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5章
談什麽釋懷。
寂靜悄然在空氣中流淌,褚笙萊呼吸緩緩,像是很有耐心似的,等待着林伽青的回答。
而林伽青把腦袋靠在褚笙萊懷裏,有點眩暈,有點恍然,她在思考一個答案,一個足以讓她體面地逃脫眼下尴尬的答案。
可答案還沒思考出來,思緒便已經偏了航。
……明明是個陰天,阿萊身上,怎麽會有陽光的味道呢?
好香,好溫暖。
兩個人之間平靜又焦灼,一個等待着,一個沉迷着。
忽然下課鈴響起,不遠處的教學樓很快響起人聲,有許多學生下了課,開始東奔西跑地往不同的目的地去。
林伽青好似被驚醒了,緩緩直起身子,抿了一下嘴唇。
褚笙萊挑了下眉毛,沒看明白她現在的表情是什麽意思。
“阿萊,我……确實沒睡着。”
沒睡着?
褚笙萊一喜,原來,那個初吻不只是她的回憶啊。
林伽青擡起頭,就像可以看見褚笙萊那樣似的望着她,空洞的眼眸漂亮無比,“但是,我們就說到這裏好不好?”
褚笙萊又一怔。
林伽青蹙着眉頭,是有些痛苦的模樣,好像逃避已經是她能想出來最好的辦法了。
褚笙萊不忍看她這樣,她喜歡她,喜歡到林伽青皺個眉頭都會心疼的地步了。
“好,那就說到這裏。”
褚笙萊擡起手,輕輕地撫平林伽青的眉頭,“別皺眉頭啦,姐姐,今天天氣還算不錯,跟我去學校裏四處走走好不好?”
天氣不錯嗎?
林伽青靜下心來感受了片刻,有風輕柔地拂過,像褚笙萊的觸摸。
她點了點頭,“好,你走慢一些,我跟着你。”
這是小手都不讓牽了,褚笙萊失笑,拉開外套拉鏈,把一節衣角遞到林伽青手邊,“拉着衣服吧,學校盲道很少,當心摔跤。”
林伽青猶豫兩瞬,還是拉住了。
她在後邊攥着褚笙萊的衣角,褚笙萊在前頭慢悠悠走着,速度完全符合她微跛的腿,走起來并不算吃力。
林伽青垂着頭,死死地咬着嘴唇。
她知道的,這種溫柔的、細微的、潤物細無聲的好,她都知道的,她都能感受到。
林伽青的心不是石頭做的,遇見褚笙萊之後,早就被她悄悄化成了一灘小小的平和湖泊,她多想回應褚笙萊對自己的好,多想肆無忌憚地和她一起歡笑。
可是她不能。
她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殘疾人,她能帶給阿萊什麽呢?
林伽青想得太入神,沒注意到褚笙萊悄然停下了步子,直直地撞上了她的背。
褚笙萊趕緊轉過身來看她,小聲問她,“姐姐,撞哪兒了?”
林伽青避開她的手,“沒有,沒事。”
她問,“怎麽了?”
褚笙萊展開雙臂,像把她抱在懷裏似的,将人擁了進來,但其實只是用懷抱搭建了一個遮擋,并沒有真的抱到林伽青。
褚笙萊小聲說:“法學院下課了,好幾個教授一起走過來了。”
林伽青下意識慌張起來,上前一些,抓住了褚笙萊的外套。
她低着頭,像沒臉見人一般的慌亂,“阿萊,他們走了嗎?”
“沒呢。”
褚笙萊低頭看着林伽青,驀地無聲一笑。
明明害怕了知道往她的懷裏鑽,怎麽不害怕的時候就這麽鐵石心腸呢?
張教授帶的頭,好幾個老教授跟他一起,大家都背着包拿着水杯,像是要出去聚餐似的,走的方向不是食堂,而是校車的泊車處,這才會往學生會大樓這邊走了過來。
一行人說說笑笑,聊聊學術扯扯家常,褚笙萊盡量背對着他們,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幫林伽青打好掩護。
奈何她實在有些好認,高個子,短卷毛,學習還認真,學院裏教過的老師都認識她。
張教授眼睛一瞟,看見了褚笙萊,恰好褚笙萊也在偷瞄他們,直接撞上了視線。
褚笙萊:“……”
張教授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一下認出她來,“褚笙萊,在這兒幹嘛呢?”
他一出聲,林伽青直接慌到不行,扯開褚笙萊的衣服就鑽了進去,把臉死死地壓在了褚笙萊的心口上。
褚笙萊被抱得緊緊的,滿足得不行,回頭對着教授笑一笑,“教授們好,我朋友不太舒服,我陪她站會兒呢。”
張教授湊近過來,褚笙萊直接展開外套罩住了林伽青的腦袋,“教授,怎麽窺探人隐私呢。”
“嗷,這叫隐私?”
張教授打趣一句,好奇地打量着她們。驀地,他注意到褚笙萊懷裏女生拿着的盲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看了那個女生好幾眼。
背影很眼熟,眼熟到,讓他腦中忽的就冒出來一個人的名字。
老教授變了臉色,又覺得自己的猜想應該是錯了,他張着嘴,話是對褚笙萊說的,眼睛卻仍舊看着林伽青。
“你……”
他說:“你上課學的東西都還給我了是不是?隐私的定義什麽,一個不屬于你的個體,能稱為你的隐私嗎?”
褚笙萊擡手捂住林伽青的腦袋,“對不起教授,是我說錯了,話說隐私的定義,期末會考嗎?”
“當然考啊!”
張教授下意識被套了話,回過神來,輕輕瞪了褚笙萊一眼,“就你機靈!”
別的教授在喊張教授,他不好多留,“期末好好複習,我改卷子可不手軟啊。”
褚笙萊拖長聲音回複,“好的——”
張教授擡腳走出幾步,忽然又停住,對着褚笙萊說:“老師對你的期待,并不是一個優秀的律師。我教你、培養你,如果你能為社會作出貢獻,那是再好不過,可是你能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人,好好地活着,老師也很滿意,很替你開心。”
“所以,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自己的人生和生活才是最重要的,知不知道?”
褚笙萊沒聽明白,“啊,好的。”
張教授又看了林伽青兩眼,轉身走了。
看着他們走遠了,褚笙萊這才揭開外套,摸了摸林伽青的頭,“姐姐,教授們走了,沒事了。”
可林伽青只是緊緊抱着她,沒有動彈。
褚笙萊有些疑惑,剛要低頭看一看,就聽見了一聲嗚咽。
她僵住身體,終于反應過來,林伽青在哭。
褚笙萊有些無措,她不知道林伽青為什麽哭,周圍人來人往,她能做的,只有為林伽青提供一個懷抱,再撫摸着她的頭。
告訴她,我還在。
當初林伽青在校的時候,張教授一直很喜歡她,不只是因為她認真刻苦,更多的時候因為,她這個人身上有種特別的靈性。
很多人學法律,學着學着變成了冷漠的法條機器,張口閉口就是法律道義,漸漸失去了對于其他感情的感知能力。
但林伽青不同,她學會了這麽多知識,卻能做到高高捧起、輕輕放下,她會共情會感懷,沒有忘記法律只是工具,而她依舊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件事。
畢業論文選導師的時候,林伽青選了張教授,張教授也很高興地答應了下來。
兩個人一起探讨,最後完成了一篇非常優秀的論文,不僅評到了優秀畢業論文的獎項,甚至投稿了幾家法律期刊,也被選上了。
學院裏還有位老教授,曾經帶出了林伽藍這樣的學生,一直都很驕傲自豪。
張教授原以為自己帶出的林伽青,也能在往後讓自己驕傲自豪起來,可誰都沒料到那場意外。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借着這個機會,對林伽青說出那番話吧。
老師不求你為老師帶來名聲了,也不求你頂天立地為民求正義了,只求你好好活着,快快樂樂的。
林伽青費了很大的勁才逼着自己走出來,可她還沒辦法釋然,釋然那場意外給自己的人生帶來的巨大更改。
誰能輕易接受呢,原本老天遞到你眼前的是一塊草莓蛋糕,可是蛋糕碎了,老天還扇了你一個耳光。
但你明明沒有做錯什麽。
她獨獨沒有料到,她太過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忘了身邊的父母家人和過往的老師同學,大家都不願意看見她一蹶不振,不願意看見她臉上再也沒有笑容出現。
确實,曾經所有人都對她有所期盼,但突遭變故,那些期盼早就悄悄産生變化了。
從期盼她成為一個大律師,一個善良正直維護社會正義的人,變成期盼她成為一個高高興興快快樂樂的普通人。
期盼都還在,只是她自己守着從前的期盼沒有挪動罷了。
林伽青就這樣躲在褚笙萊的懷裏,哭了個痛快。
唯一就是可憐褚笙萊,周遭的人都對她投來疑惑的目光,好像是她把林伽青惹哭了似的。
褚笙萊才不管呢。
她摟緊了林伽青,什麽都沒說,安靜地讓她宣洩好了情緒。
好半晌,懷裏的哭聲慢慢停了,變成細微的啜泣,褚笙萊從口袋裏摸出紙張來,塞到林伽青手心裏。
“擦一擦,哭得像個小花貓。”
林伽青接過紙,褚笙萊要抽開手,結果手指被攥住了。
林伽青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手指壓着她的掌心,不想讓她松開。
聽說人難過的時候,和其他人的肢體與皮膚接觸能夠帶來些微的安慰,褚笙萊不動彈了,任由林伽青索取。
能為她帶來這細微的安慰,她就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風吹了好幾遭,她們站立的地方從喧嚣變為平靜,只有樹葉在樹上搖曳的梭梭聲響。
褚笙萊感覺自己穿着的薄毛衣和打底衣都被哭濕了,胸口涼飕飕的。
是林伽青的眼淚。
林伽青吸了下鼻子,終于松開了褚笙萊,用手裏的紙擦了擦鼻涕,擦完之後握着垃圾,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褚笙萊從她手裏自然地接過用過的紙張,揉了揉扔到旁邊的垃圾桶裏,柔聲問林伽青,“姐姐,好點了嗎?”
林伽青後知後覺的尴尬了起來,“抱,抱歉……”
“哭一頓而已,有什麽好抱歉的。”褚笙萊把自己的衣角塞到林伽青的手裏,“走吧,跟我轉一轉?”
林伽青頓在原地沒動。
褚笙萊,“姐姐?”
“阿萊。”林伽青低着頭,“你不問我嗎?”
“我很體貼的,你現在很難過,應該不想說,所以我不問你。”
褚笙萊看林伽青哭得鼻頭和眼角都是紅的,實在覺得可愛,輕輕碰了兩下,“說起來,我還是頭一次看你哭呢,原來你沒有我想的那麽堅強啊。”
林伽青一頓。
“不堅強就對了,你這樣的性子,什麽都自己扛着,我還很擔心呢。”
褚笙萊笑了笑,“好啦,陪我走走吧,等你心情好一點了,可以和我說說怎麽了。”
林伽青點點頭,跟着褚笙萊慢慢走遠,她們繞過了操場和游泳館,又繞過了圖書館,最終到了圖書館後邊的湖邊。
“靜湖果然很安靜啊。”
褚笙萊找了塊幹淨地方,拉着林伽青坐了下來。
林伽青挨着褚笙萊坐下,心緒慢慢平複,她盤着腿,閉眼感受着從湖那邊吹過來的微風。
湖邊樹聲微響,這裏一向很僻靜,來的人并不多,學校也是因此才給它取了“靜湖”的名字。
林伽青記得,自己以前在圖書館呆到累了就會來湖邊走一走,吹吹風,放放空,心情很快就會好起來。
下一秒,褚笙萊便說:“我很喜歡這裏,是我舍友發現的,說這裏沒什麽人,所以我們經常在圖書館呆累了,就買點零食到這邊來吃,邊吃邊聊天。”
處處都是巧合,林伽青終于肯笑一下,“我以前也很喜歡這裏。”
“真的嗎?”褚笙萊好奇起來,“姐姐,那你以前都是跟誰來這裏?”
“大部分時候,都是我一個人,因為我沒什麽朋友。”林伽青想了想,“還有一些時候,是唐韻陪着我,她也是我的舍友,我們倆以前關系還算不錯。”
褚笙萊想起之前唐韻來學校做演講的事情,“我們之前實踐周的時候,唐韻學姐回來做過演講,應該是你說的那個人吧?”
林伽青不太清楚這些,“或許是吧,我和她很久沒有聯系了。”
從前、過去,都是風一吹就散了的回憶。
沉迷于此,并不是一件好事。
褚笙萊不知道林伽青現在還有多在意從前的事,但她知道,她只希望林伽青所思所想,都是幸福和快樂的瞬間,而不是那些痛苦的片刻。
“剛剛……”
林伽青出聲,提起了剛才的事情,“和你說話的張教授,其實是我的畢業論文導師,他教了我四年,是我真正的恩師。我快畢業的時候,拿到了國外幾所高校的offer,張教授很開心,說我一定能超越我姐姐,成為比她還厲害的律師,好讓他在帶我姐姐的老教授面前揚眉吐氣。”
說到這裏,林伽青笑了一下,但笑意轉瞬便消失了。
“那個時候,我們都以為,未來會很好……所以正因為此,車禍之後,我才會那麽崩潰。”
林伽青虛空地看着眼前,皆是黑暗,“老天把給我的東西,全部收了回去。”
褚笙萊看着林伽青,她的悲痛太過沉重,沉重到她甚至開不了口,因為這樣的時刻,所有的字句都顯得太過空白無力。
“剛剛張教授的話,是對你說的,也是對我說的。他讓我放下對自己的壓力,告訴我他不再抱有從前那樣的期盼了,只要我好好地、開心地活着就可以了……”
林伽青又哽咽了,停頓一會兒,肩膀忽然抖了一下。
“阿萊,我真的好難過。”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倒黴的事情偏偏就發生在了我的身上?”林伽青控訴着命運的不公,她蹙着眉頭,眼淚從眼眶裏滑落。
褚笙萊看不下去,湊近一些,把林伽青摟到了懷裏。
“我逼着自己接受,逼着自己做個正常人,可我早就變了,我讨厭所有會讓我想起從前的人和事,我讨厭以前的自己……她越好,就顯得我越差,可這并不是我的錯,變成現在的樣子不是我自己選擇的嗚嗚……”
林伽青強裝了這麽多年,一朝假面便被撕得粉碎。
談什麽釋懷,人要是這麽容易釋懷,那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多的意難平呢?
她根本就忘不了以前,所有勸她想開點、勸她忘記的話,都不是安慰,而是一把又一把的利刃,悄悄地在她心口上紮着洞。
風悄悄聆聽着遲來了四年多的委屈,林伽青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
縱然時間過了這麽久,她依舊痛苦依舊難以接受。
所以時間會帶走一切嗎?也不然。
也許,那只是人們用來自我安慰的托詞罷了。
【作者有話說】
來啦~~存稿箱告罄,日更的flag要倒了……(每本書基本更到三分之二的時候都要出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