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秘境中
秘境中
蒼翠山巒中，兩個青色身影正在山林間穿行。現在還是清晨，剛下過雨，地面潮濕，腳步踩過地面潮濕的葉子，發出沙沙聲響。
青色身影掠過的風愈飄愈遠，兩人最終停在懸崖旁。
“二師兄，就送到這裏吧。”十鸠微微擡頭笑着。
十六歲的少女臉龐還未褪盡稚嫩，她梳着利落的馬尾，一雙杏仁眼帶着笑意和讓人安心的自信。
十鸠看向面對面站着的二師兄詢青。
兩人皆着宗門青色衣袍，是問劍門的同門師兄妹，自小一起長大，情誼深厚。
詢青擔憂地看着師妹：“進入秘境後，你要多加小心，師父他——”
他頓住一秒，猶豫嘆氣，接着道：“若不是師父派我與三師妹去尋劍大會，我定要陪你一同進秘境去捉那魔賊。”
一日前，十鸠的師父趙問機令詢青傳來口信，派十鸠獨自進入秘境盡快捉拿新任魔教教主——楊風華。
十鸠聽了師兄的話，俏皮一笑，眼神中露出幾分暖意：“師兄不必擔心，楊風華那賊子不學無術，沒有繼承莫風緒的絲毫功力，不過僥幸做了魔教教主。放心，我很快就能回來。”
她自八歲随師兄師姐下山以來，闖蕩江湖已有八年，見過的生死不計其數，怎會懼怕剛剛成為魔教教主一日便在恐慌中倉促逃進秘境的楊風華。
詢青知道五師妹的性子，她生來正直，個性活潑要強，從不服輸——當然，五師妹也從未輸過。
因為她被稱為百年難遇的習武天才，是武林顯出頹勢後年輕一代的希望。
十鸠的佩刀發出嗡嗡響聲，似乎在催促她趕緊出發。
看到十鸠背的刀，詢青的眼神多了幾分深意。
問劍門中只有十鸠一人用刀，她的武功也并非趙問機一手教成。
從展露武學天分後，十鸠就得到特許進入各江湖大宗門中觀摩學習。
她背着的那把刀就是江湖大宗親自送給十鸠的名刀忘川。
詢青想要輕拍十鸠肩膀的手停到半途，又收了回去。
“師兄知道你一定能順利回來。”他溫聲道。
十鸠并未察覺詢青眼中的深意。
她颔首，轉身走到懸崖邊時又頓住，轉頭看向詢青。
詢青不解地望着他。
十鸠琥珀色的眼眸泛出暖意：“師父咳嗽未好，他怕苦，始終不肯吃藥，總推說找不到病根，其實是他不肯看醫師。如今又進了蜀中，只怕不适應那裏的生活，咳嗽更加嚴重。”
明明自己就要去秘境面臨生死考驗，心裏還記挂着別人，五師妹自小就是這樣。
詢青心中微微嘆息。
他一臉溫和：“放心，我一定會盯着師父吃藥。”
十鸠笑了，這次不再猶豫，快跑幾步縱身跳下懸崖。
青色身影如雨滴落下，疾風如利刃割在她的身上，她并未察覺食指的傷口冒出血珠。
十鸠睜着眼睛，沒有絲毫畏懼。
秘境就在崖底，她定能抓住楊風華，讓問劍門的名字響徹武林！
***
機車的轟鳴聲停在半山腰的墓園門口。
這裏是城郊陌南山上的墓園，平時安靜無聲，少有人經過，來掃墓的人到了這裏交談時也都不自覺會低下幾分。大清早突然見到個騎摩托的炸街少年獨自來這兒，一個工作人員好奇地張望。
陸鳴摘下頭盔，長腿邁下摩托。
他臉龐棱角分明，看向墓園的眼神毫無波瀾，只是薄唇緊緊抿着，暴露出他正在壓抑內心激烈的情緒。
他快步走進墓園，徑直走向目的地，熟悉得仿佛已經來過這裏無數次。
原來是來悼念家人。
看那氣勢，還以為是來尋仇……
工作人員靜靜地看這少年停在一處墓碑前，半蹲着擦拭墓碑上的照片。
指腹摩擦堅硬冰冷的大理石，冷意一直鑽到他的心裏。
照片上慈祥的老人正在微笑。
如同每次見到陸鳴時一樣笑着。
可惜她再也沒辦法用柔軟溫暖的手拉住陸鳴，叫他“好孩子”，叮囑他天變冷要多穿件衣服。
擦完照片，陸鳴收回手，他靜靜看向照片裏的那個老人，那是在他幼年看護他、養他長大的奶奶。
奶奶三個月前重病去世，家中的長輩按照奶奶的遺囑，将她葬在了家鄉濱城。
陸鳴跟着一起回到濱城，每日正常讀書、吃飯、上學、睡覺，如同在海市一般，卻始終不願提奶奶去世的事。
上周日淩晨，在異國的母親打來電話，讓陸鳴退學，到那個國家與她一同生活。
陸鳴在房間待了兩天，閉門不出，今日淩晨終于下定決心。
這是陸鳴第一次來這裏。
他站起來，臉上終于挂上諷刺笑意。
“奶奶，連你也走了，”他低聲喃喃道，“既然你也不願再理我，我不如就如他們所願，這輩子就做一個廢物好了。”
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孤寂的目光落在石碑上，似乎想要穿透石碑看到已變成一抔黃土的親人，可他看不破這一切。
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天又下起小雨，墓園中的工作人員已經回到屋裏手捧熱茶。他沒有看到，半響後，少年才拖着被淋濕的身軀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那身影讓人莫名想起被抛棄的寵物。
陸鳴沒哭，他只不過面帶譏諷走出墓園。
若真要徹底離開這裏，他或許該通知陸盛峰一聲。可陸鳴又覺得，陸盛峰并不在意他的去留。
因為心裏裝着事，陸鳴站在路邊猶豫一瞬。
就這樣，他慢了一步。
驚雷響起，随即閃電來臨，比白晝日光還要亮的一道光轉瞬即逝。
伴随着這幕奇異的天象，天上突然掉下一個青色身影，生生砸到他的摩托上。
幾秒鐘的混亂過後，咔嚓一聲，摩托從中間斷成兩半。
陸鳴睜大雙眼看到這個場景。
一個穿着青色衣袍的女孩扶着一堆破銅爛鐵站起來，她毫發無損，看向陸鳴的眼神中滿是友善和好奇。
雨停了，一道陽光從烏雲縫隙穿過，照在這個女孩的身上。
女孩清亮的眼睛看向四周。
陸鳴顫抖的瞳孔中，有什麽東西崩塌了。
……
他的愛車！！！
***
十鸠爬起來拍打身上的塵土。
想不到她進入秘境沒有受到任何阻攔，而且從空中掉下來也沒有受什麽傷，果然是秘境，真是神奇。
只不過剛剛她掉下來好像砸到什麽東西。
她低頭，果然看到地上一堆奇形怪狀似是破爛一樣的東西。
這是什麽？
難道是什麽秘寶？
十鸠彎腰想要在其中挑挑揀揀，看看自己是否能夠修好。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往陸鳴心裏捅刀子。
陸鳴拼命忍住不去看那堆殘骸，眼神冷漠地看着十鸠。
少女臉龐上一道被崩裂碎片割破的細小傷痕正冒出血珠。
十鸠随意擦了擦臉上的血，察覺到對面的視線，笑盈盈擡起頭直直看着陸鳴，帶着好奇打量站在對面的少年。
秘境中的人從外表看确實與江湖中人有所不同。
他個子很高，短發，眉眼帶着桀骜，還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
看來這個少俠就是方伯在窺視鏡中見到的人？
“放心，我沒有受傷。”十鸠收回眼神，充滿歉意作揖：“這位少俠，在下砸壞了您的東西，實在對不住，在下會盡力修好此物，不知少俠需要多少賠償？”
陸鳴沒有出聲。
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他的思緒。愛車被砸壞，陸鳴應該生氣才對。
可他心中沒有憤怒，而是徹底茫然。
就像是走在路上被空氣打了一拳。
他疑心自己在做夢。
這個人先是從天上掉下來攔腰砸斷他的摩托，然後一口一個“少俠”“在下”。
再看她的裝扮和穿着，果真不像是現實中的人。
陸鳴心一涼，表情終于出現一絲慌亂。
如夢初醒。
難道他是撞邪了？！
畢竟旁邊就是墓園……
他後退半步，連忙擺手：“不必……我是說，不用賠償。”
他轉身欲逃走。
十鸠兜裏還有些銀兩，不，準确說是還有幾枚銅錢。
她闖蕩江湖常常周濟窮人，如今确實囊中羞澀，聽到陸鳴說不用賠錢時還心裏感慨“他真是個好人”。
結果看到陸鳴急于離開，十鸠急忙上前攔住他。
她來之前，漣水門的方伯曾找到她，告訴十鸠自己在窺視鏡中看到了秘境的景象。
他不僅得知楊風華的大致藏身地，還讓十鸠牢牢記住這句話：“你闖蕩江湖多年，該知道機緣二字有多重要。你進入秘境後遇到的第一個人，便是有緣之人，他能帶你找到楊風華。”
“少俠，在下來此是要尋一個名叫楊風華的人。”十鸠将放在袖中楊風華的小像拿出給陸鳴看，又将方伯的話說給陸鳴聽，“闖蕩江湖最重要的便是機緣，遇見少俠便是在下的機緣。”
陸鳴眉心一跳。
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他，他頓住腳步看向十鸠手中的那張小像。
下筆的人極有自信，寥寥幾筆勾勒出這人的神韻，沒有多餘的線條，僅從這幅小像中便能透露畫中人個性狂放不羁。
陸鳴過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思維跑偏，他凝神看畫中人的模樣。
完全陌生。
“我不認識他。”陸鳴道。
“方伯從不出錯。”十鸠聽到回答，竟還有心情出言寬慰陸鳴，“既然他這麽說，那你就一定能把我帶到楊風華面前。我們不必着急。”
十鸠仿佛已經認定陸鳴願意幫她。
不知出于什麽原因，陸鳴竟也沒有否認。
他如今已經平靜下來，天上掉人的事極其罕見，但就讓他碰上。陸鳴少見地生出幾分耐心：“你說這裏是秘境，你可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少人？”
十鸠很配合：“我不知，還請少俠賜教。”
“七十億。”陸鳴頓了頓，等待十鸠的詫異。
十鸠果真詫異地看了眼陸鳴：“億是什麽意思？”
……
陸鳴費勁口舌，終于讓十鸠明白這個世界并非一個小小的秘境，而是一片廣闊天地，若沒有楊風華去了哪裏的線索，她窮盡一生也難以找到楊風華。
“這麽說來，小小的江湖才算是這個龐大世界的秘境罷。”十鸠竟還有心情開玩笑，她話音一轉，“我确實有楊風華藏身之處的線索。”
“他在哪裏？”
十鸠微微一笑，語氣玄之又玄，“在一個黑盒子中。”
平靜的心情再次破碎。
“黑盒子？”陸鳴音調上揚。
“巴掌大的黑盒，黑盒子上還有花紋。”十鸠緩緩補充，“江湖中還從未聽說有能夠将人藏起來的黑盒子，這應該是一種寶物。只要找到能鍛造這種寶物的人，就能找到楊風華！”
十鸠自信滿滿。
陸鳴：……
還真是讓他遇上個怪人。
他掃了眼不遠處的墓園大門，不忍心地看着這個女孩，又覺得她多了幾分可憐。
“你知道該如何離開秘境嗎？”他又問。
“抓住楊風華便可知。”十鸠仍舊自信滿滿。
陸鳴：“……”那就是沒法離開這裏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他看着十鸠清澈的眼睛，停頓幾秒。
再看十鸠一身髒兮兮的衣袍，以及她帶着的那把環首刀。
就這樣放她一個人在這兒，以她與衆不同的裝扮和毫不掩飾的“穿越者”身份，還不知會遭遇什麽。
半響，陸鳴終于開口道：“你随我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