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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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軒宣走進了屋子,看着婆子打熱水從樓下端上來,道:“徐老什麽時候走的?他在七爺屋子裏坐的久麽?”
那婆子本就不願意照顧徐士山,徐老支走她,她也樂得偷懶,這會兒才剛回來,自然也不知道徐老是什麽時候走的。婆子支支吾吾:“大概挺久的吧。”
王軒宣皺了皺眉頭,走進屋裏,婆子跟着她,她訓道:“雖然七爺成了這樣子,也不是說你們就可以怠慢的。好歹也是三奶奶的兒子,就算三奶奶不在了,也要看在徐老的面子上,還是要每天給弄得幹幹淨淨的,經常翻身才……”
婆子點頭哈腰,卻聽着走進屋裏的王軒宣忽然跟被人掐住脖子似的沒了聲。
婆子往床上看去,徐士山瞪大着眼睛,褲子上一片濕痕,屋裏一股難聞的味道。婆子翻了個白眼,低聲罵道:“又這樣了……這還能不能好……”
她擡起頭來對王軒宣道:“太太要是嫌難聞先出去避一避,我這就收拾。”
婆子端着水盆剛要上前,王軒宣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盆子打翻在地。
王軒宣又不是一驚一乍的性子,婆子的褲腿被熱水淋了個濕透,她擡起頭來,卻看着王軒宣一臉沉默的驚恐。
王軒宣半晌道:“你再去打盆水,找七爺的西服出來,給他擦幹淨了之後換上吧。”
婆子不解:“還穿什麽西裝啊——”
王軒宣捂着胸口,緩緩吐出一口氣來:“……七爺去了。”
婆子猛地轉過頭去,吓得魂飛魄散,張口便想叫,王軒宣一把攔住:“別喊。別聲張,叫束兒來,把這些被單都收拾了。”
等到了夜裏,屋內才收拾好,徐老壓根不聞不問,連棺材都是王軒宣叫人趕忙去買的。徐老難得回一趟石園,不好出喪,只能悄無聲息的給他換了衣服塞進去,将那棺材先停在舊儲物的小樓下頭。
辦完了這一切,王軒宣坐在陽臺上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叼着煙的嘴唇發抖,拿着火柴的手更是哆嗦。等到火柴快燒沒了,她才點好了煙,氣都吐不順溜似的狠狠抽了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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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軒宣這時候才感覺到了恐懼。
徐士山拿槍回來想殺她的時候她沒怕過,吞大煙膏口吐黑水的時候她也沒害怕。這會兒,卻有一種四面徹骨似的冷。徐老就這麽拿着個枕頭,殺了徐士山,連多一句話都沒有,也不交代下人,就洗洗手出去繼續開會吃晚宴了。
徐老殺徐士山到底是為了什麽?是為了對嫁給徐士山的她有幾分讨好愧疚,還是想要警告她?是冷酷到不想養一個廢人?
亦或是徐士山在周梓玉面前丢了人,周梓玉是徐老的下屬,然而軍權在手也就罷了,對外的名聲上也遠勝徐老。英美報刊雜志上說多了周梓玉的剛正不阿,卻沒見過提幾句真正的實權者徐金昆。
徐老對周梓玉有一萬分的信任,就也有一萬分的膈應。
或許他是把這份惱羞成怒發洩在徐士山身上。
她細想不出徐士山被殺的具體原因,但她心裏忽然有一種感覺。
如果她無用了,做錯了事了,給徐家造成損失了,她保證死的比徐士山還無聲無息。
她以為徐士山死了,算是能給自己做主了。然而是她想的太多了。
王軒宣心裏也有一種預感,這四百萬的事情,只會讓套在她脖子上的繩索越勒越緊。要不然就想辦法讓自己永遠也別犯錯別得罪徐金昆,要不然她也該給自己想一條後路了。一條不是徐家媳婦,卻也能在這世道站得住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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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眠到家已經天快黑了。
要是擱在幾天前,她這麽晚進家門,估計要心裏打鼓,大抵是因為撕破了傻白甜外皮,發現盧嵇也不能拿她怎樣,整個人嚣張了起來。
她恨不得是走一步抖三下肩似的邁進屋裏,想着盧嵇會不會跟個小媳婦似的在餐桌旁邊等他。
然而卻沒有。
魯媽接了她的包迎她進來,道:“小廚房留飯了,這就讓下人熱了端上來。您要先吃飯麽?不過老爺那兒好像出了點事兒,您要不要先上去一趟。”
江水眠點了點頭,走上樓去,卻看着書房裏間的門打開着,盧嵇如臨大敵臉色不太好的站在裏頭,外頭孫叔也有些焦急。
江水眠倚着書架朝裏看,盧嵇望見了她,神情松了松,道:“怎麽又回來這麽晚?吃飯了麽?沒吃就先下去吃飯吧。”
她道:“嗯我去辦事了。怎麽了?家裏出了什麽事兒?”
盧嵇揉了揉眉心:“今天有人把書房的門鎖給撬了,剛剛讓魯媽問下人呢,我在這兒檢查是不是丢了什麽圖紙。唉,架子上的書和文件都有人動過了。”
江水眠僵了一下。她因為每天可以毫無顧忌的出入他的書房,居然沒意識到這屋內的文件都有多重要。她一下子心虛起來,蹭過去:“你怎麽知道門被撬了……”
盧嵇把文件在桌上攤開,道:“一看就是新手幹的,不知道是不是拿了鐵絲還是什麽,鎖旁邊還有劃痕。而且我每天都會鎖門,今天卻是一擰把手就開了門。”
江水眠舔了舔嘴唇,合上了裏屋的門,小碎步蹭到桌子邊來,盧嵇沒想到她會主動湊上來,心裏想着自己的那個猜測都恨不得捂臉撲在大床上打滾,自然不敢瞧她,繃着一張認真辦事的憂心臉,視江水眠不斷暗示的眼神為無物。
他心道:這麽敬業,飯都不吃就來勾引人。這天都沒全黑呢是不是太浪了。
江水眠都快把腦袋貼過去了,盧嵇還是不理她,她心裏雖然奇怪,倒也因為心虛所以沒多想,伸手拽了拽盧嵇的衣袖。
盧嵇心裏發飄,卻撥開她的手,道:“幹什麽,沒看我這兒忙着呢,沒空跟你玩。”
啧啧啧多麽冷酷,多麽難以接近,這種男人才會讓女人腿軟向往!
江水眠吞吞吐吐:“不是……你別忙活了,我有事兒跟你說。”
盧嵇心道:這丫頭居然還不好意思,她到底想幹什麽出格的事兒,弄得她自己都知道害羞了?
江水眠指尖去摳他手背:“盧煥初——我跟你說話呢!”
盧嵇忽然覺得這種說着說着話就去摳別人手背的事兒,快趕上餐桌底下光腳蹭腿似的刺激了,他條件反射一下子按住她的手,呆了一下才裝作不耐煩:“說就說,我聽着呢!”
江水眠低頭:“那個……其實……”
盧嵇:我知道,你一定今天還想跟我同床共枕,我已經準備好了!
江水眠咬着嘴唇:“這門其實是我撬開的。”
盧嵇:“啊?”
江水眠:“我、我又不是什麽間諜,我就是進來找東西。”
盧嵇眯了眯眼睛,喊了一句:“孫叔不用找了,沒少東西。”
他這才放開文件,倚着桌子道:“這屋裏有你什麽東西?你來找什麽啊?”
江水眠急中生智道:“嗯,我來找師父寄過來的信,昨天你沒給我看,我今天想看看。”
盧嵇嘆了一口氣,把架上放書信的盒子拿下來。可是他記得他把宋良閣那封信放在最上頭,他卻往下扒了半天才找到宋良閣那封信。眠眠知道他這個箱子的,她要是真的來找宋良閣的信,肯定看到了之後還會放在最上頭啊……
盧嵇忽然擡起頭來,合上了蓋子,道:“你真的是來看老宋的信?”
江水眠忽閃着兩只眼睛,乖巧的點了點頭:“嗯!”
盧嵇笑了:“你又騙我。”
江水眠剛想辯解,盧嵇從外套裏頭貼着心口的口袋裏,拿出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信紙,笑道:“你在找這個是不是。”
江水眠哪裏想到他會随身帶着,呆了一下,竟從腳底往腦門上沖起一陣羞恥感來。姓盧的是不是還要時不時掏出來念一念啊!她覺得自己耳朵都要恥的發紅了,竟嘴硬起來:“我找這個幹嗎,我寫都敢寫了還怕你拿着麽?”
盧嵇清了清嗓子,展開來:“是嘛,那你也不介意我念一念吧。反正這是我的書房——”
江水眠被他威脅的竟後退了半步,臉上忿忿:“你丫念吧!我下樓吃飯去了!”
盧嵇大概是被壓迫了三年終于找到江水眠的一點失誤,整個人浪的飛起,看她走出書房,追上去道:“那我就坐你對面,你吃飯,我聲情并茂的念給你聽!”
江水眠擡起頭來,又氣又想笑:“瘋了吧你!姓盧的老東西,你別以為我跟你客氣你、你就蹬鼻子上臉!我要是動手,你打得過我?我想撕了還不是很容易的事兒!”
盧嵇覺得自己被她叫老爺的時候,都覺得她是在咬着“老”字的重音。這會兒聽着她已經毫不掩飾的叫他老東西,盧嵇剛剛還單手插兜一身西裝,好似勝券在握,這會兒就要跳腳了:“江水眠你再說一遍!我就比你大幾歲!我怎麽就老了!”
江水眠翻了個白眼:“十一好麽!十一歲!十二歲就真的差輩了!你不以前就想讓我叫你叔麽,這會兒好,以後我天天叫你五叔!”
盧嵇道:“我偏要讀了,有本事你就搶啊!”
江水眠今天把老仇人打了個半身不遂,正意氣風發,看盧嵇還敢在這種事情上跟她杠,她瞪起眼來,冷笑了一聲。
盧嵇擡起手來:“我不信你能夠得着。”
江水眠仰起了頭。
她打從三年前就沒怎麽長過個。以前宋良閣憂心她矮,她還不服,還天天在家喝牛奶夠門框,想着自己以後每年竄十厘米,遲早長到一米七八。到這三年,她自己在蘇州院牆上畫的那條身高線紋絲不動,她自己也絕望了。
大概是她連着十幾回描那一條黑線,描的那條黑線都嵌進了牆裏了,宋良閣看她傷心失落,偷偷把那條黑線連帶着那塊牆皮給挖了,在上頭十幾厘米的地方重新畫了一條。
等到江水眠再去時,她看着那塊摳掉的牆皮發愣,宋良閣則眼疾手快的從柴火堆裏撿出幾條早藏好的青磚,擺在下頭,道:“眠眠,你再試試!”
江水眠:“……”
她站了上去,離那條黑線還差一截。宋良閣也慌了:“等等,我再拿一塊磚。”
江水眠:“師父……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你這法子,簡直就是嫌我受刺激還不夠似的……可以了可以了,我就長這樣了……”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屋裏,趴下就睡,宋良閣後悔的不得了。第二天,她在自己床頭,發現了一雙嶄新漂亮的前清花盆底鞋。
江水眠真的是雙手顫抖的接受了她老爹是真的沒情商這一事實,要她真的是個青春期叛逆少女,估計早惱羞成怒把那鞋扔進門口的池子裏了。等到出來吃早飯的時候,宋良閣還不自知,低頭瞧她的鞋,平日裏憋不出一個笑的冷清面容上隐隐露出幾分求誇獎的期待,還有臉問:“眠眠怎麽不穿新鞋子?”
江水眠一掌拍在桌子上,打的那張他倆吃飯十年的老桌子四腿差點朝了天,吓得宋良閣連忙抱起了碗。江水眠微笑道:“我不會穿的。我已經接受了。我就是個矮子。你也可以不要再傷害我了。”
蘇州女子個子極高的也不多,她一米五出頭的身高本也沒顯得太矮,只是來了天津,遇見盧煥初這個靠着混血長得高、腦子高處不勝寒的混蛋,她也只有生悶氣的功夫。
這會兒盧煥初一伸長胳膊,那張信紙都快到碰到天花板了。她是學武的,又不是學跳高的,哪裏可能夠得着。她連蹦跶都懶得嘗試。
盧嵇一臉得意:“哎呀你說你習武多年有什麽用,打蟑螂都打那麽半天!”
江水眠真想沖着他膝蓋來一腳,把他踹跪下了再搶。不過也有別的法子,她瞥了一眼盧嵇的專屬沙發,直接一腳踩在沙發上,跳了起來,眼見着就要碰到了,盧嵇卻直接跑了出去,手裏還揮舞着那張信紙,覺得耍她特別好玩:“來追我啊!”
江水眠:“……”
去你大爺的。
盧嵇看她吃癟,別提多高興了,走出了書房還在晃着那張信紙引她來,活像是拿蘿蔔引懶驢推磨的老農民,笑的臉上都快兜不住了。
江水眠:“……”我他媽到底是多想不開要給一個智障當姨太太。
魯媽正端着茶上樓來,還沒進書房,就看着盧老爺小碎步跑起來笑的一臉蕩漾的喊着“來追我呀,來追我呀~”,每一步都·搖曳生姿——
她呆滞了兩秒,和轉過頭來的盧嵇正好對上了眼。就跟剛剛都是錯覺似的,盧嵇忽然變嚴肅臉,把那信紙往手裏一疊,轉過身來,條件反射的就想兩手插兜,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
魯媽面無表情生無可戀的端着托盤轉身就下樓。
盧嵇:“魯媽——不是你想的那樣,魯媽你聽我解釋!”
魯媽連跌帶撞,一步邁三個臺階的下了樓,消失在二樓能看到的視野裏。
作者有話要說: 老爺是個傻子的人設,已經在魯媽心裏屹立不倒了。
其實到這倆人的戲份就沒啥要動腦的,就笑笑鬧鬧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