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風嘯刀
風嘯刀
時醉像是沒有聽清一樣微微皺眉: “報酬是……笑一下”
葉驚秋有恃無恐趾高氣昂: “對!”
時醉追問: “你在外面有個老婆”
葉驚秋: “嗯”
葉驚秋有點疑惑,隊長的聽力已經變态到這個地步了嗎!
時醉若有所思: “除此之外還有個女朋友”
葉驚秋: “!!!”
等等等等這個語氣這個神态——
見到眼前這個異國導游臉上露出再熟悉不過的神情,時醉似笑非笑地再度開口,語氣輕得像落葉: “所以……這位導游,您現在想背着您的老婆和女朋友,做什麽呢”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葉驚秋心裏咯噔一聲,讪笑着堆起來個谄媚的表情: “嗨呀這位朋友您何必問這麽多呢!咱們以和為貴和氣生財,三倍價格是吧沒問……”
時醉淡淡地投來一瞥,葉驚秋後半截話戛然而止。
“說話,”時醉垂眸冷笑, “你準備背着你的老婆和女朋友做什麽”
葉驚秋緊張地咽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背,背着她們再找個未婚妻”
時醉: “……”
時醉: “葉驚秋。”
“到!”
葉驚秋火速立定站好,小身板挺得梆梆直: “尊敬的時醉隊長,一隊葉驚秋向您發來誠摯的問候!”
“我們不在的時候,你都是這樣和別人說話的麽”
葉驚秋幹笑兩聲: “誤會,都是誤會。女朋友和老婆都齊全了,再胡扯就只能扯未婚妻和前女友嘛!我權當總結詞彙量,隊長您就當沒聽清哈。”
“所以你以為那是五年前的我,才開價說笑一笑”時醉睨她一眼,絲毫沒有把人輕飄飄放過的的準備。
“不是……我這不是想讓您開心開心,笑一笑笑一笑。”
“是你想讓自己開心吧,”時醉面無表情,一看就沒相信小隊友的說辭, “好了,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晚上你下船究竟去幹什麽了”
葉驚秋不敢再亂開玩笑了,趕緊如此這般地從救姜之南到見白銀殿解釋了個遍,還順帶委婉地表達了自己下次絕不莽撞行事的美好願景。
“沒事就好,下不為例。”
時醉不易察覺地舒了一口氣,面上卻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只想了想再度提問: “但如果這是阿謝的夢,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隊長你沒做夢麽”
“沒有,眼前一閃我就在船上醒來了。”
葉驚秋若有所思: “鐘清說你有點特殊,可能魍魉也是順手把你移到了阿謝的夢裏。”
“我清楚了,但是……”時醉點頭,視線輕輕地掃過不遠處的鐘清, “你确定她可以相信麽”
“可此時此刻沒有別的選擇了。”葉驚秋微怔一下,很快低聲道。
還沒等兩人繼續說什麽,遙遙遠處傳來一道兩人都不陌生的聲音。
謝平之穿着短衣短褲露個腦袋委委屈屈: “清清你怎麽這麽久都不來找我”
時醉: “……長見識了。”
鐘清先娴熟地換副表情去哄人,葉驚秋看着遠處要多幼稚有多可憐的謝平之砸了咂舌,轉頭問隊長: “阿謝之前是這樣的!”
時醉表情也很難以言喻,她搖搖頭: “我不清楚,五年前我确實在船上和她有一面之緣,但下船後我們便分開了,再見面,謝平之就已經倒在血泊裏。”
葉驚秋啊了一聲: “所以原本的時間線裏,隊長你根本沒來找我這個導游”
“嗯,我恢複意識後很快就察覺到這是昭彼耶河河口,如果說誰和這裏的糾葛最深,就只有謝平之了,所以跟着她是個不錯的選擇,”說到這兒時醉頓了一下,眼神輕點過小隊友, “只是沒想到能遇到你。”
葉驚秋哭喪個臉,心想我也沒想到啊隊長!我就這麽膽大妄為一次怎麽就被抓包了。
正這時汽笛緩響,船只緩緩地向觀光碼頭靠攏。被哄好的謝平之眉開眼笑,很快就接受了要多一人同行的事實。
同周弦徽稍稍解釋一番,時醉便順理成章地跟着三人下了船。謝平之規劃的目的地距離這裏還有一段路程,四人輕裝前行,很快就深入密林。
葉驚秋假模假樣地在前面帶路,時不時還回頭和時醉笑着說兩句,言行之中有種說不出的親密。謝平之看着有點奇怪,幹脆加快點腳步悄悄俯在葉驚秋耳邊,似乎有真心話要托付似的。
葉驚秋聞弦歌知雅意,特別幹脆特別順服地把頭湊過去,正預備聽一聽是什麽發言,是阿謝要給鐘清驚喜,還是囑咐她慢點帶路
“朋友,”謝平之小心地觑了一眼冷冷淡淡的時醉, “腳踏三只船的風險有點太高了。”
葉驚秋: “……您還真信啊。”
她看着有點呆的謝平之深沉嘆氣,怎麽覺得五年前的阿謝有點傻得單純呢
但現在這樣似乎也更自然。葉驚秋想了想,如果說過去的阿謝一直自由自在地像是一陣風,那麽現在的她,更像是在玻璃房子裏打轉,表面上看依舊肆無忌憚,可嚴格說,還是像被框住了一樣。
眼下日影漸斜,密林中的游覽燈卻還是關閉的狀态。四下裏的叢林被風吹出或明或暗的影子,隐約透着一種別樣的凄清,叫人忍不住裹緊衣衫。
阿謝會叫她終止行程麽
葉驚秋稍有些憂心地轉頭,卻見身後的謝平之正興致勃勃地和鐘清聊着什麽典禮,什麽覺得這次泰國的某種酒不錯可以試着加進禮單,什麽到時候也可以坐船來海灘拍照片,等葉驚秋清清楚楚地聽見婚禮兩個字,謝平之的思緒又飄到領證的地點了。
所以當時鐘清和阿謝,明明已經走到了這種地步。
葉驚秋有點恍惚,謝平之還在眼神亮亮地籌劃着未來,而鐘清在她身邊一字不答只含笑點頭,和其他将所有都托付給另一半的戀人沒有任何區別,連溫聲說好的語氣都極盡溫柔。
謝平之确實會有那樣美好的未來,但不是會和她。
時醉低聲道: “沒有多久了,如果基地事後的調查報告沒出錯,十三分鐘後會有一群鼍圍襲擊謝平之,而鐘清将借着保護阿謝的名義假死,完成和這個身份的剝離。”
葉驚秋默了一瞬: “所以我們要勸說阿謝,搶在鼍圍前殺掉鐘清”
時醉點點頭。
“難度有點大,我拽着她的手殺鐘清算嗎”葉驚秋愁眉苦臉, “她現在明明超愛!”
說着,四人很快就要到達當初的目的地,太陽已經完全落山,岸邊的淺河淌得極緩,叢生的雜草裏逐漸響起細細簌簌的詭異叫聲,葉驚秋頓了頓,察覺到一股詭異的元素氣息。
剎那間只聽一聲低吼,一頭不明野獸飛速從四人身邊蹿過!謝平之閃電般從背包中抽出一柄戶外刀,手法卻異常娴熟,神色立刻嚴肅起來。
“這地方怎麽會有這種大型野獸”謝平之警惕地環看四周, “為什麽直到現在,環河燈還沒有亮起來”
驟然間四下裏響起令人遍體生寒的吼聲,數十只野獸咆哮着從河水中躍出,人面羊角的短吻鱷露出猙獰的獠牙,虎爪般的四蹄眨眼間即可撕碎桂樹。
狀如人面,羊角虎爪,恒游于睢漳之淵,出入有光,是為鼍圍。
這是魑魅魍魉的從臣,五年前就是鐘清将它們召喚出來的。
謝平之果斷轉身,向葉驚秋大喊: “走,快走!聯系警方,這地方不可以再留了!”
葉驚秋大喊着點頭應下,臉上顯出焦急之色,私下裏卻低聲戳了戳時醉: “隊長怎麽辦”
“旁觀,”時醉給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她眸色漸深, “先等等。”
葉驚秋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四下裏局勢又陡然一變,成群的鼍圍不約如同地向包圍圈正中心的謝鐘二人發起進攻,葉驚秋長嘶一聲,最終還是幾個縱跳,向謝平之的方向沖去。
謝平之左手緊握着鼍圍鹿角,右手毫不猶豫地握着戶外刀狠狠刺進鼍圍的脊背。葉驚秋在心底喊一聲漂亮,只一刀,謝平之即精準地報廢掉眼前這只鼍圍的中樞神經,力度位置速度全數精準到難以言喻的地步!
在加入基地之前,她分明也是圍獵格鬥的好手。
餘光見到葉驚秋的身影,謝平之眼神重燃期望,完全沒料到葉驚秋居然沒有先一步逃走。
“帶我妻子走!”謝平之抹掉臉上獸血高聲吼道, “十倍,不,一百倍的酬勞!只要你能帶她出去,價格随便你開!”
葉驚秋望着藏在謝平之身後的鐘清,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幾分悵然,她點點頭,卻沒說話。
見狀謝平之興奮地笑起來,她轉身拉住鐘清,極快地囑咐: “不要廢話,你先跟導游走,我有辦法脫身,你相信我。”
鐘清很輕地嗯了一聲,抱緊了謝平之的肩頭。
謝平之幾乎是在燃燒生命般躲閃,非覺醒者能達到的極限也許就是眼前的速度。葉驚秋做出準備好接人的姿勢,現在只差不到十米的距離了!但見謝平之咬牙奔跑,在最後一刻飛縱起身——
“嗤——”
很輕的刀刃入肉聲,那一定是一柄極小極薄的快刀,或許和自己送給阿清護身的那把很像,因為只有這種小刀,插入心髒時不會泵出動脈的沸血。
謝平之想。
高負荷運轉的身體在此刻驟然松弛,難以遏制的倦意從四肢源源不斷地湧現。謝平之無力地松刀,垂眸看着自己胸膛裏那把薄薄的刀刃。
刀柄就握在鐘清的手中。
葉驚秋呆呆地注視着謝平之隕落的身體,剎那間大腦一片空白。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鐘清之所以也在這裏不是因為她是魅,超S級本能神弦曲太過強大,就連身為異獸的她也不免深陷幻境!
而鐘清最深的恐懼……也是五年前假死離開謝平之的那一刻!她動心了,所以這場幻境完全是謝平之和鐘清的1V1對決,這是必死的局,兩人中必要有一個獻上自己的生命,誰先殺掉對方,誰就是活下來的勝利者!
殺掉謝平之不違背她和葉驚秋的約定,因為這也是破局。
謝平之慢慢地擡頭,一瞬間鼍圍都不動了,她質問的聲音都很輕,輕得像是怕驚擾了自己的戀人:
“阿清……你在做什麽”
其實答案很明顯,因為鐘清此刻已經不是人形。那條如長裙般的魚尾逐漸開始透明化,膠質的骨節轉動,組合成一個半真半假的身影。
魅,破除掉心局的鐘清已經可以拿回屬于自己的異獸的名稱。
鐘清很慢很慢地拔着匕首,眉眼依舊泛着與平常無二的溫柔,她輕聲回答: “我在殺掉你啊。”
滾燙的鮮血在這一刻如噴泉般飛濺,死亡的巨痛席卷全身。謝平之艱難地捂住傷口,聲音嘶啞: “所以你當初接近我……是為了Y計劃”
鐘清點點頭,眼神依舊柔得能泛水: “你有時候其實也不傻,其實我給過你機會,但你似乎有點太喜歡我了。”
“所以是我的錯”謝平之低聲嘲諷道,她的瞳孔卻在慢慢地失去焦距慢慢地渙散,心髒還在不知疲倦地向外泵壓着鮮血,滾燙的紅色澆灌在地上,盛開出一朵鮮紅的地獄的花。
這次是真的死亡。
“姑且算是吧,”鐘清握緊了刀柄,她像是沒有任何感情一樣,深灰的瞳眸泛着森然的冰冷, “阿謝,這次輪到我和過去說再見了。”
謝平之無力地閉上眼睛像是認命,鐘清仿佛下定了決心,她微微轉動刀柄攪動戀人的心髒,大股大股的鮮血仿佛瀑布般噴出。
淡青的旋風驟然開啓!難以言喻的恐怖氣息一瞬炸開,謝平之忽然睜開了雙眼,湛藍雙眼在此刻泛起屬于風元素的輝光。
一柄更為鋒利更為兇殘的長刀攜着萬鈞之力,徑直穿透鐘清的心髒。
那是嘯刀,鐘清親手為謝平之打造的嘯刀。
葉驚秋愣住了,她擡頭不自覺地看着隊長。時醉點點頭,一切猜測都在不言之中。
淡金的紋路浮現,嘯刀上的藥水頃刻間腐蝕掉鐘清的心髒,這次沒有鮮血作為死亡的奠基禮,但取而代之的是飄蕩的白汽,像是婚禮上新娘的白紗,絲絲縷縷地飄蕩在鐘清的身後。
謝平之的眼神明亮如刀,仿佛前一刻死亡帶來的危險轉眼間便消逝不見。慚恩的領域擴張到極致,獵獵長風肆無忌憚地沖撞世界。
“你是什麽時候醒來的”鐘清的臉色頃刻間灰白下去,她跌坐在地上,恍然已經明白許多。
“我從未沉睡,”謝平之低聲道, “這個夢我已經做過幾千幾萬遍了,神弦曲只能召喚出人的恐懼,可它于我而言早已經成了執念。鐘清,這場夢的主人其實是你。”
“原來是這樣,原來你早已經不害怕回到這一天了。”鐘清慢慢地重複,從四肢開始,她的身體迅速開始灰敗透明化,轉眼便塌縮為純粹的元素。
“嘯刀上塗了特制的朱砂粉,不然你不會死得這樣快,”謝平之頓了一下, “我們很早就知道了。”
鐘清微微地阖上雙眼,她想起在水底見到葉驚秋的第一眼,當時的小秋極快地從口袋中掏出密封的淡金色藥水,她卻全然沒意識到那是針對她特制的毒藥。
“真好,真不愧是你們,”鐘清忽然感慨道,她卻依舊沒有放開插入謝平之的刀, “可為什麽你要現在才出手謝平之,現在已經太晚了。”
葉驚秋面色陡然一變,鐘清說的沒錯,已經太晚了。縱然這是一場幻境,可謝平之的傷口是無法逆轉的,而鐘清也将徹底的死去。這場生死賭博演變到現在已經沒了勝利者!
“因為我想知道,重來一次,你會不會做出相同的選擇。”謝平之的精神像是一瞬間松弛下來,她大口地喘息着,大量的失血已經影響到她的肺部功能,這也許是她這輩子的倒數第二句話。
鐘清嘆口氣: “都這種時候了還要撒謊……阿謝,你是想和我死在一起吧……”
謝平之忽然不說話了。
下一秒,像是野獸瀕死的吼聲響起來。
“我要說什麽我要誇你猜得對嗎!”
謝平之死死地盯着眼前她曾千萬次描摹的臉龐,聲音是葉驚秋從未見過的歇斯底裏: “我恨你,但我更恨我自己。盡管我潛入系統的時候知道你就是異獸,知道你就是五年前的鐘清,知道你就是殺死我的兇手,可我還是……”
她哭了,葉驚秋清晰地看見兩行清淚混合着鮮血流淌在阿謝的臉上,湮滅她最後幾不可聞的三個字的尾音。
長久的沉默,四周寂靜到像是重新回到六千米的洋底。
鐘清忽然笑了。
“那真好。”
她說。
剎那間以太元素爆發,淡灰的薄幕席卷,飄蕩的水草,奔流的長河,寂靜的森林……一切的一切都消失掉色彩,只剩下純粹的灰色的虛無。
也包括謝平之胸膛的傷口。
世界忽然安靜下來,時間仿佛倒流。謝平之摸着胸膛的傷口,驚恐地發現她破損的心髒居然已經完好無損,沒有刀傷沒有鮮血,而澎湃的生機和澎湃的元素正湧動在她的血脈中。
一切都飛快地褪色消失,除了鐘清胸口的那柄刀。
葉驚秋傻眼,眼前的一切都超乎她的想象,她轉頭看向時醉,發現隊長眼底也露出極罕的不解。
“我們确實都在神弦曲的幻境中,”鐘清輕聲道,像是在給葉驚秋作解釋,可她的眼睛卻一直盯着謝平之, “但我是異獸,更是魑魅魍魉的一部分,我也能調動部分神弦曲的元素,比如,模拟出傷口和痛苦。”
“葉驚秋,我死之後你将重回白銀殿,但那時候對抗魍魉的只有你自己了,魍魉的身軀有三顆心髒,不要大意。”
葉驚秋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點點頭。
謝平之徹底慌了: “等等,等等什麽叫你死之後什麽叫模拟出傷口和痛苦鐘清鐘清你什麽意思!”
鐘清搖頭: “很快你就明白了。”
她的身體開始被解構,化成的純粹的以太元素卻沒有消散,而是直勾勾地沖入了謝平之的心髒。
“魍魉的力量會回到應有的地方,但我這具軀體的力量卻始終是由我支配的,”鐘清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不多,但足夠彌補掉慚恩的弱點,從此之後,你可以沒有限制地使用它了。”
“騙了你那麽久,好歹要給點補償。”
謝平之拼命地搖頭,聲音卻被堵着了一樣,連一個好字都發不出來。鐘清眼前已經是純粹的黑暗,她感受着臉上滴濺的溫熱,忽然笑起來:
“這次是真的再見了,阿謝。”
話音久久地消逝在風中,鐘清的身體完全透明化。神弦曲的幻境在這一刻徹底破碎。
鐘清,或者說,魅,宣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