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眼眸

第11章

第11章

“你等我，我馬上回來。”

周末的時候，宋姐如約來到了林伽青家裏，将她接去眸心。

看着林伽青家裏整整齊齊的模樣，宋姐有些動容，“伽青，看你生活得還不錯，我就算放心了。”

林伽青擠出一個笑容來，“我說過，我一個人也可以的。”

宋姐點點頭，四處走了走，又問道：“伽青，你和江大的那個同學，對接還順利嗎？已經聯系幾次啦，都熟悉了吧？”

豈止熟悉呢，都已經在同一張桌上吃過飯了。

林伽青回道：“還可以，我覺得挺順利的。”

“順利就好，順利就好。”宋姐搓搓手，繞到林伽青身邊來，有些抱歉似的，“還需要帶什麽東西嗎？今天大概要耽誤你半天的時間了。”

“沒事。”林伽青提上包，拿好盲杖，“我拿好了，走吧宋姐。”

兩個人一起到了眸心，這會兒是周末，大家都在組織做戶外活動。林伽青努力地分辨着四周的聲音，好像還聽到了一些來做公益活動的人的聲音，聽他們聊天的內容，大概就是江大的那些學生。

宋姐邊走邊說：“自從報名參加了那個公益活動之後，咱們這兒周末可熱鬧了。你是不知道那群小孩子，一個個的鬼主意特別多，想的什麽游戲，我連規則都聽不懂呢！”

“不過好在，眸心的學生都挺喜歡他們的，好多沒有報名的同學也過來了，問能不能一起玩兒呢，哈哈哈哈……”

林伽青也跟着揚起嘴角，她能感同身受其他盲校學生的快樂，有人陪着玩，快樂可以沖淡煩惱，真是太好了。

下一次，要不要也和阿萊玩一個游戲呢？

“來，到了。”宋姐出聲，“伽青，前面有樓梯，慢一些。”

林伽青點點頭，左手伸出去，摸到牆壁之後安心了一些，右手握緊盲杖，在前面點了幾下。注意到樓梯的阻礙之後，她邁出腳去感受了一下一層階梯大概的高度，這才繼續往上走。

宋姐一直說請她來幫忙，但一直沒有說要幫什麽忙。

林伽青也不追問她的葫蘆裏賣什麽藥，反正宋姐是不可能害她的。

到了三樓，林伽青根據回憶記起來，這裏好像是當初報名的時候來過一次的地方。盲校所有學生入校都有資格審查，提交的資料比較豐富繁瑣，當初那些事都是林伽藍替她做的，她直接便到了這裏來。

辦公室裏，校長和分配好的班主任都會在場，和要入學的學生以及他們的家長聊一聊，更細致的了解一些情況，再做一下适合的教學安排。

她第一次來眸心的時候，爸媽和林伽藍都在，老兩口估計是顧着難過去了，沒插上什麽話，全是林伽藍在滔滔不絕。

她一會兒問學校是私立的，能不能獲得社會上的認可和幫助，一會兒又質疑學校裏老師們的教學資格，甚至還挑剔學校環境不好，粉塵太多，會讓她有鼻炎的妹妹不舒服。

林伽青木了一般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那時候，校長和宋姐都明白她是關心過度，絲毫沒有不耐煩，一條一條的解釋。

林伽藍後來平靜下來，大概也知道是自己太過緊張了，“抱歉……我很怕伽青在這裏過得不開心。”

聽到開心那兩個字的時候，林伽青依舊是沉默不語，但表情有一剎那的松動，是一副看上去悲傷到極致的模樣。

她這輩子，還有資格開心嗎？

這個問題魔咒一般萦繞在她的生命裏，一年又一年，到如今她都沒有找到答案。

這會兒再次邁進來，林伽青又沒忍住，走了一小會兒的神。

宋姐牽着她往前走了走，開口道：“伽青啊，是這樣的，前幾天有對外國夫妻來找我，說他們家孩子想上我們的盲校。你也知道，宋姐英文很差，我們好不容易才跟他們說清楚要在網上做資格審查，今天他們說來辦入學，我就想請你幫幫忙，做個翻譯，好不好？”

林伽青，“我……”

“伽青，我也是沒辦法了，學校裏實在找不到英文像你這麽好的人。我記得之前你的資料裏寫了，好像英文特別好，想到你是最合适的人選了……你就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從前在學校的時候，她确實英語很好，大一就考出了雅思8.0的好成績，大三的時候還去香港交換過，全英文交流毫無障礙。

但，那是以前。

如今的她，當然不是從前那個聰明又意氣風發的林伽青了。

所有和從前沾邊的事情，她都不想做。

“對不起宋姐，我幫不……”

林伽青剛要拒絕，忽然聽見面前的外國母親問了一句，“你好，請問你是宋老師請來的翻譯老師嗎？非常感謝你，我們家Henry一直找不到可以接收他的盲人學校，這一次聽說眸心能接收外籍學生，我們才看到了一絲希望。”

林伽青張着嘴，沒聲兒了。

Hope，希望。

那位母親又說：“Henry，和姐姐打招呼。”

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Nice to meet you～”

宋姐又适時地見縫插針，“伽青，就幫幫我吧，好嗎？”

心軟的人，沒辦法做出拒絕。

林伽青喉間幹澀，“……好。”

她伸出手去，外國母親看出她的意圖，主動帶着她的手碰到了Henry。林伽青捏住小Henry軟乎乎的手掌，也輕聲回複了一句，“Hi Henry,Nice to meet you too.”

在之後的時間，林伽青安靜坐在一旁，Henry父母向校長和宋姐說明情況的時候，她盡量詳細地翻譯出來，力求他們可以知道曾經發生在Henry身上的事情。

她了解到，Henry是先天性視弱，從小視力便很差，他的父母帶着他去過了很多醫院，最後卻還是沒能阻止失明的發生。

小Henry今年才五歲，看過的藍天白雲和風景甚至在長大後都不會留在記憶裏，從此人生便失去了全部色彩。

林伽青兩只手交握在一起，略略低着頭。

她很愧疚，此時此刻，她竟然從別人更悲慘的遭遇中感到了一絲慶幸。至少，她已經見過了這個世界的大半，也學會了如何才能生存下去，老天讓她做足了準備才發生意外。

可是這樣小的孩子，人生尚未開始，一切都要從頭學起，未來人生又該如何走下去呢？

等Henry父母填好了入學信息，這個手續算是辦得差不多了。入學之後，小Henry就要住校了，如何溝通又是一個問題。

聽他父母的意思，是希望Henry可以學習中文，但是教授他中文的人必須是英文要好的，否則怕是也教不好。

林伽青跟宋姐翻譯完，宋姐又沉默了一會兒。

這次，不等宋姐開口，林伽青先出了聲，“宋姐，我就住在附近，你們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每天過來的。”

“哎呀，真的嗎？”宋姐語氣驚喜，“太好了伽青，我剛剛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林伽青笑了笑，“沒什麽的。”

就算這麽久沒有學習，可是有些能力已經習得了，沒那麽容易忘掉。再者，剛剛她從更大的不幸中得到了慰藉，為了緩解心中的不齒感，她必須要這麽做。

外國夫婦知道她願意幫忙，也是抓着林伽青的手一頓感謝。

林伽青有些應付不來，只能一直挂着客氣的笑容。

之後，宋姐說先送外國夫婦出去，讓林伽青陪着Henry待一會兒。

林伽青将小Henry摟在懷裏，小孩子的身體軟軟的，暖暖的，抱起來很讓她安心。外國夫婦離開之後，房間裏有一股淺淡的香水味也消失了。

她心知肚明，卻什麽都沒有表露出來。

下了樓，外國夫婦向身邊的林伽藍道謝，“Thank you,Lin.”

林伽藍方才一直沒有出聲，遠遠地站在一邊，看着林伽青從猶豫不決到冷靜地翻譯，看着她像是又變成了從前的樣子，心中好一陣情緒翻湧。

她笑笑，“是我該謝謝你們才對。”

外國夫婦有些疑惑，“嗯？多虧了你幫我們聯系這裏的學校，不然Henry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上學呢。”

林伽藍，“放心吧，這所學校絕對可靠。天也晚了，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吧？”

外國夫婦連連說好，還要請林伽藍一頓。

林伽藍看着宋姐，“今天的事，還希望宋老師幫我瞞住伽青，別讓她知道我一直在，也別讓她知道我和Henry父母認識，好嗎？”

“我明白的。”宋姐嘆了口氣，“希望有一天，伽青能走出來吧，你們兩姐妹的感情，也能恢複如初。”

林伽藍臉上浮現出一個笑容，“嗯，我相信會有那一天的。”

等他們都離開了，宋姐這才上樓。

快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遠遠就聽見林伽青和小Henry在用英語聊天，她聽不太懂他們在聊什麽，但是從林伽青的語調來看，應該聊的是開心的事情。

她推門進去，發現校長已經離開了，林伽青把Henry抱在腿上，抓着他的小手。

兩個人互相依靠的模樣看得她眼睛一酸。

“伽青，Henry的爸爸媽媽都走了。”宋姐敲了敲門，笑道：“我現在帶他去宿舍，你陪我一起可以嗎？”

林伽青點點頭，又問道：“宋姐，現在幾點了？”

“六點半。”

“好。”

兩個人牽着Henry往宿舍走的時候，宋姐沒忍住八卦的心思，問道：“伽青，急着回家嗎？”

林伽青回神，想起褚笙萊，忽然笑了笑，“我和對接的小朋友約好，周末的七點之後，她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手機不是帶着呢嘛，在哪兒不能接。”宋姐樂了樂，“伽青，那個小朋友怎麽樣呀？你們相處得好不好？我沒記錯的話，她好像也是學法律的，你們倆應該有很多共同話題吧？”

林伽青臉上的笑斂了幾分，“嗯，挺好的。”

宋姐有些大條，沒注意到這些，滿心都是林伽青恢複了正常社交的欣慰。尤其是江大那個小朋友還是學法律的，和伽青說不定兩人師出同門，如果她能夠激起伽青重新學法律的心思，那就真是太好了。

到了宿舍之後，Henry被林伽青抱着，兩個人都坐在床上，宋姐和其他兩個來幫忙的老師簡單收拾了一下，給Henry換了新床單和被套。

這期間，Henry意識到父母的離開，情緒忽然有點低落。

但他是個懂事的孩子，并沒有哭鬧。

林伽青察覺到，輕輕晃了晃被自己抱在腿上的小家夥，問道：“怎麽啦？是不是想爸爸媽媽了？”

小Henry嗯了一聲，聲音聽着都有些委屈，“我害怕，姐姐。”

“別怕，這裏的老師都是好人，他們會幫助你，會教你讀書寫字，等你長大了，就可以像我一樣獨自生活了。”林伽青絮絮叨叨的，“不要怕，Henry。”

小Henry明顯聽不懂她的話，只抓着她的手，問她，“姐姐，你害怕嗎？你想念你的爸爸媽媽嗎？”

林伽青頓了頓，“嗯。”

她到眸心的第一天，因為不熟悉宿舍裏的擺設，走兩步就要摔一跤，磕破了皮也找不到創可貼，完完全全成了個殘廢。

爸媽和林伽藍看着她進了宿舍就離開了，沒有一個人問她害不害怕。

眼睛壞了之後，世界太黑了。

她太害怕了。

可誰在意。

林伽青抱緊了Henry，意識到自己的狀态不太對，趕緊轉移注意力去想褚笙萊。她想着，阿萊現在應該下課了吧？或許吃完了晚飯，剛回到宿舍，亦或是正在回宿舍的路上？

法學院的宿舍樓是離食堂最遠的那棟樓，還要爬好長的一個大坡才能到。曾經林伽青無處次上上下下，每每夜晚背着書包從圖書館回來的時候，是最累最累的時候。

不過，阿萊好像很陽光健康的樣子，這樣的坡對她來說，怕是不在話下吧？

她會想起自己嗎？在什麽時候呢？

阿萊有自己的同學，有朋友，有老師，有作業，她有多少時間是可以用在她林伽青身上的呢？

林伽青不自覺握緊了兩只手，宋姐叫了她好幾聲，直到Henry喊她姐姐，方才回過神來。

宋姐笑話她，“伽青，想什麽呢？喊你都沒聽見。”

“我走神了。”林伽青抿了下唇，“宋姐，怎麽了？”

“我說，宿舍都布置好了，我帶着你們熟悉一下，你給Henry翻譯翻譯，記得跟他說，他的班主任就住在他隔壁，有事喊一聲就可以。”

林伽青點點頭。

她牽着Henry，一點一點的把宿舍都摸了一遍，什麽東西在哪裏，哪個地方不能走，Henry記沒記清楚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都背下來了。

外頭天已經黑透了，宋姐說帶他們去食堂吃個飯。

林伽青正要說她要回去了，兜裏的手機便響了起來，是褚笙萊的號碼。她趕緊摸出手機來，笨拙地點了好幾下，宋姐想幫她，半道又縮回了手。

電話終于接了起來，林伽青往旁邊走了走，“喂，阿萊？”

褚笙萊在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有些難為情似的，“姐姐，我在你家門口，你是不是不在家？”

林伽青愣住了，“啊？”

她腦子一轉，想也沒想的，“你等我，我馬上回來。”

【作者有話說】

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