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園:水花濺落青石,葉随風輕吟
公園:水花濺落青石,葉随風輕吟
或是初秋,散去夏的浮躁,雙耳已不聞蟬鳴。一場沁潤人心的秋雨,落在窗臺,在枝幹,在花蕊。空氣中彌漫生之喜悅,皲裂的大地恢複夏日的傷痕。
王抗推着輪椅的雙輪,不覺泥土弄髒了雙手,在秋雨下,躁狂的秉性也會趨于柔和。他閉着眼,感受細雨在發梢彙成雨珠。伴着輪椅推動,絲絲的雨線跳動在他的臉。 天地間,王抗像秋黃的葉,散漫的飄。
雙手累了,王抗停在樹下,靜止間,思緒融入周遭。也許是敗荷下避雨的魚,也許是不經意的葉晃動的聲響,淚溢出了眼眶。不見當年講堂上肆意飛揚的唾沫,突發的一場災難,抹去了他的工作,将生活移到了輪椅。
親戚都說這孩子變了,以前調皮搗蛋的他,在時間的回廊中迷失了腳步。整天關在書房,在無人的夜晚,或是這樣下着小雨的時日,王抗才願意出門。他在世界與自己之間修築了面牆,這樣他就能隐藏與常人的不同。
“請問,你是木葉老師嗎?”
輕柔的聲線打斷了王抗的思緒,注意到來人,他慌忙間擦拭淚水,卻忘了手頭的泥,再看時,已然成了只大花貓。如今寡言的他,只好将頭埋下,掩飾狼狽的模樣。
“她難道認識我,不會是——?”心緒似一鍋粘粥,雙腿癱瘓的他當然不會腳趾摳地,只是雙眼緊盯住青石間的縫隙,想着用什麽方法鑽進去避難。
在一個一個方法破滅後,王抗不由得認清現實,将雙手伸進腰包,摸索一張紙巾來解救他的尴尬處境。相信如果從包裏摸出來一張紙巾,他今後一定不信耶稣,而會将造紙的蔡倫當神靈進貢。可惜由于自幼不帶紙的習慣,結果顯而易見。王抗只好擡頭循着聲音的源頭探去。
“抱歉,你有紙巾嗎?”王抗尴尬地問道。他想着回去一定要将今天列為“不可出門日”。
此時,秦朵兒看着眼前的花貓老師,用一只手捂住嘴,忍住笑意。另一只手則伸進挎包,拿出紙巾,遞給了王抗。
“如你所見,我叫王抗,木葉是我的筆名。”王抗一邊擦臉一邊說道。
涼風伴着雨絲,撥弄兩人的頭發,氣氛就這樣,雙方沉默着,誰也不說話。
“我以為木葉老師會像信中那樣嚴苛,沒想到還挺有趣的。”秦朵兒這樣打趣兒到。“初次見面,我叫秦朵兒,筆名鸩鳥。”
“有趣”這個詞一下子抓住王抗的心尖,自從車禍以後,他在親朋好友間的标簽只是“孤僻”二字。
望着眼前的女孩,他似乎感受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一種他丢失了的情感,不對,是有幾分命運相連的觸動。他想觸碰世界卻自陷囫囵,她在世間行走卻遍體鱗傷。書信間的交流融合見面的感受,他這樣理解到。
“雨淋久了,會感冒的,去涼亭吧!”王抗生硬地說道。
如果秦朵兒沒來過,或許王抗會将情感醞釀在詩中,在這沉寂的公園,雨聲将世界趨趕至荒涼。這是王抗最初的打算,他沒有預想到在雨天,秦朵兒會來赴約。
涼亭下,王抗雙手在輪椅上摩挲,失去了紙和筆的力量,怯懦呈露。他設想,如果不是這雙腿,是否能鼓起勇氣與眼前人交談。此時的他,只要向前邁進一步,就能走出囚禁他書房和異樣目光。他試圖開口,卻發現在信中談生活,談理想,談抱負的他,找不出一句話來打開局面。他陷入泥沼太久,失去了語言能力。作罷,目光望向遠方,明明灰蒙蒙的天,卻給久旱的大地帶來一絲清涼。
秦朵兒也注意到眼前少年的沉默,那目光,她不會忘記,小時候奶奶将她接回家時,她也總是坐在家門口的階梯上,眺望着遠方的天空。被世界遺棄在角落,她只能望着遠方,發着呆,尋找不可琢磨的希望。
那時蜷縮在奶奶被窩的她,在深夜總是感受到奶奶身體的顫抖,壓着嗓子的抽泣。她只是輕輕的抱着奶奶,聽奶奶說“丫頭,奶奶就只剩下你啊”。叔父輩擡着爸媽的靈樞入了土,幾個舅媽走之前,抱着她,痛罵不開眼的老天爺。這樣的她在別人哀憐的目光下跌跌撞撞地長大,柔弱的軀體上包裹一層堅硬的殼。
秦朵兒也不由得濕了眼眶,在這場無聲的秋雨下,人的感情如此脆弱,自父母死後很少哭泣的她,也屈服于這蒼茫的天地。
王抗回過神看向眼角浸濕的女孩,他想過去幫女孩拭去眼淚,但泥濘的車輪讓他的手無處安放。
“如果不出意外,我的一生都會在輪椅上度過了,我不服輸,我就想着,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給那些憐憫我的人看,我能活出個人樣,”王抗使勁地砸了一下大腿,“我把自己藏在書房,我就是不想看到媽媽眼中的傷感,我想就算我雙腿癱瘓,我也一樣能把生活打理好,能通過寫作養活我自己。”
一番話後,愁苦重重敲擊王抗的淚腺。本想安慰人的他,又一次陷入悲情。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別人凝視的目光一次次将他擊垮,他不多的自信也慢慢消泯,所以他選擇與孤獨相伴,只有他在紙間潑墨揮毫時感受到的尊嚴和常人一樣多。
秦朵兒抹幹淨淚水,站在王抗輪椅後,她小心翼翼地用雙手輕輕抱住眼前男孩的頭,感受同奶奶那時一樣在顫抖着地身軀,不過眼前的少年,他藏着的那顆心同太陽般灼熱。
“我們從未屈服,我們只是在向前看。”她柔聲道。
“不要再哭了,好嗎?不然我也……”
淅淅瀝瀝,初秋的雨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