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熱焰九色鹿
三/ 熱焰九色鹿
壞了千萬盞燈燒光每段眼神只怪我一心愛人忘掉随手撫摸得到的傷痕
蘇文免票看戲,戲谑地看吳大雄。吳大雄本想否認,又懶得和她多費唇舌,她怎麽想對他又有何影響,那些要絞盡力氣去辯解的事他選擇放棄,這是他最樸素的生活觀,讓他省掉了無數麻煩。
張天後說:“就當你是吧。我呢,他們背後說我是□□,因為我曾經有十五個男友。”
蘇文沒想到能聽到張天後的男友統計學,十五個刷新了他朋友圈裏的最高值。他仿佛看到張天後站在了游戲排行榜的最頂端。倒是吳大雄依舊一派平靜,愛這種東西不算數量,有些人交了一百個男友依然缺少愛。臨睡只能對着空氣說晚安。張天後說:“七個上過床,八個沒有,簡稱七上八下吧!”他們笑。她也笑。“基友和□□,還有比我們更合适建立友誼的嗎?”
吳大雄站起來結賬:“可是為什麽我要?”
張天後知道他并非拿喬,他就是這麽個人,她聽他的廣播,他是這個城市午夜唯一的DJ了,這個落寞的行業。他的聲音如此低沉好聽而漫不經心,讓每片新生的樹葉都緩慢舒展,在整個城市的喧嚣沉寂之後,他讓夜的冷落懸浮起來,她不認識他,但知道他就是這麽個人。
張天後坐在他的車上,他們開往明天,他先送她回家,迎着日出的方向。
下車前,她笑着望向吳大雄:“我們是朋友了,不是嗎?在這午夜裏,你是未眠的人,我是失眠的人,相逢自然無可避免。”
他們看她走進自己的公寓,而天像是個小孩子急着換新衣裳一般,迫不及待地亮了起來。
天亮了,又要面對新的一天,有人獲得,有人失去,有人感到疲乏絕望,有人感到期待渴望,你過的每一天可能是很多人永遠到不了的明天。
最早出發的行人臉上刻畫着這些沒有意義的意義。
這麽現代的時代,再也沒有郵差這種浪漫的職業,過于低姿态服務的電子郵件比不上有體溫的一封信,所有的古典美都是以冗長和不便利作為代價,而渴望便捷的人們連尋常消遣都喪失了情趣。
但竟然還有人三不五時給吳大雄寫信,養成了他天天去查看郵箱的習慣,也許因為他,郵差也會覺得自己的職業多少還有意義。他睡醒已是日斜光影見,大雄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翻郵箱,今天有一封信靜靜躺在深綠如熱帶叢林的郵箱裏,還是沒有署上出發的地址,仿佛它是一個英勇的戰士,一旦出發,千裏迢迢,破釜沉舟,經過東南西北的風,經過春夏秋冬的雨,不給自己回頭路。
吳大雄翻了翻,怔了一怔。就接到張天後的電話:“我剛開車出來,忘記帶錢了,快沒油了,剛好到你家附近,快點拿一百塊出來救急,我在你們公寓門口等你。”
“你不會手機支付嗎?”
“我支付寶沒錢。而且加油現金最方便,你要加我微信給我打錢嗎?你想加我微信有機會的,我已經到樓下了。”說着直接挂了電話。
無奈的吳大雄啼笑皆非,沒有拒絕的理由,只好上樓取了錢包,翻了錢包,竟然還有點散錢,他還穿着睡衣,走到公寓門口,沒有奇跡,沒有人去樓空,張天後還在等待。
張天後接過錢,道了謝,又誇他的睡衣好看,基友的眼光果然不錯,吳大雄哭笑不得。其實吳大雄也挺好打交道,他一切随心而至,有人叫他都願意捧場,但是過後即忘,仿佛去的是自己的人形立牌。像是開過即枯萎的花,要讓他放到心上未免太難。
他剛要上樓,又接到張天後的補丁電話,想請他喝咖啡作為道謝,讓他換好衣服下來,她在原地恭候。說罷她就挂了電話。
可是她不是沒有錢嗎?吳大雄困惑,見到她之後,不愧是天後,她毫無羞愧地說自己沒有錢,她請客他付錢,接着又補充了一句,下次她一起還。
以後,張天後時不時向他借錢,有時候現金,有時候微信,借一百先還八十,再借三百記起來就還兩百五,一來二往,三不五時,他也記不得她到底欠他多少錢了,兩個人不清不楚起來。而張天後也經常請他喝咖啡、喝啤酒、逛街……經常拉着他在陽光下現形。
兩個人都晚睡,臉有些浮腫,喝咖啡可以消腫,他們坐在沒有陽光的地方,吳大雄望着窗外泛着灰金色光的天色,仿佛紀錄片裏大沙漠的黃昏,飛沙迷蒙了夕陽。
他們都喝很濃的黑咖啡,不加奶,不加糖。張天後問,知道她的七上八下之後會不會覺得她很□□。
不會,他想,他反而喜歡她的坦誠。他還沒說話,張天後說,我知道你不會。
其實,每一段感情我都很認真拼了全力地付出,可是完了就是完了,我也不知道哪裏不對。她說。
其實,人真的很堅強,每一次我都覺得自己快碎成碎片了,可是轉眼之間又有個堅硬的自己重新站起來,每個人大概都有無數個自己,經得起一次次地粉碎,我想,也許,直到某一天,最後一次粉碎,你才知道原來這是盡頭,所謂無數的那個盡頭。她說。
每次和一個伴侶攜手走,都想着可以走到蒼老,後來才發現,原來他只是個旅伴,這不過是一場旅行,旅行完了我們就要分頭走,我卻投入了過分的熱情,還好,至少我收獲了沿途風光。她說。
心是最堅硬的地方,也是最柔軟的地方,既然知道會受傷害,為什麽要一次次重蹈覆轍?我不一樣,我珍惜自己,我連打針都害怕,我很怕痛。他說。
張天後失笑,看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恰好的弧線讓他的眼睛迷人,像是站在最高的樓梯口,看着倒懸的一級級螺型樓梯,漩渦般把人進去:“我知道,你不想做旅客,你只想做一個沿途風光。”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不知不覺他和她竟然已經進入了談心狀态。
所以,他們很有默契,真的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吳大雄發現。
逛街的路上,對于她的着裝,他有很多話講。她今天為什麽又穿了至少七個顏色出來,和昨天不同的七個色彩。這樣下去,全天下的染坊都只為她一個人開好了。
她反擊:“你每天只穿黑白灰,臉色要死不死,跟你在一起就像要去出殡,還有你那輛車真的很像是靈車。我上次看過一個鬼片……”她就要滔滔不絕。
“打住,你為什麽穿衣服要走七彩大風車風?風一吹,我簡直覺得你是個降落傘,剛降落到我身邊。”
“……”好吧,吳大雄在電臺也是這樣刻薄連線的陌生人,結果很多人樂意送過去找虐,譬如自己。
“呸,有人說我是九色鹿。你知道九色鹿嗎?”張天後得意洋洋地問他。
吳大雄搖搖頭,他興趣沒有廣到了解這些童話神怪,小時候他連哈利波特都看不下去。
“九色鹿有九個顏色,光彩四射,很漂亮,但為了救一個人,最終卻把自己搭進去了,因為被救的那人呢,忘恩負義。”
“哦。”又是一個農夫和蛇的故事,不過是一遍遍重複的故事內核,然後穿了不同的外衣。人類的創造力呢?
這個故事他抓住的重點是,她吹噓自己光彩四色,很漂亮。當然她倒也沒說錯。
吳大雄認真地給她挑衣裳,一旦決定去做,他總會認真過頭,所以吸取教訓後,很多事情他都選擇不開始。
張天後在身後赤裸裸地威脅:“作為一個基友,如果連挑衣服的審美都沒有,你的存在也就沒意義了。”
張天後穿着他推薦的衣裙,照鏡自賞,他把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看到的她。純色、明亮、活潑、高雅大方。
沒想到他天天黑白灰,倒還是具備審美天分。你是要把打造成□□版本的大嘴安妮嗎?她吐槽。不過她心裏是喜歡的。他也知道。
懶得換下來,她直接讓售貨員剪掉了商标,售貨員面帶喜色地幫做了,她們可喜歡這種率性直接的客戶,賣女裝的人都知道,女人有多難纏,有些女人在店裏盤旋了三個月,喜歡呢?不喜歡呢?降價呢?怎麽還沒降價呢?簡直像是禿鷹等着沙漠中将死的人,直到過季促銷才踩着義勇軍進行曲的節奏進來打包。她直接穿了他推薦的衣服出去,不少男人的眼神撇過她。
張天後說:“那些男人一定在想,這女人誘惑人犯罪,如果被□□絕對是活該,咎由自取。所以我被傷害了,你可要對我負責。”
“你是天後呢,誰敢。”
“拜托,天後還有被逼拍□□呢。”
“你不是那種紅塵天後,你是廟堂裏,高高在上普度衆生的天後。”
“……”張天後無語,哪個女人想做這種天後。
回公寓後,吳大雄還沒洗澡,就先去翻了九色鹿的故事看,九色鹿熱情、大方、善良。他想得對,九色鹿一樣是孤獨的,因為雖然它傑出,可傑出到世間只有一只,于是被當成異類觀光和獵取,它因為獨一無二而感到孤獨。
所以,九色鹿很想找到它的同伴,可是,他會是一個好的同伴嗎?他孤單慣了,從未做成過一個好的同伴,他沒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