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位法師

第36章 回家

第三十六章回家

一個小時前。

伊森站在光柱內，手中握着已經完成影像錄入的記憶水晶，默默地看着周身仍在自動呈現的記憶影像。

在大腦沒有自主回憶某一段記憶的時候，記憶成像魔法呈現出來的将會是人的腦海中印象最深刻的記憶畫面。

西瑞爾見到了在靈魂狀态下跟着埃文見到“時間”的場景。在那段記憶裏，他第一次見到了老師與平時清冷睿智卻又溫和包容的形象截然不同的另一面，同時又第一次見到自家老師的“朋友”，自然印象深刻。

而此時伊森的眼前呈現出的影像畫面，則是一副地獄般的場景。

時過千載，他已經度過了太過漫長的時光，許多記憶已經如同風化的史詩書卷一般封塵褪色，但在這漫長的千年歲月中，留給他最為深刻的記憶，致死無法忘卻分毫，乃至在他的靈魂上烙下永遠無法磨滅的永恒印記的，無疑是那天……

那一天，他失去了所有。

屍橫遍野的大地被血色浸染，黑沉的天空被一道道裂縫切割破碎，日月星辰崩潰裂解，天地間滿是幽深可怖的深淵裂隙，山河大地遍布傷痕，天地無光，空中飄灑着血雨，四處彌漫着漆黑的“污染”，整個世界絕望而死寂。

而他沐浴着血雨，木然地站在這瀕死的世界中，眼淚早已流幹，忘了呼吸，忘了傷痛，忘了悲哀，也忘了自己……

伊森靜靜地看着眼前的畫面，鼻腔中仿佛再次被那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充斥，默默閉上了眼睛。

那是曾險些将他溺斃的血海汪洋，他至今無法逃離的夢魇。

若不是管理局為了保護隐私，在周圍布置了屏蔽外界視線的魔法光柱，其他人看到這樣的畫面多半會心神顫栗冷汗直冒。

那是支離破碎的世界在瀕死之際發出的絕望哀鳴。僅僅是記憶影像中呈現出虛假的畫面，便已經達到了精神污染的程度，若是心智脆弱的人看到，哪怕只是一眼，都會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懼心生絕望，甚至崩潰自殺。

伊森低垂着眼睛，轉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光柱範圍，面色平靜，腳步平穩，讓人看不出絲毫異樣。但他默默攥緊的手指，險些就要将手中的記憶水晶攥出裂痕的力道，卻透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那畫面一眼。

他知道接下來将會發生什麽。

若是看到接下來發生的畫面在眼前重演，他擔心自己會維持不住表面上的平靜。

他選擇了離開，不去回顧那足以将他的靈魂消磨的悲痛。

*

伊森是第一個完成影像錄入的。他走出來的時候，管理員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這麽快就完成了？”

伊森颔首。

“這才過了十分鐘啊。你們這次的任務很短，需要錄入的記憶影像只有幾個小時？” 管理員驚詫道。

伊森搖頭，“不，有五天。”

一個普通的六階法師，篩選錄入五天的記憶影像少說也要半個小時。但以他的靈魂力和精神強度，錄入五天的記憶影像只需要幾個呼吸的時間。之所以花了十分鐘，是因為他在錄入時改寫了自己在神代遺跡中離隊的記憶。

伊森不擔心錄入虛假的記憶影像會被發現，畢竟現在的魔物管理局連十階法師都沒有，還沒有人有那個能力發現破綻。

他其實應該在裏面多待些時間的，錄入時間過短會引人關注。但他不想回顧自己的記憶畫面。

二十分鐘後，伍德第二個從光柱中走了出來。

“啊，累死了，總算是結束了。”伍德伸了個懶腰，推門離開影像室，突然看到站在走廊的伊森被吓了一跳。

“你這麽快？唉，沒想到我不是第一個結束的。”伍德撓了撓他的光頭。

伊森看了他一眼，說：

“我還有事，一會就先走了。等結束你們如果要出去聚餐盡量別太晚，早些回家。雖說任務結束有一周假期，但随時可能安排緊急任務。叮囑西瑞爾和莫蘭這幾天注意休息保持體力。”

“行。”伍德內心感慨他對兩個新人的上心，又多問了一句：“你是要去研究院那邊幫忙？”

“不是，有其他事。”伊森神色淡淡。

“大忙人啊，那我就不留你了。你也注意休息，剛結束任務，別太累了。”

伊森點頭，謝過他的好意，轉身離開。

他需要獨自平複一下心境，否則等一會怕是要被西瑞爾看出來了。

那孩子對他的情緒一向敏銳。

伊森走後不久，卡菲也出來了，接着是莫蘭。西瑞爾是最後一個，觀看最後那段記憶影像讓他多花了些時間。

從光柱裏走出來的時候，西瑞爾的臉上還帶着些恍惚。

“嘿，你還好嗎？”管理員看到他的樣子，面露關切道。

西瑞爾緩慢地眨了眨眼，強迫自己回神，調整臉上的表情微笑着擺了擺手。

“我沒事，就是有點累。”

靈魂狀态的記憶回歸後，細思種種細節讓西瑞爾的腦袋有點亂，但他并不想讓人看出來。

“新人第一次錄入記憶影像都會累，畢竟需要長時間集中精力。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以後多來幾次，熟練了就沒那麽累了。”管理員對他說。

“好的，謝謝。”

西瑞爾推門出來的時候，其他人都在走廊上等他。

“效率有待提高啊少年。”伍德打趣他，“不過沒事，等以後熟練了就快了。”說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西瑞爾笑了笑，四處看了看沒見到伊森，疑惑道：

“伊森怎麽不在？他還沒出來？”

伊森該不會是對記憶影像做改動了吧。

西瑞爾不由得有些擔心，這種事要是被發現了伊森肯定要被停職審查，嚴重的話還會有處罰。不過伊森實力不凡，就算真的改動記憶影像，被發現的可能應該也不大……

“他早就出來了，比我還早。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有事先走了。”卡菲攤手。

“這樣。”

西瑞爾心裏悄悄松了口氣，神色間顯露出些許疲憊。

伍德本想招呼大家今晚聚餐，見狀暗自打消了這個計劃。

“時間不早了，今天咱們先各回各家歇着，回頭再約出來聚。到時候我聯系人找地方啊，沒問題吧？”

西瑞爾點了點頭，其他人也欣然同意。

西瑞爾的疲憊不是假的，但表現在臉上卻是他故意的。

被一度遺忘的記憶中，埃文周身包裹着風霜，那種與世界隔絕的孤寂感讓他心髒一陣陣的難受。

西瑞爾此時一點和隊友聚餐的心情都沒有，他只想早點回家見他的老師，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離開管理局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幾人在管理局門口告別。

他們四個其實都住在同一個小區，管理局分配的住房，也就是埃文的公寓所在的小區，本該是同路的，但伍德要去和盧卡斯喝酒，卡菲也約了朋友，于是最終只有西瑞爾和莫蘭一起走。

一個月前剛剛經歷過魔獸暴動襲擊的加納都市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這裏終究是高階法師遍地走的中央區加納，在魔法力量的幫助下，建築嚴重損毀的都市傷痕被抹去，再找不到一絲痕跡。

據管理局統計，在魔獸襲擊中喪生的平民人數比預想中要少。學院方發現試煉林魔獸異常的時間較早，前期盡最大可能控制住了近半的暴動魔獸，緊急避難中心發揮了應有的作用，魔物管理局戰鬥人員的趕到的速度很快，救援控場及時，傷者也已經在管理局附屬醫院治療法師的救治下陸續回歸了正常的生活。

如今唯一能算作那場災難發生過的證明的，可能就只有在夜晚外出活動的人比平時少了些。但這并不明顯的後遺症很快也會在平靜的生活下消匿，加納很快會恢複昔日的繁華。

夜幕寂靜，進了小區更是連都市夜晚耀目的燈光都少了。西瑞爾與莫蘭在小區門口分別，昏黃的路燈照亮了蜿蜒前行的石子路，天空中漸漸飄起了雪花。

小片的白色水結晶晃晃悠悠地自漆黑的天空飄落，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悄然到來。

冬日夜晚的寒意無法透過附加了禦寒魔法的制服，但西瑞爾卻像每一個在冬夜趕路的人一樣，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像是經歷的漫長旅途終于來到家門口的旅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脫離飛雪的冬夜，推開那扇隔絕了寒冷的門，回到光亮溫暖的家中，去見那個等待着他歸家的人。

當他真正站在公寓門前，推開門的時候，西瑞爾的心跳止不住地加速起來。

門開了。暖色的燈光照在他身上，伴随着飯菜的香氣，熟悉的客廳布置，一切都同他離開時沒有絲毫變化。

而這再普通不過的一幕竟讓西瑞爾眼睛發酸。

他明明只是離開了五天，怎麽卻像是離開了好久好久一樣。

明明前一秒還不覺得有什麽，但這一刻腹中的饑餓和身體的疲憊像是突然被增強了，變得令人無法忽視。

“回來了？”西瑞爾還沒有說話，埃文的聲音已經傳來。

一頭黑色長發的法師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黑潤的眼睛帶着溫暖的笑意看向西瑞爾，用他清冷好聽的聲音溫聲道：“怎麽站在門口不動？回房間換衣服吧，準備洗手吃飯了。”

“老師……”

每一次都是這樣，他的老師永遠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西瑞爾抿了抿唇，嘴角的笑意卻怎麽也壓不住。

“外面下雪了嗎？”埃文走到他面前，伸手撚起他發梢一片還未融化的雪花。

西瑞爾沒有回答，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老師，然後，在埃文錯愕的目光下，突然上前抱住他，笑彎了眼睛。

“老師，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