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位法師

第19章 溫養

第十九章溫養

當晚回家，西瑞爾本想悄悄回卧室，卻沒想到一進門就被等在客廳的埃文撞了個正着。

“回來了，怎麽躲着我？”埃文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西瑞爾僵在了原地。

男人清冷熟悉的聲音落在西瑞爾的耳中，如同一道直擊靈魂的魔咒，讓他渾身一震，一種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讓他眼睛發酸，內心五味陳雜，甚至有種想哭的沖動。

怎麽回事，他今天怎麽這麽感性？西瑞爾迅速甩掉多餘的情緒，讪讪的笑了笑，目光有些躲閃。

“老師……”

他今天把自己弄得太狼狽，魔力徹底枯竭，臉色到現在還有些發白，他不想讓埃文看見擔心，本想至少明天一早面色好些了再去見他的老師，沒想到埃文這麽晚了還在客廳等他。

埃文皺了皺眉，幾步走到他身邊，帶着手套的纖長手指輕輕捏着他微尖的下巴擡起他的臉，黑潤的眸子亮起微弱的銀光，面色前所未有的嚴肅。

西瑞爾呼吸一窒，下巴被手套布料的觸感弄得微微發癢，用特殊魔法材料制成的手套明明不會導熱，西瑞爾卻覺得埃文的體溫透過薄薄的布料傳遞了過來，讓他不由得耳根有些發燙。

太近了……

他擡眼有些無措的看向埃文，被埃文的表情吓了一跳，內心驟然緊張起來。

埃文漆黑的瞳孔周圍亮着銀白的熒光，深邃而不透光，卻仿佛能夠看透他的靈魂。那是一種西瑞爾沒有見過的瞳術魔法。

……怎，怎麽了？

“你遇到了靈魂攻擊型魔物？”埃文嚴肅地問他。

在他的眼中，西瑞爾本就布滿了裂痕、被強行拼湊在一起勉強維持完整的燦金色靈魂明顯變得比之前虛弱了不少，與肉身的契合也因此降低了許多，幾乎就要離體。

人的靈魂是這世上最神秘不可捉摸、也最脆弱的事物，靈魂攻擊型的魔物極少，但若是碰到，一個最低階的靈魂攻擊魔物都有可能讓一位頂級法師吃盡苦頭。

而靈魂一旦受損便極難治愈，破碎到這個程度的，幾乎不可能再被強行拼湊起來，只能消散在天地間。

西瑞爾的靈魂到現還能維持完整，只能說是一個奇跡。

西瑞爾惶惑地搖了搖頭，小聲道：“是碰到了魔物，但那是個精神攻擊型的魔物……而且我有秘銀項鏈……”西瑞爾話說到一半便被埃文的動作打斷了。

黑色長發的男人向來平靜淡然的臉上閃過一絲緊張，迅速摘掉手套劃破了自己的指尖，撥開西瑞爾額前的碎發用染血的手指在他的額頭上畫了什麽，口中念出幾個西瑞爾聽不懂的零碎單音。

人的精神與靈魂相通，當精神上的創傷突破界限，就有可能演變為靈魂上的創傷。精神攻擊型魔物若是找到被害者的精神弱點，便極有可能找到直擊靈魂的突破口。

而西瑞爾的靈魂，根本受不得一點外界的刺激。

溫熱的血在西瑞爾白皙的額頭上留下鮮紅的痕跡，魔法的光芒亮起，西瑞爾自脫離魔物的幻境後便一直有些遲滞的大腦瞬間清明起來。

西瑞爾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他甚至沒發現自己之前一直是渾渾噩噩的狀态。

意識到這一點，西瑞爾不禁後背發涼，一陣後怕，根本不敢想象這種狀态要是一直持續下去會有什麽後果。

施法從來不念咒的埃文這次竟然念了簡化版咒語，這得是什麽級別的魔法？

埃文的動作還沒有停，他說了句“跟我來”，帶着西瑞爾上樓一路來到煉制魔藥的房間，直奔高級魔藥的儲存區，用浮空魔法從高處的櫃子裏取出了好幾種極為珍貴的高級魔法藥材，一邊處理藥材一邊頭也不回地對希瑞爾說：“在旁邊坐一會。”

從始至終，埃文的表情都是緊繃的，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冷硬。

若是換一個人來或許會以為他已經憤怒到極點，吓得連大氣都不敢出，西瑞爾卻聽出了他隐藏在冷硬語氣下的緊張，似是生怕自己的動作慢一點就會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後果。

他的老師……在害怕？

西瑞爾被埃文的表現吓到了，內心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他的老師為什麽會突然這麽緊張。他此前從來不敢想象，無所不能的“導師”閣下也會有這樣不安的時候……

精神攻擊型的魔物竟然這麽厲害嗎？即使萬年秘銀已經幫他抵擋住了幾乎全部的傷害，并且消滅了攻擊的魔物，也還是會有很嚴重的後遺症？

西瑞爾不記得書上記載的精神攻擊有這麽厲害，是他今天遇到的魔物很特別？還是他認錯了，那不是精神攻擊型魔物，而是罕見的靈魂攻擊魔物？

西瑞爾內心有很多疑問，但他不敢現在問埃文。

他的老師現在的表情真的很吓人……

他乖乖在一旁坐下來，看着自家老師在一旁配置魔藥。

埃文纖長靈活的雙手迅速的處理各種需要精細處理的珍惜藥材，動作非常熟練，每一步都幹淨利落、井然有序，這項繁瑣的工作在他的手中呈現出一種幹練優雅的美感。

西瑞爾的目光被埃文的手吸引了。

他的老師日常佩戴着手套，從來不在人前摘下來，就連西瑞爾在記憶中都沒有見過他的手。

埃文的手很漂亮，纖長而骨節分明，皮膚因為常年不見光而異常白皙，十分賞心悅目。

所以老師為什麽要戴手套呢？是潔癖嗎？

不像啊，老師是很愛幹淨，但從來沒有到潔癖的程度。

西瑞爾老老實實坐在一旁心想着，目光一轉，突然注意到了一處不同尋常的地方，瞳孔驟然緊縮，連心跳都漏了半拍。

埃文的手上……好像有傷疤……

五指的指尖，手掌，手腕處，都有利器造成的傷痕。雖然早已愈合，但留下來的傷痕卻依然明晃晃的昭示着存在感，非常明顯……

看到那些傷痕，西瑞爾心中一疼，不知道為什麽竟升起一種濃烈的愧疚和自責感。

“老師……”他聲音沙啞的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詢問埃文那些傷痕的來由嗎？可他的老師既然日常戴着手套，就是不想人看到他的傷痕……

“困了？再等一下，喝完藥再睡。”埃文沒有回頭，顯然誤會了西瑞爾的意思，以為他是困了想回房間睡覺。

西瑞爾抿了抿唇，沒有解釋，只是默默坐在一旁。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埃文的魔藥終于做好了。

當他拿着盛滿半透明藥水的魔法容器轉身向西瑞爾走過來，看到西瑞爾在看他的手，不自覺的蜷縮了一下手指，身體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将魔藥放在一旁，重新戴好手套，将容器裏的魔藥倒進杯子裏，遞給西瑞爾。

“喝下去。”他的神情已經恢複了平日的淡然，聲音清冷卻溫和。他知道自己剛才吓到西瑞爾了，語氣中帶着些許安撫的意味。

“別怕，只是以防萬一。喝了藥睡一覺就好了。”

西瑞爾看到老師的表情恢複如常，內心悄悄松了口氣。

看來似乎是沒事了。

他乖乖喝掉那杯苦澀的魔藥，然後在埃文的示意下，閉上眼睛，放緩了呼吸，讓僅剩不多魔力在體內緩緩流淌，順其自然地讓外界的魔力進入體內，一邊補魔一邊閉目調息起來。

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埃文無聲的念出了一串咒語，随後，他的身體漸漸轉變為半透明的狀态，雙目的銀光大盛，西瑞爾支離破碎的燦金色靈魂呈現他的眼前。

埃文屏息，凝神調動起周身的魔力，引導着魔藥的藥力覆蓋在西瑞爾靈魂的裂隙處，以魔藥為媒介，用自己的靈魂之力為給養，修複溫養西瑞爾的靈魂。

随着靈魂力量的灌注，西瑞爾全身都放松了下來，靈魂層面的溫暖讓他都像渾身都浸泡在藥浴中，舒服極了。幾分鐘後，他不知不覺的昏睡了過去。

埃文抱住少年軟倒下來的身體，無聲的松了口氣。

還好，這次西瑞爾遇到的是只精神攻擊魔物，它的攻擊只是對西瑞爾的靈魂造成了些微損耗，并未真正靈魂受創，用藥物溫養幾次差不多就能修複。

埃文抱着西瑞爾回到卧室，幫他脫掉外衣，用除塵咒清潔幹淨身體後放在床上，替他蓋好被子。

看着少年安穩的睡顏，埃文輕輕揚了下嘴角，眼眸低垂，眼神中流露出隐隐的自責。

徹底碎裂過一次的靈魂終究還是太脆弱了，雖然随着西瑞爾的魔法修為提升，他的靈魂強度已經恢複了不少，但依舊經不起磋磨。他還是應該再小心些的……

要是真的再靈魂破碎一次，眼前的人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埃文閉了閉眼睛，掩住眼中的苦澀落寞，轉身離開。

*

西瑞爾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很長的夢，一場幾乎讓他醒不來的夢。

但夢中的一切并沒有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一絲痕跡。

再次睜開眼，他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卧室天花板，而是連綿不絕的皚皚雪原。

雪原之中，一個修長的身影踽踽獨行。

“埃文……”

他無意識的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