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第6章 6
像是被人揪住藏在暗裏的死穴,毫不留情的攤在人前,伴随而來的情緒可能是羞愧。
亦或是難為情。
可虞楚熹卻淡定如常,像個見多世面的老婦人般處變不驚。
她一字一句道:“無關意義的問題,我不感興趣。”
“這樣。”祁商的唇邊噙着淺淡若無的笑意,沒所謂道,“沒關系,反正遲早一天,時間會給出答案。”
話題終于回到了正題上。
“如果沒有其他要求,我就直接出稿了。”
“好。”祁商站起了身。
看時間已經過了七點,這會兒才想起他還沒吃晚餐,也不知虞楚熹吃了沒。
如果沒吃,剛好可以跟她一起吃。
“你吃過晚餐了嗎?”
“沒有,但我不餓。”
“……”
誠實而又直截了當的拒絕了他之後的邀約。
祁商很識趣的打消了請她吃飯的念頭。
看着已沒什麽事,他也不便再繼續待下去,于是跟虞楚熹告別道:“那我就不打擾了,你先忙。”
虞楚熹站起了身:“我送你出去。”
說完,她便轉身朝門口走去。
祁商跟在了她身後。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到了大門口,她幫他打開門,送他離開。
從虞楚熹的工作室出來,外面天已黑透,冷風呼嘯過耳邊,凍得人直哆嗦。
祁商單手插兜的穿過人行道,黑色商務車已經等在路邊,他徑直走過去,上了車。
接他的只有助理程浩。
“哥,你吃晚餐了嗎?”
“沒,工作室有什麽吃的嗎?”
程浩想了想,回道:“還有些披薩,你要是想吃別的,我現在就給你點。”
祁商靠進後座裏,閉上了眼,懶洋洋道:“不用了,吃塊披薩就夠了。”
商務車啓動,朝着他的工作室方向駛去。
車開到一半,祁商似是想起了什麽,他睜開眼,問程浩:“月底的活動都有什麽來着。”
程浩打開備忘錄:“兩場頒獎禮,雜志訪問,廣告拍攝,還有跨年演唱會。”
“之前是不是有個雜志創刊的邀約,叫什麽Unique?”
“好像有來着,不過記得川哥好像給推了,跟其他活動撞期了,具體得問問川哥。”程浩回道。
祁商靠在座位上,他眼眸半合,低聲涼涼道:“好,你問一下,時間如果允許的話,讓川哥幫我接了這個活動。”
說完,他又閉上了眼。
冬天的夜靜谧深遠,從工作室的窗口望出去,周圍一片漆黑,只剩昏黃的路燈光亮。
虞楚熹關上了電腦,卻沒起身,還坐在那裏,視線沒什麽焦點的望着自行關機的電腦。
旁邊的椅子已空掉,可空氣裏卻似是還彌漫着祁商身上的香氣,淡淡的包裹着她。
想起剛才他懶懶散散的模樣,像個千年狐妖似的勾着人,成年後的他,到底是變了許多。
但眉眼卻沒怎麽變,還依如少年時那般冷清淡漠。
即便初次見到他時,他沐浴在盛夏的陽光裏,可整個人卻是冷的,年紀不大,氣場卻十足。
祁商成年的眉眼,逐漸在虞楚熹的腦海裏,對上他少年時的模樣,兩個人初見的回憶也開始徐徐展開。
北方的初秋,陽光燦爛。
虞楚熹作為轉校生,跟着班主任一同走進了教室。
正值早上,班裏的同學幾乎都在昏昏欲睡,虞楚熹幾乎是在踏進門口的一瞬,就看到了坐在角落裏的祁商。
他身上的白襯衫很幹淨,連一絲褶皺都沒有,他沒睡覺,正在那裏寫着什麽。
虞楚熹跟着班主任踏上了講臺。
班主任拍了拍手:“都醒了啊,來歡迎我們的新同學。”
說完,班主任轉向虞楚熹:“跟其他同學簡單介紹一下自己。”
“虞楚熹。”
“還有其他方面要說的麽,比方說你的愛好,或者你的家庭之類的。”
“喜歡畫畫,家裏只有我跟父親兩個人住,父親是個商人。”虞楚熹依然簡單的介紹着自己。
“母親呢?”班主任幾乎脫口而出。
問完,班主任也有些後悔了,不過是想讓她多介紹一下自己,活躍下氣氛,這小姑娘看起來過于冷清了些,但其實也沒必要那麽詳細。
可話已脫口而出,來不及收回。
班主任的話落下去之後,虞楚熹那邊沒了動靜,她平靜的站在那裏,像是冬天結冰的海面,生冷又難以親近。
沉默須臾,她毫無感情的吐出幾個字:“産後抑郁跳樓了。”
班主任驚訝的張大了嘴巴,臺下的同學也開始議論紛紛。
在這樣熱鬧嘈雜的氛圍裏,唯獨坐在角落的祁商沒任何反應。
聽到虞楚熹那樣說完之後,他反倒低垂着眼睫,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甚至未給與她半分的關注。
可虞楚熹偏在他那種置身事外的漠不關心,甚至對她不理不睬的态度裏得到了些許的安慰。
電腦完全關閉,屏幕的燈光撲滅,最後只剩下斷掉電源的聲響。
那一聲将虞楚熹從回憶裏拉回了現實。
房間裏幾乎暗了大半,她坐在昏暗的燈光裏,情緒很淡,沉澱了些許,她起身,朝着方桌那邊走去。
剛轉身,還沒走出兩三步,擡眼就看到祁商的漁夫帽落在了那邊的沙發上,她走過去,拿起了帽子。
站在原地稍加遲疑了會兒,虞楚熹從桌上拿過手機,解鎖,打開了微信。
帽子還不回去,也只能先在微信上跟他說一聲。
之後應該不會再見到他了。
念及于此,虞楚熹心裏竟莫名閃過一絲失落。
仿佛斷掉的絲線,不過一瞬,就消散在了空氣裏,可她還是感覺到了。
跟他說之前,她先同意了他之前的好友請求,終于加他為好友。
而後她也沒多餘的寒暄,而是直截了當的給他發過去一句話。
——你的漁夫帽落在我這裏了。
信息發過去之後,等了幾分鐘都沒收到祁商的回複,猜他應該在忙,虞楚熹也沒再等,将手機放到一邊,她開始收拾從超市裏買回來的東西。
這幾分鐘裏。
祁商單手握着手機,半個身子幾乎隐在了車後排的暗光裏,從感覺到手機振動,到打開手機看到虞楚熹給他發來的信息。
他都不動聲色的望着屏幕。
半明半暗的光線裏,他微低垂着側臉,眉眼間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涼涼的勾着人,像是在欲擒故縱。
又像是在暗暗竊喜。
他指尖輕觸屏幕,點開了虞楚熹的朋友圈,她很少分享東西,總共不過三五條朋友圈。
最近的一次分享是前幾天的下雪視頻。
祁商退出朋友圈,拖了幾分鐘後,他終于簡單的回她。
——擱着吧,抽空我過去拿。
收到祁商的回信,虞楚熹剛好收拾完從超市裏買回來的那些東西,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回他。
——麻煩把你工作室地址給我發過來,我幫你寄過去。
祁商:地址啊。
祁商:不記得了。
“……”
虞楚熹微抿了唇角,她将手機擱到一邊,又去忙別的去了。
沒再理祁商。
年末的時間過得很快,許是忙碌的緣故,還沒來得及反應,轉眼就到了十一月的月底。
深冬的寒氣濃重,尤其到了傍晚,凍得人骨子裏都發顫。
虞楚熹身着一件藍色絲絨連衣裙,安靜的坐在一輛黑色賓利車裏,等下她就要跟那些女藝人一起走紅毯。
“楚熹,你今晚又美出一個高度,等下走紅毯,你絕對能秒殺所有人。”徐夏薇望着眼前這個天生麗質的大美人,複古的藍色絲絨襯得她越發沉靜大氣,像是行走在人間的富貴花,美得張揚肆意。
她正坐在那裏看手機,屏幕的藍光映在她低垂的側臉上,暗光漣漪,仿佛鍍了一層朦胧的舊時光濾鏡,連帶着她的美多了些舊時的驚豔。
聽見徐夏薇的話,虞楚熹也沒擡頭,只是輕聲嗯了下。
她在忙着看郵箱裏其他畫者投來的簡歷。
最近她已經開始着手準備建立她的繪畫團隊,向來親力親為的她,未來的團員,她自然也會親自挑選。
見她有些忙,徐夏薇也沒再打擾她,只是微探身,幫她整理了下肩上的長發。
在原地等了約莫十來分鐘左右,賓利車才終于啓動,朝着紅毯的入口方向緩緩駛去。
見車開動,虞楚熹收起手機,遞給了旁邊的徐夏薇:“幫我拿着手機。”
“等下你走完紅毯,就直接去休息室找我就行。”徐夏薇将她的手機放到了包包裏。
“好。”似是想起了什麽,虞楚熹接着道,“我待會兒想去趟洗手間,二樓休息室那邊有麽?”
“有,走廊盡頭,用我陪着你麽?”
虞楚熹整理了下裙擺:“不用了,我只是想去調整下裏面的內墊,你忙你的,到時我們休息室見。”
賓利車緩緩停到了紅毯的入口處。
車門打開,虞楚熹面帶微笑,雙手拎着裙擺下了車,寒風凍骨,她卻絲毫未失态,細高跟鞋踏上紅毯,她整個人搖曳生姿,一步步朝着前方走去。
暗夜裏,她白皙的脖頸線條很美,猶如一只高傲的天鵝,微卷及腰的長發半披在她一邊的肩膀上,透着骨子裏的風情萬種。
在紅毯的簽名牆那裏短暫的停留過後,虞楚熹拎着裙擺走進了活動的內場。
裏面跟外面的溫差很大,剛一踏進去,就感覺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但剛才在外面停留過後,身體裏的寒氣還未散盡,直到乘坐電梯抵達二樓,虞楚熹才總算感覺到身體裏有了些暖意。
二樓這邊人很少,長長的走廊只有偶爾看到兩三個工作人員匆匆走過。
虞楚熹拎着裙擺,朝着走廊的盡頭走去。
徑直走到了女用洗手間。
裏面很靜,靜到只剩她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聲響,也沒見着其他人,可能這會兒只有她一人。
她走過去,對鏡照了下自己,左邊的胸墊從上了賓利車就開始有些不舒服,但當時有司機在,她也只能随便從外面調整了下。
還好走紅毯時沒發生什麽狀況。
不過這會兒,她越發感覺到左胸墊朝旁邊移了很多。
虞楚熹微探身子,想直接伸手調整下,但裙子過于緊身,她的手只能伸進一半,觸不到胸墊。
她只得從後背拉開拉鏈,想松一下裙子。
虞楚熹将頭發撥到一邊,雙手背後,往下扯了扯拉鏈,剛扯到一半,拉鏈突然卡在了那裏,不上不下。
她微側身子,看了一眼鏡子,原來她剛才沒把頭發撥幹淨,往下拉拉鏈時也沒太注意,拉鏈那裏卡了一小撮頭發。
“……”
虞楚熹試着用力扯了下,拉鏈卻微絲不動。
她也不敢太用力,怕扯斷拉鏈影響接下來的活動。
再者徐夏薇托關系借的高定禮服,總要原樣還回去的。
洗手間半天都見不到其他人,她沒辦法找人幫忙,手機也沒帶在身邊,無奈之下,她只好單手扯緊裙子的後面,走出了洗手間。
想着休息室應該不遠,幹脆就這樣湊活着先回去再說。
走廊上人也不多,偶爾才會看見幾個晚會的工作人員,只是剛走到一半,虞楚熹就聽見前方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聽着像是走過來很多人的樣子。
虞楚熹頓住腳步,不禁望了過去。
走廊的燈光通亮,白光鋪下來,大片落在祁商的身上,涼薄的光線下,他不茍言笑的樣子,總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距離感。
那天他穿着一套英式西裝,深色,身上除了他常佩戴的玉竹子挂墜外,左胸那裏還別着一顆鑲着鑽石的胸針,矜貴而雅致。
他應該也是來參加活動,妝發已弄好,很華麗,卻也很襯他。
栗色的大背頭,只有少許發稍留在額間,禁欲般的金絲邊眼鏡,很襯他骨子裏清冷疏離的氣質,被幾個人圍在中間時,像個表面紳士內裏卻心狠手辣的黑丨幫大佬。
看着他們朝這邊越走越近,虞楚熹單手捂着後背,她淡定自若的朝旁邊讓了下,身子幾乎貼着牆。
她站在那裏,半垂着側臉,避開了祁商将要望過來的視線。
祁商視線微涼的望了過去,清淡的瞥了一眼不遠處貼牆而站的虞楚熹,她看起來如常冷靜的樣子,但那樣子看起來就有事,單手覆背,還刻意躲着人,應該是出了什麽問題。
他随着周圍的工作人員,繼續朝前走去,與她擦肩而過。
虞楚熹的餘光看到那些人走過去之後,她單手拎起裙擺,繼續朝前走去,徑直走到了休息室的門口。
門卻已上鎖,裏面沒人,徐夏薇還沒回來。
在門前踟蹰了下,她又單手拎着裙擺,不慌不忙的走到樓梯口,而後推門而入,等在了那裏。
那邊,祁商剛要走過走廊的轉角處時,他偏頭望了虞楚熹一眼,剛好看到她推門走進樓梯口的背影。
他微撩眼尾,清涼的收回視線,身子也跟着消失在了走廊的轉角。
距離晚會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左右,時間倒是很充足,但她也不能這樣一直等在這裏。
她朝外面走廊看去,想着等下可以借工作人員的手機,給徐夏薇打個電話。
只是這會兒遲遲都不見個人影走過。
耳邊突然傳來腳步聲,聽着有人是從樓上走了下來。
虞楚熹微側臉,擡眼望了過去。
燈光昏暗的走廊,只有從窗戶透出的光亮,明明滅滅的光線裏,祁商的身影從黑暗裏走出,微弱的光亮逐漸籠亮他。
他單手插兜,另一只手指間松散的夾着半截煙,淡煙缭繞,青灰色的煙氣很快消散在空氣裏。
随着他走動,燃盡的煙灰零星的散落,星光綴滅,落地成灰。
這場景像老式的電影畫面,陰暗晦澀的光線裏,祁商冷着一張臉,一步步走下了臺階。
随着他慢慢貼近,他身上的氣息明目張膽的侵蝕過來,虞楚熹差點有點呼吸不上來。
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走下臺階,祁商随手丢掉手上的煙頭,他微垂眼眸,散漫的雙手插兜,用皮鞋碾滅了煙頭。
而後他又慢條斯理的微擡上目線,眼底情緒在金絲邊眼鏡的襯托下,斂着幾分輕佻:“躲在這裏,是不是有事需要幫忙?”
即便被他撞見這麽窘迫的時刻,虞楚熹卻沒絲毫的忸怩拘謹,雖然有些難堪,但她也沒逃避。
眼下這個情況,也只能尋求他的幫助了。
可到底還是避開了他的眼睛,小聲道了句:“頭發卡住了裙子的拉鏈。”
昏暗的樓梯口,只有些許的光亮落在她身上,籠亮她如玉般的側臉,微卷的長發半披在一邊,幾乎裸着另一邊白皙的肩膀。
祁商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不過一瞬,他就微撩眼睫,将視線落到了她身後的牆壁上,克制而有禮。
他雙手還插着兜,整個人依如過往般懶散不羁,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微勾,笑意涼涼,像個斯文敗類似的微探了下身子,貼近她,在她耳邊清涼低語。
像惡魔低語,将到手的獵物玩弄于股掌之間般,帶着些壞。
甚至是漫不經心的勾引。
“我聽不到,大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