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位法師

第20章 雪原

第二十章雪原

等到回過神來，西瑞爾怔了一下。

他剛才……叫了老師的名字，還是非常自然的脫口而出，完全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雖然埃文在最初曾經對西瑞爾說過，他可以直接喚自己的名字，但是西瑞爾從沒有真的這麽叫過。從前叫“先生”，現在叫“老師”，都是很尊敬的稱呼。

叫名字……總覺得不太合适。太親密，太沒有距離感了……

認真反省了一下自己，西瑞爾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是漂浮在空中，而且身體是半透明的，全然感受不到周圍風雪的寒冷。

是夢境？還是……靈魂離體？

西瑞爾眨眨眼，眼看着一片雪花從自己的手心穿過，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時無言。

他現在穿着純白的絲質襯衫睡衣，還光着腳。

答案明顯向着第二種情況偏移……大概率是靈魂離體。

是因為今天受到精神攻擊，靈魂不穩嗎？還是跟魔力耗盡、身體過于疲勞也有關系？沒想到人的靈魂竟然這麽容易受沖擊，西瑞爾心想。

那個在雪中獨行的人不緊不慢地向前走着，風雪掩蓋了他的足跡，仿佛一個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的幽魂，在這一片蒼茫的白色天地間，無聲的訴說着他的孤寂。

那人是雪原中唯一的目标，西瑞爾趕緊跟了上去。

等到更靠近些，他認出了那個人。

那是埃文。卻似乎又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老師。

此時的埃文表現出了一種他從來不會在西瑞爾面前顯露出的狀态。那是種游離于世間，冷眼旁觀世事變遷的冷漠，與難以言說的孤獨寂寥。

西瑞爾的心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埃文同他在一起的時候，雖然總是神色淡淡的沒什麽表情，情緒波動也不大，一副清冷淡漠的樣子，但給他的感覺卻永遠是溫暖、包容且令人安心的。他是一位智慧而強大的導師，一位令人欽佩誠服的引路人，永遠冷靜理智，始終給人一種看透一切的強大氣場。

但此時，西瑞爾卻仿佛透過他的冷漠的外表，看到了他歷經世事後留下的累累傷痕，與走過無盡風霜後與整個世界的冰冷隔閡。

西瑞爾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麽那些法師前輩們會對埃文又敬又怕了。

埃文現在的樣子，就算是他看了都會心顫。

但比起敬畏，他更多的是心疼。

他的老師，究竟經歷過了什麽，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從前西瑞爾只看到了埃文的博學與強大，還有令人敬佩的遠見卓識，卻沒有想過，他成為今天的樣子，究竟經歷了多少。

埃文的來歷太神秘了。

西瑞爾知道他的老師會的魔法很多，魔法修為極為高深，了解很多神代遺留下來的珍貴魔法知識和魔法技巧，對許多神代魔法界的常識和事跡如數家珍，博覽群書，擁有浩如煙海的魔法書庫……他還從那些法師前輩的口中了解到現如今的整個魔法體系都是埃文構建起來的……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他的老師究竟是什麽來歷……

魔法在整個世間消失了三千年，所有魔法傳承全部斷絕，流傳到現在的魔法古籍全部都是孤本殘本，內容極為晦澀深奧，研究起來令人無從下手……可是，為什麽埃文能夠精通那些早已失傳的魔法？知道那麽多的魔法知識，對許多外界久久無法破解的魔法都舉重若輕？

西瑞爾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或許也曾經疑惑過，卻也從不深思。因為周圍的所有人都對“導師”的獨特習以為常。

不管什麽事，只要解決不了，他們就會來找“導師”。

好像本就該有這麽一個人，默默的在暗中引導着魔法世界的重構，不聲不響，默默付出，明明是那樣不可或缺，卻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西瑞爾突然有些替他的老師感到委屈，雖然埃文本人或許并不在意，甚至這種現狀就是他刻意維持的。

空茫的雪域，除了漫天的風雪，什麽都沒有。

埃文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用傳送魔法，就這麽用雙腿一步一步的走。看似不緊不慢，但其實行進的速度很快。

及膝的深雪沒有阻礙他的步伐，他的身體似乎變得很輕，輕得可以走在雪面上，卻又不會被呼嘯的風雪影響。

西瑞爾跟着他進入了一個避風的山谷。在這裏，風雪驟停，冰雪消融，山谷中流淌着一個活水的溫泉，水汽蒸騰，池邊草木茂盛，一座獨棟的木制雙層小樓伫立在池邊，造型古樸，遺世而獨立。

西瑞爾現在感知不到物質世界的溫度，但他能感知到一些平時感知不到的東西。比如……這裏仿佛處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連時間的流速都比外界要緩慢，有種與外界隔絕了千百年的微妙感。

埃文來到小樓的門口，還沒有動作，房門已經自然而然的為他打開。

“怎麽了？前些日子不是剛來過？”一個空靈的聲音從裏面傳來。那聲音溫和而稚嫩，卻同時帶有一種古老的滄桑感。

“叨擾了，時間。”埃文微微颔首，向裏面走去。

“何必說叨擾？我現在可是承你的庇護。”那人的聲音帶着笑意，有些揶揄的意味。

住在這裏的人……叫“時間”？是老師的朋友？

西瑞爾好奇起來，趕緊跟上。

能稱得上是埃文友人的人，他還從沒有見過。

這棟房子沒有安裝現代的照明設備，但到處都擺放着散發出銀白色光芒的魔法晶石。如果仔細去看，會發現這些魔法石擺放的位置形成了一個古老的法陣，将整間房屋涵蓋在內，而魔法石在兼顧着照明功能的同時還起到為法陣供能的作用。

在邁入大門的瞬間，西瑞爾只覺得渾身一輕，似乎進入了某種用于治療的結界之內。

裏間似乎是一間待客用的茶室，與埃文的茶室有些相似，只是更為古素。

西瑞爾站在門口，好奇的向裏面看去，卻只看到一片迷蒙，看不清人。

埃文在軟墊上跪坐下來，看向裏面的人，眉目間的寒意銷匿了些許，輕聲問道：“最近趕緊怎麽樣？身體好些了嗎？”

那人嘆了口氣，無奈地笑笑：“還是一樣。我現在的身體太脆弱了，承受不住我的靈魂，平日也只能待在這裏。不過我從前獨自在這生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也習慣了。多虧你還幫我保留了一處歸宿。”

“需不需要我幫你重新找一個健康的身體？你現在甚至無法自由在外界走動。”埃文淡淡道。

“不必了，這個身體既然是我的靈魂自主選擇的，就一定是最适合我的。孱弱并不是舍棄的理由。”那人輕笑，“何況，我若是離開了，我現在的父母會傷心的。”

埃文垂眸，“也是。你的靈魂還未恢複，也經不起再更換身體的蹉跎。”

“不必擔憂，總會調養好的。”那人的聲音很輕松，似乎并不因此困擾，“我雖然沒辦法做什麽，但他們都還沒有放棄。總會有辦法的。”

埃文有些無奈，“所以你為什麽不願意讓我出手幫忙？”

“沒有必要。先天不足，療養需要時間，就算你出手也是一樣。況且……”那人柔聲道：“你為我們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埃文抿了抿唇，沒再說話，房間裏陷入了沉默。

半晌，那人開口：“你來找我，不會只是為了聊天吧？”

埃文沉默良久，輕聲道：“我想給你一件東西。”

“哦？”那人似乎有些驚訝。

“我想……”

“等等。”那人打斷了他的話，轉頭看向西瑞爾的方向，“你帶了一位老朋友來？”

埃文一怔，像是突然感知到了什麽，驚訝地轉向西瑞爾。

“西瑞爾？”

被發現了？西瑞爾眨眨眼，滿臉無辜。他還真不是故意偷聽的。只是他突然靈魂離體，除了跟着埃文他也沒別的選擇……

這麽想着，西瑞爾看見埃文無聲的吐出幾個單音，随即，一陣迷霧将西瑞爾包裹住，把他送了回去。

“剛才那是光輝。”茶室裏，埃文對面的人肯定地對埃文說。

埃文無奈地點了點頭，“是我不小心，沒發現他跟了過來……可能是我剛用魂力幫他溫養過靈魂，讓我們的兩個的靈魂之間産生了短暫牽引。”

“你對他到底……”那人意有所指。

埃文閉了閉眼，輕聲道：“他是給了我生命意義的人。沒有他，我早就迷失了……”

那人輕笑，“罷了，你們之間的私事，我不便多問。所以，你要給我什麽？”

埃文從納戒中取出了一個玉石質地的白色盒子。

“這是？”那人接過去，打開盒子，驚訝道：“你……”

“時間。”埃文鄭重道，“必要的時候，使用它。”

“你……看到了什麽？”那人的聲音有些幹澀。

埃文搖搖頭，沒再說話。

*

昏暗的房間裏，金發的俊美少年睫毛顫了顫，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唔……好舒服，他這是睡了多久？西瑞爾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直接倒吸一口冷氣。

星期一早上六點半……他睡了一天兩夜？？？

這不是一個周末都荒廢掉了麽……

西瑞爾滿心無奈，只以為自己是太累了，雖然潛意識裏覺得自己忘了什麽，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也沒有時間再多想。他趕緊翻身起床，打算去找埃文，跟他說說提前進管理局實習的事。

派恩前輩那天跟他聊過，說他現在突破了六階，學院的教學已經不能幫他提升多少了。想要再進一步他需要的是實戰。而派恩詢問西瑞爾的意願後，西瑞爾也有些心動。

他本就打算将來進魔物管理局的戰鬥單位，現在既然管理局的法師前輩都覺得他夠格了，他自然願意提前進管理局實習。

派恩已經幫他向管理局申請了，兩天過去，學院那邊應該也得到了消息，多半不會阻攔。只一點，他還沒成年，想進管理局實習需要埃文這個監護人的簽字同意。

只要埃文同意，他就不用再去學院，而可以直接辦手續去管理局那邊報道了！想到這裏，西瑞爾不禁有些迫不及待。

他換好衣服正要拉開門，卧室的門就被同時敲響了。

西瑞爾被吓了一跳，打開門，看見站在門外拿着魔藥的埃文，驚訝道：“老師？”

自家老師怎麽好像是卡着自己醒的時間來的？

埃文的目光閃了閃，見希瑞爾的表現沒有絲毫不自在，就知道他并沒有記起靈魂狀态發生的事。

埃文把手裏的藥遞給西瑞爾，“該喝藥了。”

西瑞爾乖乖把藥接過來，屏住呼吸一口氣喝掉，被苦得打了個哆嗦。

好難喝！

埃文的眼中閃過笑意，輕笑着揉了揉他的頭發。

西瑞爾看埃文心情不錯，似乎沒有再因為他被精神系魔物攻擊事生氣了，原本還有點緊張的心情放松下來。

早餐時間，西瑞爾坐在餐桌旁，對埃文說：

“老師，我想跟您商量件事。”

“什麽事？”埃文停下刀叉，目光溫和地看向他。

“我想提前進魔物管理局實習。”

西瑞爾的眼睛亮晶晶的，對埃文講述了自己情急之下成功施展出六階魔法的事，以及派恩的提議。

“老師，我可以去嗎？”少年的聲音清朗，滿眼期待地看着埃文。

西瑞爾以為埃文會很快答應下來，畢竟從小到大埃文就沒有拒絕過他什麽，而他自認這個請求也并不算過分。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在他提出這件事後，埃文卻明确的拒絕了他。

“在你達到七階之前，我不會讓你進魔物管理局的。”

男人清冷好聽的聲音淡淡的，目光卻很嚴肅，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這還是他第一次表現得像個嚴厲的監護人，而不是個寵溺無度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