姨媽,又不是生了個孩子!你能不能別這種态度啊喂!
她倚在床頭:“我要喝水。”
盧嵇趕緊往外小跑:“好好好這就倒!”
江水眠聽見他在外頭倒水,掀開被子瞧了一眼自己,這年頭還沒發明一次性姨媽巾,不過她身上已經墊了東西了,她想了想道:“你這兒不是沒有女傭麽?你找誰給我換的衣服!”
她側耳就聽見外頭盧嵇緊張的手一歪,杯子倒了,他燙的直吸氣,腦子裏都忘了要說什麽:“啊……那個,哦對我叫了護士來!”
江水眠:……他真叫人來給她看病了?!
盧嵇自然不敢說自己叫了兩個醫生三個護士過來,對方似乎也聽說是盧五爺遭了暗殺,又有黎大總統和徐大帥的指示,帶上了全套器械開着車過來,就怕盧老爺一會兒搶救不過來直接拿擔架扛走了。
結果上了樓,盧嵇卻擋着不讓兩個男醫生進,非說讓護士先給江水眠檢查一下,他們這才知道盧五爺也就脖子上青了一塊兒,其他的連點皮也沒擦破。三個護士進去檢查了半天,出來一臉無語。
盧嵇如臨大敵:“到底怎麽了?”
幾個護士半天道:“只是例假而已。我們幫她換了衣服,都收拾好了。”
盧嵇懵了一下反應過來,臉也漲紅了:“……哦。”
醫生也有點尴尬,忽然感覺自己拎着沉甸甸簡易手術箱都是笑話:“……這樣吧,我開點藥,也拿點止疼片,等她起來如果還疼的厲害就喂她一點。”
盧嵇就跟讓一棍子打蒙了似的,顫顫巍巍的點頭拿了藥,忽然想起什麽:“你們別走啊!她要是一會兒醒了,我、我怎麽跟她解釋啊!你們至少留一個護士在這兒,一會兒好好跟她說明一下這件事吧!”
那兩位醫生簡直想扶額:“盧先生,您随便找個年級比她大一點的女人,什麽長工啊,婆子啊,都能跟她解釋,何必要我們在這兒等她醒過來。”
他們可是真不想在這兒多待一會兒了,那醫生裝模作樣的給盧嵇做了個簡單的檢查,一群人就拎着大小箱子頭也不回的上了車。
盧嵇在屋裏坐立不安了沒一會兒,一下子站了起來:他這整棟樓裏!都沒有一個女的啊!
他總不能在半夜跑到馬路對面去敲門,請對面宅子裏手抖耳鳴的老太太來給江水眠講授生理知識吧!
他現在就在祈禱江水眠不要在夜裏就醒來啊!萬一她自己也傻乎乎的,對于發生了什麽完全不明白,還問他為什麽會流血,他到底要怎麽回答啊!
要是明天白天他還能想方設法讓人借個女傭過來,要是夜裏江水眠醒過來,就是要他一個人面對無知少女的生理知識三百問啊!他現在真想手邊有本醫學書,好讓自己能面無表情一臉淡定的在江水眠面前背出一系列醫學名詞啊——
盧嵇進屋坐在她床頭坐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走出來,站在外頭客廳裏來回打轉。他還是該準備一下臺詞,萬一江水眠會問呢。盧嵇在外頭嘴唇打哆嗦的竊竊私語了半天“正常的生理現象”“女孩子都會這樣的啊”“習慣就好了”,越想詞兒越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就在盧嵇來回踱步,快要抓狂的時候,忽然聽見屋裏傳來江水眠啞啞的聲音:“有人麽?”
這會兒他好不容易端了一杯水回去,摻了一點涼水,給她喝應該正好。江水眠喝了一口,雙手抱着杯子,就看見盧嵇簡直跟犯了錯似的低着頭不敢瞧她。
她心想:……你現在特別像知道我得了絕症卻不敢告訴我的老父親。
她要是再不好意思,反而尴尬,江水眠心裏頭發虛,面上卻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怎麽了?”
盧嵇臉紅的跟柿子似的,瞧他剛才在酒場上那八面玲珑的樣子,誰還能想到是一個人:“呃、沒……你現在不難受了吧。”
江水眠轉了轉脖子:“嗯好多了。我肚子也不疼了。”
盧嵇搓了搓手,硬着頭皮不敢直視道:“嗯……眠眠,你聽我說啊。這個……那個流血這件事啊……”
江水眠如臨大敵:他居然還打算給她科普生理知識了?!瘋了吧盧煥初!
江水眠心裏瘋狂吐槽,看着盧嵇緊張的腦門冒汗直舔嘴唇,不知道從何說起的樣子,心裏又有點想笑。
江水眠忽然打斷他那完全組不成句子的解釋,道:“哦,我知道。我知道是怎麽回事兒。”
盧嵇猛地擡起頭來:“呃,你知道,你确定?”
江水眠還能怎麽說,她只能感謝科普教育的偉大光輝:“我以前上的中學,講過生理知識課。我也學了生物。”
盧嵇松了一口氣,臉上還是紅紅的,努力故作鎮定的咳了咳,又覺得心虛得仿佛是自己來了例假被人發現了似的,又揉了揉臉:“哦哦哦,那、那就好……我、我去給你煮點東西吃……”
江水眠也懶得動了,她可是幫了盧煥初一把,別說躺在這兒跟個太後似的享受,就是她現在點名讓他過來揉肩捏腳他都要好好服侍才行。
江水眠:“家裏有什麽啊?”
盧嵇:“我去小廚房問一問,簡單煮個湯給你,明兒早上再吃好的。”
江水眠懶懶往後一倚,盧嵇腦子裏懵懵的走下樓去。他們住的是一棟靠中心租界的細窄洋樓,共有四層,南北兩側都有陽臺,兩側還挨着別的樓。別人是一套樓裏恨不得租出去住上三四家子,這邊除了幾個仆從以外,就住了他們倆。
他頓頓的往樓下走,手扶着欄杆,邁步成了機械動作,邁到了最下頭一層還在習慣性的擡腿,憑空絆了自己一跤。盧嵇身子斜着,繞着扶手一轉,呆呆的繼續下樓。不知道是他手心裏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還是潮濕的天氣讓木欄杆凝了一層濕露,他從四樓一層層往下轉,轉到了地下室,廚房幫工的廚子看見盧老爺還在往地下室櫃臺角落那兒擠,仿佛還能順着方向,再下十八層。
盧嵇的心情,确實有點想下十八層地獄了。
他從來沒有意識到,江水眠是個大姑娘了。
她已經十四了。這要是擱在傳統的旗人家裏頭,說不定都嫁人了。
重要的不是年紀,而是江水眠其實自己也很有大人的意識,宋良閣對待江水眠的态度也很像個對個大姑娘。
只有他傻傻的,給她買了一衣櫃她根本不想穿的小洋裝,偶爾想着給她訂衣服,翻得都是大碼童裝的畫冊。
只有他見着就動手動腳抱來抱去,動不動就将她攬在懷裏放在腿上……
若是他敢對別人家十四歲的姑娘做出這種事兒,傳統點的估計他早就連人帶雞兒被剁成泥了吧,就算是開明的他估計也非娶不可了。
盧嵇一身冷汗。
江水眠好幾次顯得很僵硬,或者是掙紮出來滿臉不高興,他還覺得是小丫頭跟他離了好多年不見,脾氣不好相處了。然而現在想想,他就是眠眠心裏的大灰狼、大變态啊!
他是滿心喜歡她的脾氣,喜歡她的表情,然而江水眠就像是被送入虎穴,硬着頭皮周旋不得不寄宿的變态叔叔家裏?!
怪不得老宋送她來的時候,她一臉不想在盧家呆的樣子啊!
那廚子看着盧嵇臉對着櫃子面壁半天了,他還沒開口上去問一句,盧老爺已經拿頭在磕抽屜了。廚子聽見盧老爺喃喃自語,更怕了,聲音連帶着褲腰帶幾乎勒不住的肚子發顫:“盧、盧老爺,您是要夜裏加點什麽餐麽?盧老爺……?”
他話音剛落,盧嵇捂臉大叫一聲,蹲在牆與櫃子之間的夾縫裏,這還不夠,還跟洩憤似的抽拉着抽屜,搞得抽屜裏油紙包着的幹香菇到處亂飛。
廚子吓得臉縮進疊了幾層的下巴裏,慌張道:“老爺……老爺!”
盧嵇猛地站起身來,憤憤一腳踹向了抽屜,整個人抓狂道:“就這樣還心裏美着呢,覺得自己是個親愛的鄰家叔叔呢!啊啊啊啊!去死啊!我就是個混蛋!瘋子!變态啊——!”
廚子:……我看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盧開竅稍微有點晚,不過也會漸漸意識到自己是個真的喜歡眠眠的變态的(笑)。
從初期症狀到發現病症,從無力醫治到患病晚期,然後就是不要臉幹脆放棄治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