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烤魚記
第三章烤魚記
待阿九第二天舒舒服服的悠悠轉醒時，早已經是日上三竿，豔陽當空。睡眼朦胧的小阿九迷迷糊糊的轉頭四下張望了一會兒，小心尖猛地一跳，自己的恩公少年怎麽不見了？！
待小阿九狐不停蹄，死命的奔至竹林裏的小河畔，卻見身着月白色夏衫的少年，此刻正手握着一卷竹木書簡，霁月清風的端坐在參天古木下垂眸細讀。眼前之人神清骨秀，低斂的長睫遮掩了眸底的情緒，絲絲縷縷的日光在那精致的眼睑處投下一抹漂亮的小陰影，襯得面前的少年如玉的肌膚越加白皙，微涼的唇色正如朱墨輕描。
小阿九怔怔地望着眼前少年那輪廓分明的清隽側顏，暗忖道，自己的這位恩公少年，果真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一樣的好看。回過神來的小阿九一擡眸，卻見不遠處的少年正一言不發的看着她，神色不明。被人抓包的小阿九心尖倏然一跳，慌張到了極點的她果斷選擇，跳河！
沈淇梁卻見前一秒還呆頭呆腦傻傻望着他的小狐貍，下一秒卻莫名其妙的不知發了什麽瘋，撲通一聲直直頭也不回的就跳了河。昨日這小呆狐貍被他釣上來時奄奄一息的虛弱模樣沈淇梁還歷歷在目，他眉間一擰，思緒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人便早就疾步走至了河前。
卻聽随着一聲清脆悅耳的水花四濺，波光粼粼的潺潺溪流之中忽地鑽出了一只渾身雪白、笑眼彎彎的落湯小狐貍。小家夥傻裏傻氣的，虔誠般的舉着兩只嬌嬌軟軟的小胳膊，小爪心裏正捧着一條肥溜溜的活鯉魚。一雙湖藍色的大眼睛此刻滿心歡喜的眯成了嬌滴滴的半月牙，小家夥正仰着纖細柔弱的小脖子，目光灼灼的定定望着眼前的少年。
性子嬌軟的小阿九雖則向來乖巧，但這下河摸魚，上樹偷鳥的童趣兒她卻也做過不少。此刻深感沒為狐貍一族丢臉的小阿九心底是止不住的有些小得意，絲絲縷縷的陽光落下，那雙清澄澄的水亮眸子此刻似是藏了捏碎的星子，明亮的驚人。
可卻見面前清冷的少年眉心微斂，垂眸看着小阿九的目光極淡，下一秒卻見他冷冰冰的轉身，彎腰随手撿了幾根枯枝，再從懷裏拿出火折子，極度熟練的升起了一堆篝火。
手裏還傻傻的捧着那有氣無力的大活魚的小阿九看的有些發懵，恩公少年這是…讓她烤魚給他吃？猝不及防的無聲認可讓小阿九心底止不住的泛甜，周身頓時湧出一股使不完的力氣。她拖着一身濕漉漉的、還不斷往下滴水的可憐兮兮的白毛兒，滿心歡喜的捧着那早就閉眼了的無辜的魚，興沖沖的湊近了篝火，開始自己的烤魚大業。
仍舊背靠樹幹手持書簡的沈淇梁，眼角的餘光卻是一直在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對面的小狐貍，卻見後者先是認認真真地挑撿了一根尖銳的竹竿，仔仔細細的從魚腹底部穿入，再用兩只小爪子牢牢的夾着那竹竿的另一端，适時的上下翻着烤魚的兩面使之受熱均勻。
如若說之前懷疑這小家夥能夠聽懂人語，沈淇梁還能勉強用狐貍天性聰穎這個蹩腳的理由解釋，但烤魚？沈淇梁眉間微斂，眸底一凝，腦海中驀地跳出了一句，狐貍精？
毫不知曉自己已經被人家誤認作妖精的小阿九，此刻正心無旁骛、專心致志的為自己的恩公少年烤着魚。噴香流油的肥魚兩面香脆金黃，刺啦刺啦的直往外冒着油光，眼尖手快的小阿九遂迫不及待的咬着那魚竿，撒腿湊至了少年的身前，滿眼期待的将那烤的金黃酥脆的肥魚送給了眼前的人。
卻見此刻正蹲在自己膝前的小狐貍乖巧的不像話，通身雪白的絨毛還泛着些潮，軟貼貼的，更襯得小家夥身形嬌巧可人；烏黑纖卷的睫毛之下是一雙清淩淩的麋鹿般的湖藍眸子，沈淇梁能夠清楚的看見，那雙清澈眸子的眼底，此刻明晃晃的倒影的是他。
心尖幾不可察的微微一晃，向來機敏的沈淇梁這才少有的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所以小家夥之前奮不顧身的跳河捉魚，是為了他？
卻見面前的人深邃的眸底晦暗不明，垂眸一言不發的定定望着她，小阿九心下沒來由倏的一慌，手足無措的又将那烤魚竿往前遞了遞，示意少年張口嘗嘗。
似是抵不過小阿九她孩子氣般的執拗，眼前的少年終擡手輕輕接過那烤魚，低頭微微咬了一口—香脆酥軟，味道還不錯。擡眼對上面前小家夥那殷切灼灼的期待目光，沈淇梁有種極其荒謬的錯覺，似是他如果此刻一旦開口說不好吃，對面的小狐貍便會梨花帶雨的嗚咽咽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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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面前的少年薄唇輕啓，近乎涼薄的淡淡回了一句，“味道尚可。”
這般簡潔甚至堪稱敷衍的評價落在小阿九耳裏，卻如三月裏的和煦春風，讓她整只狐都似喝醉了般，輕飄飄的。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小阿九擡眸，卻見面前的少年俯身将未咬過的半條烤魚遞至了她的面前。
眼前之人月白色衣袖下露出來的手腕幹淨修長，虛握着魚竿的白皙手指骨節分明，說不來的清朗好看。卻聽少年開口，聲線清澈幹淨，上揚的尾音輕繞，夾雜着幾絲隐隐約約不容置喙的強勢，“你不餓麽？”
小阿九過去三百年裏吃過的烤魚不計其數，可她卻蠻不講理的執拗認定，今兒她吃的這條烤魚是有史以來最香的，遙遙領先其他記錄，以至于她在跟着恩公少年回家的路上還咂着小嘴，心滿意足的回味着。
沈淇梁低眸，卻見身旁腳步輕快的小家夥此刻正眉眼彎彎，柳葉形的毛茸茸的耳朵內露出了一抹嬌嬌嫩嫩的桃花粉，身後那條蓬蓬松松的長尾巴來來回回，一下又一下的微微搖着，沒來由的引得人想要伸手肆無顧忌得摸一把。
沈淇梁的眉間微微舒斂，眸底劃過一絲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轉瞬即逝的暖意。一人一狐相繼默默無聲的走至殿外門前，卻見平日裏門可羅雀的安靜院子，此刻卻圍着一群恭恭敬敬的太監宮女，後者正簇擁着一位錦衣玉帶的矮胖少年，和他身旁那位面容明豔的鮮衣少女。
卻聽那矮胖少年皺眉不悅開口，尚顯稚嫩的聲線夾雜着明晃晃的令人厭惡的鄙夷不屑，“寶珠，你來看那病秧子做什麽？這宮內誰不知道那倒黴貨身帶煞氣….”
“六哥，九哥再怎麽說也是你我的親人。” 被稱為寶珠的明豔少女柳眉輕皺，不慎贊同的開口打斷了這位六皇子喋喋不休的貶低之詞。她稍一轉頭，這才瞧見殿外門旁站着的沈淇梁和阿九。
卻見少女精致的杏眼圓睜，尚帶稚氣的鵝蛋臉映出一抹淺淺的荷花色，嬌嬌嫩嫩的小指尖直指着沈淇梁和阿九，不可置信的出聲驚呼，“好漂亮的小狐貍！九哥，這只小狐貍是你的麽？你在哪兒撿到它的？它叫什麽名字？”
“寶珠，你和沈淇梁這病秧子說那麽多做什麽，你要喜歡狐貍，皇兄這就派人去給你找。” 這位六皇子顯然是極其寵愛自己的這位妹妹，但可惜後者似乎對狐貌向來十分出衆的小阿九情有獨鐘，只顧着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家夥看。
卻見那寶珠公主從侍女那兒接過一塊金絲芙蓉桂花糕，毫無架子的蹲下身來，烏黑青絲間的瑪瑙白玉珠串随之微微一陣亂響。少女将她白嫩手掌心內的花樣精巧的小點心的似是投其所好的給阿九瞧，主動開口誘惑道，“小狐貍，過來，我這裏有好吃的。”
被自家皇妹這般明晃晃忽視個透的六皇子顯然覺得頗下面子，心底甚為惱火的他遂一股腦将這怨氣都撒在了對面那個始作俑者的病秧子身上，“沈淇梁，寶珠喜歡那只狐貍，你這個病秧子不會不給吧。”
這些年來沈淇梁向來在外人面前僞裝的就是一副逆來順受，弱不禁風的無害病重模樣，按理說依照自己以往精心設計的假象，此刻他斷然應是毫不反抗的将自己的東西拱手相讓。可是今日，他卻不計後果一般的偏不想讓那些人如意得逞。
沈淇梁低眸，卻見身旁的小家夥此刻正目不轉睛的，直直的盯着對面的寶珠。沈淇梁低斂着的眸底霎時間結上一層冰霜，薄薄的唇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極盡諷刺的自嘲弧度。果然，一旦遇到其他人，它就會毫不猶豫的果斷離開他。
還不曉得身旁的少年在如何離譜的冤枉她，小阿九此刻是實實在在的仿似被雷劈了一般，生生僵住了。沈淇梁？九皇子？病秧子？這不就是司命星君講的那個落魄皇子麽？！
司命星君是和她怎麽醉醺醺的唠叨來的，哦，說沈淇梁這個帝王，命薄着實是慘，生母早逝，父王不喜，兒時是孤苦無依，險象環生。即便後來韬光養晦、卧薪嘗膽得以最後成功奪權，卻仍舊落得個殺父弑兄的千古罵名。好在沈淇梁為人冷酷無情，手段又極其陰戾狠辣，因此朝中上下對其雖是怨聲載道，可卻均是敢怒而不敢言。
司命星君還說，沈淇梁早年身中寒毒，日日夜夜均受鑽心蝕骨的蝼蟻噬心之痛；而他本人，雖為帝王，卻是後宮懸空，終身未娶一人。
“你們還愣着做什麽，還不趕緊把那狐貍給本皇子捉過來？！” 沈淇梁今日這反常的一言不發，落在六皇子的眼裏就變成了明晃晃的挑釁。卻見後者雙手叉腰，鄙夷的哼了一聲，滿眼皆是不屑，一個落魄病秧子，居然還敢和他對着幹！
沈淇梁面上波瀾不驚，隐在衣袖裏的拳頭卻不動聲色的握緊，想到身旁的小狐貍之前對旁人那目不轉睛的直直目光，沈淇梁低斂的眸底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冰冷。他剛想擡腳轉身走人，下一秒卻察覺到自己的小腿被誰給緊緊抱住了。
卻見眼前的小狐貍此刻正伸出一雙軟軟綿綿的小胳膊牢牢的抱着他的小腿，嬌嬌軟軟的小身子正緊緊的貼着他的腿骨，絲絲似有似無的溫熱暖意不知不覺的從小家夥柔軟的小肚皮，隔着薄薄的布料，逐漸蔓延至了沈淇梁微涼的肌膚。這種略顯親昵的溫熱觸感異常的陌生，但沈淇梁卻難得的并不反感。
他垂眸，正對上小家夥此刻仰望着他的那雙濕漉漉的似是蒙了層霧氣的瑩瑩水眸，後者微微泛紅的清澈眼底，此刻明晃晃的寫着執拗的不舍 - 她不要離開他。
下一秒衆人卻見剛才還好好站在那兒的九皇子不知為何竟突然劇烈的掩袖咳嗽起來，整個人抖得跟淘米的筲箕一樣，似乎再下一刻這人就會仰頭一栽、倒地不起。
年歲尚小，還是頭一次親眼瞧見人這般嚴重發病的寶珠公主一張稚嫩的小臉驚的發白，她磕磕絆絆的開口，“九哥，你….你吐血了？！！”
卻見咳嗽的似是快要喘不過來氣兒的沈淇梁一低手，那素白的寬大衣袖之上赫然染着一抹刺目的紅，觸目驚心。身體虛弱的搖搖晃晃，仍在咳嗽不止的沈淇梁擡眸望了眼對面的幾人，開口斷斷續續的破碎語氣似是馬上便會斷氣了一般，“你們….”
這沈淇梁雖則自出生便為當今聖上所不喜，但到底還是大夏朝挂着名的九皇子。将自己的至親手足給當衆活活氣死，這傳出去到底不太好聽。難得聰明一回的六皇子果斷一把将自己吓得丢了魂兒的親妹妹給強行疾步拽了回去，理都沒理那看似咳得就快咽氣兒了的沈淇梁的死活。
上一秒還亂糟糟的殿內頃刻之間便又恢複成了以往的寂然無聲了，沈淇梁涼薄的唇角不易察覺的揚起了一抹嘲諷十足的弧度 —這就是他所謂的那幾個至親兄妹。卻見剛才還搖搖欲墜的、咳嗽的快要咽氣的少年此刻卻一掃病容，脊背挺拔，長身玉立。
褲腳處傳來一陣接連不斷的急急緊拽，沈淇梁低頭，卻見腿邊的小家夥正紅着眼眶，心急如焚的擡頭直直望着他。那雙清淩淩的眸子似是被雨淋過一般濕漉漉的，眼角還染着一抹可憐兮兮的紅，烏黑纖卷的睫毛之上綴着幾滴惹人憐愛的小淚珠，忽閃忽閃的，搖搖欲墜。
對上小家夥此刻毫不掩飾的灼灼焦急的關切目光，沈淇梁清冷無波的心底不易察覺的微微一蕩 –她在擔心他。
被吓得魂兒都丢了大半的小阿九腦袋裏只顧着哭哭啼啼的絞盡腦汁的想着，怎麽給自己這位恩公少年續命。卻見下一秒眼前之人輕輕開口，清透幹淨的聲線低低沉沉，淡淡的尾音輕輕上揚，夾雜着幾絲似有似無的促狹淺笑，莫名的撩撥心弦。
小阿九只覺得自己的小耳朵尖似是被誰隔空輕輕吹了口熱氣，酥酥麻麻的，砰砰直跳的小心尖頃刻間便軟的一塌糊塗。
“呆瓜，我那是騙他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