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那日之後,一連數日,雲莺都沒有見到謝長雲,之後她聽說謝長雲去青州捉妖去了,她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以前她最喜歡黏着謝長雲,每次他去捉妖,她都想他想的很,但如今,她卻怕他怕的很,甚至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回來,時光不過短短三載,一切已經翻天覆地。
不過雖然謝長雲不在府邸,他安排的活計雲莺也不敢不做,她每日都要為他清掃庭院、整理床鋪、熏香衣物,謝長雲最喜潔淨,但是不喜丫鬟近身,這偌大的掌門院落,所有事情都只有雲莺一個人做,她每日忙到腳不沾地,還要無論刮風下雨,都要去薔薇花林,摘幾支薔薇花,放在謝長雲房中的花瓶中。
謝長雲喜愛薔薇,雲莺也最喜薔薇,雲莺以前被養的嬌慣,對待花草她也偏好薔薇這類顏色嬌豔美麗之物,謝長雲嫉她如仇,但也沒有厭烏及烏,而是還是如同以前那般,每日要摘幾朵薔薇放在房中。
這日雲莺照舊去薔薇花林,摘了幾支薔薇,放在笸籮之中,經過芍藥園的時候,她不經意望了眼,才發現之前欺負她的幾個婢女已經不見了,她也沒有多想,而是仍然快步朝掌門院子走去,聽說謝長雲今日回來,她必須趕在他回來之前回去,否則,只怕又要被他借故發作一番。
但還沒邁進院子,她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院子裏亂糟糟的,擠了很多人,雲莺懵了懵,接着就聽到一陣低語聲:“琅琊公主來了。”
琅琊公主,名為夏簪月,又稱簪月公主,是先帝的小女兒,也是當今聖上的姑姑,簪月公主雙十年華,自幼體弱,先帝生怕她年少夭折,所以将琅琊山贈她為封地,又将她送上琅琊山修仙,等簪月公主學成歸來後,性情卻變的孤僻冷淡,連聖上要賜她婚配,她也屢次拒絕。
卻不知這深居簡出的簪月公主,今日怎麽來了天師府?
雲莺跟着衆人一起跪下,她沒怎麽見過簪月公主,只是以前跟随父親入宮的時候見過一次,印象中,這位公主雖然蒼白羸弱,但五官長得甚美,眸如星月,唇似櫻花,只是她雖然長得這般美,雲莺卻總覺的害怕,也不知是因為簪月公主冷若冰霜讓她覺的害怕,還是因為簪月公主面容過于蒼白,和鬼魅一般沒有一絲血色,讓她覺的害怕。
雲莺低着頭,她見到一抹潔白的裙擺走到了她面前,然後一只柔弱無骨的手擡起她的下巴,雲莺被迫擡起頭,眼前是簪月公主蒼白絕麗的面容,雲莺不知道簪月公主這是何意,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能小聲喊了句:“見過公主。”
簪月公主并沒有回答,她的眼神中除了冰冷,還有嫌惡,她的手慢慢撫到雲莺的脖頸處,雲莺的脖頸是那麽細,仿佛輕輕一掐,就會斷成兩截,簪月公主摩挲着雲莺脖頸處的肌膚,雲莺怔怔仰頭看着她,大氣都不敢出,正當氣氛詭異到凝固的時候,忽然房中傳來一聲驚叫:“掌門……掌門……”
簪月公主頓時眼神一變,她轉過身,疾步往謝長雲房中而去,在場衆人這才起身,雲莺聽到身邊人嘀咕:“聽說天師在收服一只虎妖的時候,受了重傷,性命都堪憂呢……”
雲莺不由一驚,她往謝長雲房中望去,眸中神情複雜,然後抿了抿唇,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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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雲的确傷的很重,那只虎妖甚是狡猾,他一時大意着了它的道,被虎爪将腹腔生生撕開,謝長雲忍着痛一劍殺了那虎妖,然後便昏迷不醒,被天師府天師送回了府中。
簪月公主摒退衆人,她獨自一人呆在謝長雲床前,謝長雲躺在床上,臉色慘白,身上繃帶不停滲出鮮血,簪月公主細細撫摸着謝長雲的眉眼,她輕聲道:“你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死第二次的。”
一股靈力從她掌心蘊出,注入謝長雲的體內,謝長雲五髒六腑的重傷慢慢在修複,四肢百骸也如同浸泡在靈泉之中舒适,疼痛慢慢減輕,終止消失,簪月公主此時卻嘔出一口鮮血,她卻不管不顧,而是仍然癡癡看着謝長雲的臉,一直等到謝長雲的睫毛微顫,簪月公主這才用帕子擦拭着嘴角,然後默默将帕子藏在袖中,不讓謝長雲知曉。
謝長雲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簪月公主微微笑着的面容,謝長雲吃力撐起身體,這才發現自己所受的猙獰傷勢好了很多,簪月公主扶着他靠在床頭,謝長雲嘆了口氣:“多謝公主,又救了長雲一次。”
簪月公主扶着他的胳膊,眼神溫柔:“你我之間,還說什麽謝不謝呢。”
謝長雲将胳膊從簪月公主手中抽出,然後移了移身子,和她保持距離:“公主身份高貴,長雲不敢僭越。”
他語氣謙和有禮,但卻明明白白帶着一絲距離感,簪月公主心中又是失落,又是傷感:“你還在想着你小師妹嗎?”
謝長雲沒有說話,簪月公主又道:“她父親害了你父母,她又那般對你,你還對她念念不忘,長雲,你這又是何苦呢?”
謝長雲依舊沒有回答,但是思緒,卻飄到了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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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知曉,天師府掌門謝長雲,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
三年前,謝長雲十七歲,小師妹雲莺十四歲,謝長雲和雲莺青梅竹馬,相互愛慕,雲莺父親雲無咎也看出兩人心思,雲莺是他最疼愛的獨生女兒,謝長雲是他最滿意的大弟子,趁着雲莺長大,他便想将兩人婚事定下來。
謝長雲自然是毫無異議,他本就深愛雲莺,能和雲莺成親,他高興到幾晚都睡不着覺,可他沒有想到,這一切,其實都是他一廂情願。
在和雲莺成親的前三日,謝長雲父親舊友突然來找他,并告訴了他一個讓他震驚萬分的事實。
原來謝長雲父親曾是九道派掌門,和雲無咎是好友,謝父謝母經常和雲無咎一起,四處除妖,但沒想到雲無咎觊觎九道派至寶,也就是傳說中可以增強百年功力的九轉金丹,他從謝父那裏偷來後,被謝父發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了謝父謝母二人,并且對外聲稱二人是被大妖所殺,雲無咎得了金丹,靈力大增,順利成為修仙衆派之首,天下第一人,只可惜謝掌門的兒子,懵懂不知,還在認賊為父。
謝長雲完全不相信那人所說,師父向來對他視若已出,一身本事都傾囊相授,而且還将獨生愛女都嫁給了他,如若師父真的殺了他父母,怎麽會對他這般好?
謝長雲不但不信,還将此事告訴了師父,師父也怒斥說這是無稽之談,這倒讓謝長雲覺的十分羞慚,這種無稽之談,自己還告訴師父,讓師父煩神,真是不該。
未料翌日,謝長雲就發現告知他事情的父親舊友死于非命,他不想懷疑師父,但又不知為何會如此巧合,正當他心神慌亂之時,師父卻先下手為強,将他廢了靈力,折了手腳,毀了容貌,毒了嗓子,讓他痛不欲生,他這才知曉,原來父親舊友所說,都是真的。
師父大笑着看着他,就如同看着一個最可笑的蝼蟻,他說他向來嫉恨謝修遠,和他當好友也不過是為了九轉金丹,殺了他夫妻二人也是為了金丹,至于收養謝長雲,無非是看謝長雲靈力出衆,能為天師府當牛做馬罷了,将雲莺嫁給他,也是為了讓他更好的為天師府做事,但既然謝長雲發現了一切,那他便留他不得了。
雲無咎沒有殺謝長雲,有時候活着比死更痛苦,他将謝長雲如同一條死狗般丢出了天師府,謝長雲身負血海深仇,但手腳盡折,無法說話,容貌盡毀,他根本申不了冤,昔日光彩照九州的天師府大弟子就這般每日如蛆蟲一般活着,還是有個乞丐見他可憐,每日喂他一些饅頭屑,他才活了下來。
謝長雲就這般生不如死的活着,一日他聽到身邊乞丐嘀咕:“原來那就是天師府大小姐啊?聽說她要嫁給信王為妃了,所以今日特地來挑選綢緞。”
天師府大小姐?雲莺?謝長雲往綢緞店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雲莺。
雲莺正和幾個婢女一塊,在那裏挑選綢緞,她要嫁給信王?不,雲莺那般愛他,怎麽會嫁給信王?她一定是被逼迫的,她不知道他在這裏,她不知道他被她父親害的這般慘,如果她知道,那她一定會救他的。
謝長雲滿懷希冀,他手腳并用,艱難的一路爬到了綢緞店,街上所有人見到他都掩鼻嫌惡,雲莺婢女也尖叫着:“哪來的叫花子?快趕走他!”
綢緞店的夥計拿着棍子來驅趕他,棍子如雨點一般落在他身上,雲莺皺眉:“別打了,你們要打死他嗎?”
她緩步走下臺階,走到謝長雲身邊,然後從身上拿出一錠銀子,蹲下遞到謝長手中,柔聲道:“你也怪可憐的……”
謝長雲沒有拿銀子,他拼盡全身力氣,抓着雲莺的裙擺,仰頭看她,被毀壞的喉嚨發出難聽的荷荷聲,雲莺能認出他吧,他和她從小一起長大,他們那般相愛,他就算毀了容貌,她也一定能認出他的!
果然雲莺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你……你是……”
她忽然急忙住了口,然後将自己裙擺從謝長雲手中抽了出來,她慌站起,咬了咬唇,就對婢女道:“我們走吧。”
她幾乎跟逃一樣離開,謝長雲還聽到婢女問她:“小姐,您認識剛才那個乞丐嗎?”
“不認識。”
輕飄飄的三個字,卻讓謝長雲陷入了無盡的絕望之中。
雲莺認出了他,但是她沒有救他,而是放棄了他。
什麽青梅竹馬,什麽情比金堅,當他落了難,她卻視而不見,甚至連援手都沒有伸出。
他看錯雲莺了,他錯了,他真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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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京師鑼鼓喧天,雲莺坐在喜轎之中,歡歡喜喜、風風光光嫁給了信王,做她的王妃去了,同一日,京師一個乞丐,悄無聲息的死去了,他死的不甘,死的不願,他死不瞑目。
乞丐一睜眼,卻發現自己回到了成婚前,他又成為了清雅俊逸、光彩照人的天師府大弟子,謝長雲。
謝長雲重生了,或許是上天看他可憐,或許是他斬妖除魔,積了太多功德,總之,他重活了過來,這一次,他不會再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