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起疼
一起疼
這棟宅子看上去已經十多年沒人住過,屋內設施陳舊,牆角處結着厚厚的蜘蛛網。江梓敬打開手電,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卻遲遲沒邁入房間。
胃裏不合時宜的翻起一絲刺痛,慕南嘉條件反射似的掐住胃口,調出系統,胃潰瘍那一欄大大兩個字寫着關閉。
“你出bug了嗎?”那股痛意有愈演愈烈的兆頭,他滿心疑惑的問系統:“明明關了開關為什麽還會胃痛?”
【宿主冤枉!潰瘍雖然已經關閉,但您上次外傷造成的胃出血并不是系統引起,對身體造成的傷害我也無能為力啊!】
【況且潰瘍一旦生成無法撤銷,您現在切切實實是一個胃潰瘍患者,飲食和情緒這些您都要注意。】
想來也是,他腹部的刀口不過才剛剛拆線,現在那處還泛着新肉長出來的嫩紅。
今天一下送了太多亡魂,饒是他這個冥仙也有些吃不消。
他把捂着腹部的手隐在寬大的外衣下,走上前去單手牽住了站在門口的江梓敬。
手電打過的地方翻騰着渾濁的灰,亮光映進眼中帶來一絲刺痛,慕南嘉望着那光線适應了兩秒,輕聲說:“沒事,不想進去我們就不進去了。”
江梓敬搖搖頭,回握住他,賭氣一般:“該讓你知道的,早晚都要知道。”
地板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二人繞過雜亂擺放的家具,來到卧室旁邊一個小小的隔間前。
江梓敬注視着那扇門,眼中幽暗的光似乎深過黑暗。
輕輕推開門,門內是一道通往地下的樓梯,樓梯的盡頭漆黑無比。
他握住慕南嘉的手攥的更緊了些,嗓子緊澀,聲音冰冷的可怕:“這裏,就是我的整個童年。”
獨棟別墅的地下室面積可觀,手電甚至一下打不到頭,樓梯承接處不遠擺放着一張單人床,兩側垂着兩條長長的鐵鏈,盡數被鐵鏽腐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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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梓敬把手電支好,幹笑了聲,言語間帶了幾分諷刺的意味:“這是我的卧室,還不錯吧,如果燈還能打開的話,畢竟也不小呢。”
“你就住在這種地方?”慕南嘉背後升起一股寒意,這裏陰冷潮濕,牆皮裂成無數小塊,随手一碰就能掉落一大片下來,床對面的洗手間簡陋無比,地下室的正中擺着一個半人高的籠子,籠子外拴着一把手掌那麽大的鐵鎖。
那鐵鎖看上去無比結實,說是關大型犬的都誇張了些。
除卻這些,遠處的牆上還挂着長長短短許多繩子,不知道是該用在哪裏。
床單還算幹淨,慕南嘉上去摸了一把,奇怪的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張床上竟然一點灰塵都沒有,床面幹爽,未曾沾染一點潮濕。
“你想多了。”江梓敬在籠子旁邊蹲下來,回頭看着站在床邊的慕南嘉,欲言又止的指指面前的籠子。
“我不睡床,我睡這裏。”
“床對我來說是奢侈品。”
慕南嘉的眉毛瞬間擠在了一起。
“為什麽?他是什麽虐待狂嗎?把人像動物一樣鎖在籠子裏?”
“是,但也算不上。”江梓敬視線透過鐵籠,和黑暗混為一談。
“因為他從來沒有給我造成過身體上實質的傷害,所以就算後來我跑了出去報了警,他們也沒法給我驗傷。”
江梓敬攤攤手,眼裏滿是無奈:“我身上根本沒有任何痕跡,只長了這麽一張不靈光的嘴,說出去他們都以為我是個瘋子。”
胃裏突然又泛起一陣翻滾,慕南嘉只慶幸這裏燈光昏暗,他額角滲出的那些冷汗隐匿在黑暗裏,并未引起江梓敬的注意。
他好像知曉這痛意來源于何處了。
當江梓敬若無其事的剖開自己的傷口時,他也在一同感受疼痛。
他從不信什麽置身處地感同身受,除非舊事重演一遍,不然所有的安慰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能陪着江梓敬痛一痛,他倒覺得心裏輕松些。
“他是一個精神控制者。”
江梓敬回憶着:“他喜歡把我關在籠子裏,可能三天不給食水,然後坐在籠子外邊觀察我的反應,更多的時候,我覺得我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他的試驗品。”
“這樣的日子,你過了多久?”慕南嘉語氣裏染了疼惜。
“從我媽媽去世後,到十二歲,大概七年的時間。”
“媽媽……”慕南嘉腦中閃過那張空缺了一半的生死簿,斟酌着開口:“阿姨,是怎麽走的?”
“墜江。”江梓敬像是提起別人的過往,慕南嘉很難在他臉上找到悲傷,唯一的那幾分只能算得上遺憾。
說到這江梓敬忽然笑了,他眼角彎彎的,回頭問道:“知道我為什麽能看見你嗎?”
慕南嘉搖搖頭。
“因為我曾經死過一次。”
“當年我媽從橋上跳下去,懷裏抱着我,她肚子裏還有一個足月了的弟弟,我被救了上來,我媽就沒那麽幸運了。”
他靠坐在籠子邊,仰頭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釋然了一般:“當時我還不懂,甚至有些恨她,為什麽要在我還沒長大的時候就早早離開,直到出院之後江林洲把我接回家,我被關在這間地下室裏,整整一個星期沒見過外邊的太陽……”
他眼裏流露出某種羨慕,像是小孩子看見蛋糕的那種渴望:“那時我忽然好羨慕我媽,終于從這個惡魔手裏逃脫了,可我還被困在這裏。”
江梓敬顯然是在強顏歡笑,慕南嘉張開懷抱抱住他,眼裏滿是心疼:“當時你一定很害怕吧。”
江梓敬下意識點點頭,又抿嘴笑了:“但是時間長了,我都忘了害怕是什麽感覺了,你知道父性缺失症嗎?身為父親卻沒有父愛,最簡單的例子就是他們看見小貓小狗不會覺得可愛,只會想到這東西烤熟了一定好吃。”
他諷刺的笑:“江林洲就是父性缺失症患者。”
他笑的越發可怕,回蕩在空蕩蕩的地下室裏讓人泛起刺骨的寒:“而且這種疾病會遺傳,也就是說,我在感情上也有某種程度的缺失。”
“所以你覺得你也沒有愛是嗎?”慕南嘉反問道。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慕南嘉就是知道,一股無名之火湧了上來,胃囊裏的痛終于翻滾成片,一波一波的席卷而來,慕南嘉咬住舌尖忍下一聲痛哼,悄聲用力按了按,單手把江梓敬抱的更緊了一些。
“你為什麽會覺得自己和他一樣?”
是恨鐵不成鋼,更是看見愛人在苦海裏掙紮的心痛不已。
可誰知江梓敬一把掙脫開他的懷抱,手肘正戳在他腹部那處柔軟,他轉身躲向床的另一側,慕南嘉一時痛極怔愣在原地無法動彈,眼看着江梓敬紅了眼眶質問着:“你今天不是很疑惑,我為什麽對他那麽冷漠嗎?”
“我也是個怪物,這就是原因。”
“我看見他會本能的厭惡,我做不到像正常兒女一樣對待他,你是覺得我無情嗎?連陪護這種簡單的事都不肯做,但我真的沒辦法适應在他身邊待着,我只要一看見他那張臉我就……”
“好了!”慕南嘉三兩步沖過去抱住了他,托着人的腦袋用力按進自己懷裏:“好了江梓敬,不用再說了,我都明白。”
他的江醫生在委屈,慕南嘉頓悟,他竟以為自己在責怪他。
“我沒有怪你,那是你的家人,你怎麽對待有你自己的理由,我無權幹涉。”
他一手不斷撫摸着江梓敬的後腦勺,感受到那人身體的顫抖漸漸停歇,才敢繼續說道:“我當時是想問,你為什麽還要救他。”
“什麽?”江梓敬擡起一雙淚涔涔的眼睛,滿是不解的看向他。
慕南嘉笑笑:“你若要是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當時你完全可以選擇不管不顧,不給他找其他的醫生,按照他當時的情況,十分鐘的黃金搶救期一過活下來的概率就很低了。”
“你也沒必要派兩個護士看着他。”
他在江梓敬的錯愕中勾起唇角笑着捏捏他的下巴,讓他的頭仰起的角度更大些:“我覺得江醫生的自我認知還不夠。”
他瘋狂的朝那張唇咬了下去,同時一手撩起他身上的衣服,在那人的推拒中翻過身将其按在床上。
将近一分鐘後,感受到身下人的呼吸有些困難慕南嘉才松口,爽朗地問:“怎麽樣,讨厭嗎?”
江梓敬小幅度點了點頭,又聽慕南嘉故意扯着嗓子問:“說實話江醫生,撒謊的不是好孩子哦。”
“不……不讨厭……”江梓敬吞吞吐吐的回答,他眼尾染上兩抹豔紅,細框眼鏡被扔在一邊,鼻梁在手電筒的側影下顯得格外高挺,慕南嘉看的犬齒隐隐發痛,終于忍不住低下頭去,在那處駝峰上咬了一口。
“唔……”
“看,你是有感情的,你不是怪物。”
“我今天就帶你深度開發一下。”慕南嘉狡黠的笑笑,把人往床中間又抱了抱,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先一步解開了他上衣的扣子。
“你瘋了?在……在這?”
這裏光線并不明晰,遠處黑的甚至有些可怕,老實說,對江梓敬來說這裏并沒有多少美好的回憶。
“我想讓你以後再想起這裏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我的影子。”
慕南嘉去吻他的鎖骨,用力在那個小鬼頭上咬了一口:“以後這裏就是一處普通的雜貨間,過去的事無法忘記,那就讓新的記憶來重疊。”
江梓敬被他咬的疼了,領口的扣子胡亂崩開,他掙紮了兩下,一掌推在慕南嘉腹間。
“啧……”
這次他再沒能收住那聲痛吟,弓着身子垂下頭去,一時間雙手脫力的撐在江梓敬身體兩側,腦袋虛虛的頂在那人胸口。
“你別動,我胃裏疼的厲害。”
他睜開猩紅一雙眼,額頭兩地冷汗啪嗒落在江梓敬身上。
“忍了一宿了,實在是忍不了了。”
這句話意味不明,明面上看着像是在說胃痛,仔細品一品又不全是在說胃痛。
在最脆弱的地方與人坦誠相見,無異于刮開江梓敬心上那道疤,再重新療愈。
春筍露尖之時,江梓敬雙手環着慕南嘉的脖子,犬齒用力咬破了嘴唇。
“疼了?”
江梓敬點點頭。
慕南嘉望着他眼裏的霧氣,替他吻去唇角冒出的血。他忍下胃裏的陣陣疼痛,霎時間汗水加倍滾落,伸手按着江梓敬裹了一層薄薄脂肪的腹部,斷斷續續的說:“疼就對了。”
手電光線打在江梓敬汗涔涔的臉側,他朱唇微張,貪戀的在那人蠻橫的吻中間呼吸着空氣。
可慕南嘉輕而易舉的就破開他的僞裝,叫他連呼吸都滞澀。
“你有時候就是裝的太好了,什麽都放在心裏藏着。”
“我要你也會疼,能哭會笑,想說什麽說什麽,這才是我的江醫生該有的樣子。”
江梓敬不知是何時對上那人灼灼目光的,像是被吸引般,他借力翻身而起,跪坐起來,雙手抓着他的肩膀,第一次主動且果斷的回吻了下去。
是的,我并不讨厭這種感覺,他想。
甚至有些上瘾。
終年不見陽光的地下室裏泛起一股股熱氣,沉浸其中的人們享受這難得的歡愉,無暇顧及其他。
他們自然也不會注意到,在地下室的另一頭,在那個角落裏,亮起的兩點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