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遲到
遲到
09:03分
徐彙區第四十五中學,高二(3)班
臺風還在逼近,風雨依舊的天空像子夜般陰沉,玻璃已經被雨點打到模糊的地步,正不清不楚地反射着教室內的幾盞吊燈。
這場是數學,對于所有考生而言都極其重要的一科。空氣安靜到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的地步,整棟樓都仿佛已沉靜下來,雪亮的白光緩灑在試卷上,筆尖和試卷摩挲的沙沙聲在耳邊輕響。
巡考員在走廊中巡查。他刻意地壓低腳步,使得腳上純黑皮鞋和瓷磚地板的接觸近乎無聲,恐怕驚擾考生解題的思緒。
畢竟這場期末考試十分重要,想來這群準高三的孩子也都知道它的含金量——
呃......等等,恐怕有一位還不太清楚。
急促的腳步聲驟然闖入長廊,安靜祥和的氣氛被突兀打破。在巡查員不善的目光中,校服被浸濕大半的少女神色匆匆,單手抓着書包闖了進來。
她落腳處有細小水花飛濺,顯然是被這場大雨淋濕了不少。
高二(3)班的班主任徐清荷正守在教室門口,此刻面色沉沉,陰恻恻地盯着走近的一臉心虛的少女。
徐老師痛心疾首,葉驚秋葉驚秋,又是葉驚秋!
這孩子從來之後就沒安分過一次!遲到早退是家常便飯,上課睡覺是固定節目。成績除了英語和語文稍微好點,其他科目常年墊底,人堪稱第四十五中的無冕之王。
眼看就要升高三,其他同學都已大步走在向好向善的大路上,只有葉驚秋,人設已經從“某些同學”進階為“更有甚者”了!
不過“更有甚者”顯然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離譜錯誤,已經站到她面前準備低頭認罪。
葉驚秋剛從浦東新區的六號碼頭疾馳到徐彙區康平路。整整三十公裏,她是真飛過來的,嘩啦啦的狂風刮得她頭疼,力度堪比Afanc甩她那一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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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成真的能力消失得沒那麽快。在碼頭時她即借此屏蔽一切監控設備。但在殺完異種後,她卻沒動用超能力将被Afanc撕咬破壞的碼頭口恢複原狀。
估計那些暗中關注她的人有辦法收拾殘局。
她也不是誠心制造麻煩的,畢竟時間緊任務重,數學九點鐘開考,她急匆匆地給自己加飛翔buff,只力求一個踩點進考場!
然而還是遲到了。
葉驚秋心知這一難絕對躲不過去,期末考試不請假遲到的嚴重性堪比觸犯天條,說不定檢讨就要寫四千字——更何況她是個在違禁線上蹦跶的常客。
幹脆主動迎接即将到來的狂風驟雨。
半小時前,在港口膽敢獨殺異種的少女眼下靜得像鹌鹑,微濕的發絲貼在她臉上,語氣乖順極了:“徐老師,早上好呀。”
“早上好?”立在牆邊的徐清荷冷哼一聲,如同即将噴發的富士山,強壓心底怒氣,開始鄭重其事地叫人大名,“葉驚秋!”
“我昨晚強調了多少次數學九點開考,多少次必須九點前到校?”徐老師雙手抱肩,示意葉驚秋去看旁邊那塊顯示09:05的電子時鐘,壓迫感十足地問道,“你告訴我現在幾點了?
“更有甚者”唯唯諾諾,擡眸悄悄瞥眼班主任,壓根不敢說話。
徐清荷冷哼一聲,知道這是學生心虛。
餘光瞥見葉驚秋被雨水打濕大半的衣服,心軟的徐老師嘆口氣,心想還是把人先帶去辦公室換套衣服得了。
這孩子一向貪涼,如果被澆感冒影響學習可就得不償失了。
然而她剛要委婉開口給雙方擺個臺階下,便見面前的常年倒數第一神色遲疑小心翼翼,給自己做最後掙紮:
葉驚秋:“八點六十五?”
徐清荷:“?”
門外響起的交談聲很快消失不見,應該是老徐把葉驚秋帶回了辦公室繼續訓斥,但方才小小的意外,仍擾亂了不少人的心。
就連高二級部的标準好學生、永遠的年級第一許銜月,此刻也擔憂地向門外望了望。
在整個第四十五中,葉驚秋雖然成績不佳,但性格極好,再加上她那張賞心悅目的臉,人緣一向不錯。
葉驚秋轉學生,高一下半年入學,剛一入校便被各班尖子生看作競争第二名的強勁對手。畢竟第四十五中升學率高學校好,規定極其嚴格,每年接收的轉學生只可能有成績優等這種情況。
三班同學也是這樣認為的。因為葉驚秋是個特能瞎扯的話痨,從她衣飾透露出的信息推斷,估計本人也是個家境不太富裕的學生,靠鈔能力走後門這條路已自動對她關閉大門。
所以大家都以為“遲到早退”、“上課睡覺”是牛人的特立獨行。
直到第一次月考成績出爐,備受關注的葉驚秋同學以總分倒數第一成功向世人大聲證明自己:
恭喜諸位猜錯啦!我是學渣!
對她報以厚望的徐清荷大驚失色,立刻将人安排和許銜月同桌,期望三班的招牌不要砸在這位轉學生手上。
月考風波就此告一段落,但整整一年過去,不少同學仍在疑惑的是:
既然并非成績絕佳,那麽葉驚秋,究竟是怎麽轉進來的?
“誰知道她怎麽進來的?”考試休息的間隙,林餘靜靠在牆邊和朋友冷哼一聲,視線迅速掃過蒙頭大睡的葉驚秋,不屑道,“估計是當年校長昏了頭,才收來個壓低平均分的專業戶,簡直給三班臉上抹黑。”
“天天胡說八道,還說自己靠吃軟飯過日子。”
“軟飯”是葉驚秋一個月前扯出的瞎話,當時她遲到被罰還笑得一臉燦爛。
同學問她是不是早戀,人又開始東扯西扯,說自己早戀了,前幾天在海邊找到的對象特有錢,以後靠吃軟飯活着就行。
結果被年級主任當場抓包,糾到辦公室訓了一下午。
葉驚秋不是人民幣,有人喜歡她自然有人讨厭她。比如,家境不錯、級部第二位置的有力競争者林餘靜。
三班是高二級部的均分第一。然而自打葉驚秋轉學到此,她那慘淡難入眼的成績便是三班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導致好幾次三班某科都痛失第一寶座。
按理說這跟學生沒什麽關系,但誰知道林餘靜吃錯了哪顆藥,非要借此和葉驚秋開杠。
不過葉驚秋從來都不喜歡找事,譬如現在,哪怕林餘靜已經把話大聲怼到耳邊,她也只是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睡得确實很香。
林餘靜故意偏頭又大聲地嘲諷了幾句,漫長的等待過後,林大小姐終于看到葉驚秋“纡尊降貴”地伸出左手。
她眼神一亮立馬做好戰鬥準備。
葉驚秋卻只把校服往耳邊一塞,換個胳膊墊着繼續安詳入睡。
林餘靜:......
大小姐臉色鐵青,感受着周遭同學若有若無的奇怪視線,人咬咬牙下定決心,幹脆上前一步準備揭開葉驚秋的校服——
“她在睡覺。”
許銜月一手把筆記扣在課桌上,一手攔住林餘靜。她語氣淡然,一如給同學講題般慢條斯理。
她穿着套被洗的發白的校服衣褲,長發被純色發圈簡單紮起,耳邊垂落的幾根發絲更襯得她眉眼清秀。
只此刻她眉峰微蹙,直視林餘靜的深褐眼眸裏透着某種異樣的平靜。
林餘靜下意識地往後倒退一步,不自覺地移開視線,居然有點害怕。
等她緩過神,驚覺自己居然被一個眼神吓到這種地步後當即質問道:“許銜月你是閑的慌嗎?”
葉驚秋來之前,這個有些孤僻的年級第一可從未摻和過這些事。
“還沒到考試的點,你沒必要叫她起來。”許銜月道。
林餘靜長長地噢了一聲,挖苦譏諷:“是,我們年級第一當然要護着老板了,不然錢從哪裏來?靠好學生周末洗盤子夠嗎?”
許銜月卻仿佛在聽無關人員的經歷。她面色不變地忽視掉林餘靜的問題,轉身給葉驚秋重新蓋好校服。
然後拎起筆記在葉驚秋旁邊默背起來,竟然不回座位了。
自讨沒趣的林餘靜惱羞成怒,重新上前:“許銜月你是沒聽到我說話嗎?你有沒有禮貌?”
“林大小姐——”
熟悉的、刻意被拉長的聲調響起。
葉驚秋單手揪下校服擡頭,露出一張睡得有點迷迷糊糊的臉。
許銜月皺眉,回頭低聲有些擔憂:“是不是吵到你了?”
剛醒的人搖搖頭。
葉驚秋确實好看,老師甚至都把她和許銜月調位到教室中排,确保參觀學習的他校老師能清楚地看到這兩塊三班的“門面招牌”。
所以現下她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說話時,連林餘靜都愣了一下。
她重新看向林餘靜,開口帶着些沒睡醒的沙啞,人卻格外認真:“您是不是帶了只鴨子來學校呀?嘎嘎聲好像有點大。”
“關鍵它叫得還沒什麽起伏,一直都一個調。”
聽了好久的前桌同學後仰,配合接話:“什麽調?”
葉驚秋掐着嗓子學小太監:“你有沒有禮貌?你有沒有禮貌?你有沒有禮貌?”
許銜月沒忍住笑起來。
林餘靜:“?”
林餘靜:“葉驚秋你說誰呢?”
“叮噔噔——”
預備鈴把一切都打斷,最後一科考試在即,教室內瞬間安靜下來,任誰都沒敢再造次。
林餘靜狠狠地瞪了眼笑眯眯的葉驚秋,悻悻地帶着小跟班去準備考試了。
許銜月沒什麽邀功的意思,僅是把手中厚厚的一沓筆記阖上,默不作聲地預備走掉。
沒料想被人冷不丁拽住,手中被塞了板巧克力。
想都不用想,是誰送的。
她回頭剛要推脫,但見葉驚秋一臉無辜地眨眨眼:“權當給小許老師的保護費嘛。”
畢竟許銜月沒什麽特殊愛好,只是因為一場災難而格外喜歡吃巧克力。
許銜月無奈:“秋秋,我不餓......”
然而她話只說到一半,人就被滿臉笑意的葉驚秋快快趕走。
監考老師已經進門,沒時間了。許銜月只能把巧克力塞進口袋,匆匆地趕回座位。
考試繼續,考場平靜。
這是最後一科,任誰都極安分地定在座位上,探頭往裏看了看的巡考員十分滿意,踩着皮鞋從三班教室門口離開。
但巡考員卻不知道,在他合上教室門的瞬間,三班那位最嚴守紀律的年級第一,悄悄地偷吃了一塊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