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點亮霓虹燈
二/ 點亮霓虹燈
那謊言如此明顯 卻滿足了情的弱點 教人心甘情願将自己陷在裏面
其實吳大雄也有預感她會來,對這個從未見面的她他倒是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吳大雄朋友很少,并不是他不受歡迎,他很受歡迎,因為他長得好看,風趣又不計較,凡事都很從容,甚至可以說是不在乎。但是交往久了,就會發現他有一層保護膜,就像是仙俠小說中說的結界,你根本觸碰不到真實的他。從初中到高中到大學或者進入社會,只要離開一個群體,他從不會主動去聯系他們,人與人的關系本來就脆弱不堪,久而久之,他們也就消失在他的世界。
蘇文算是他少有的從初中一直保持到現在的朋友,有自知之明的蘇文知道自己如果有什麽特別——那就是特別難纏。
但是蘇文很稀罕這個朋友,因為吳大雄朋友很少,他就顯得意義非凡,顯得響當當,那些動不動就三千狐朋狗友的人,他倒是無所謂了。
吳大雄略微惡心地說:“蘇蘇,不怕,我額度有限,只能容納那麽些朋友,如果有人來了,那就要有人退出,別客氣就是你了。”
蘇文連忙反悔:“不過來了也不怕,你可是大名鼎鼎的銅鏡先生,有幾個人能像我一樣受得了你。”
蘇文對他的脾性洞若觀火,這也是他們兩個能長期如膠似漆的原因,他說他像是個冷冰冰的古代銅鏡,和這個現實世界無關,而且還是陪葬在幽暗墓穴裏的銅鏡。
吳大雄覺得他是對的,孤獨的人生活在鏡子中,大家所看到的只是他們的影子,他高興,笑着的眼睛裏有亮的莫測雲彩,他難過,依然笑着露出白色的牙齒,他的心跳聲,像是古代戰場的戰鼓聲,任哪個現代人聽着都覺得太遙遠了,誰都懷疑它是否真實存在。吳大雄和這個世界,隔着一個鏡子的距離。
吳大雄從善如流,配合蘇文的說辭,做了午夜DJ,幹脆只有半夜才像幽靈一般出現。
蘇文多次想敲碎那個鏡子,卻也拿他無可奈何,享受到孤獨好處的人誰又會舍得離開孤獨。不愛孤獨的人也不會明白鏡子裏的世界有多麽美好。
“走吧,難得能一起下班。”吳大雄說。蘇文在這裏是市場總監,平日裏朝九晚五,确實難得這個點。
結果這個鐘點,吳大雄的電話竟然響起了,吳大雄吃驚得仿佛是看到死人複活,平日裏他這個手機基本就是一個棺材,裏面裝着不會聯絡的死人們。一個陌生號碼,吳大雄一接起,就聽到那邊的女聲歡快地傳來:“大雄,是我。”
吳大雄忽然意識到她和剛才連線的空姐是同一個人,至于她如何知道他的號碼已經不再重要,因為她已得到了。就如同一個人如果不愛你,你也不需要再追問原因。
吳大雄挂斷電話,蘇文說:銅鏡,是不是有被跟蹤狂跟蹤的興奮和緊張?
吳大雄笑笑,凡事對他如同夜空裏的細雪一樣,一落地就立刻消失在大地,入不了心。如果有緊張和興奮的話,心會跳得緊吧?可惜他沒有。
大樓安靜得像是石化的巨人,他們按了電梯下樓,電梯如巨人的空心一樣無聲無響,輕輕一頓已經到了,他習慣下到一樓,走出大門看淩晨的夜色,然後再回地下停車庫。
暗藍色的夜空,涼絲絲的風,風從哪裏來呢?吳大雄深呼吸,只有深夜才有這樣薄荷味的森冷空氣,他仿佛可以看到天盡頭的大海,大而圓的月亮照耀下,無人的海一望無垠,平靜無波,月亮夜夜升起,把千萬年來的心事都照成灰,他穿着亞麻白襯衫,不免有些冷意。
蘇文懂他,但忍不住按照世俗常規規勸他,用力搭着他的肩:每天晚上這樣看一眼,能看到什麽,你這樣過人生總有一天會後悔。
吳大雄說:我的人生不需要太曲折,只要這一夜一夜,安靜看着夜色到老,大概也就夠了。
蘇文鬧他:在孤獨之中也會有痛楚吧。
吳大雄笑,豁達地拍拍他的肩:沒有。
他本來就是一個涼薄冷淡之人,而這人間,沒有一個擁抱想要落空,沒有一個眼神想要被錯過,他卻沒有什麽熱情可以回應,這一切都未免太累了,他愛過,所以确定自己不會愛,不要害人誤己。
再下一樓,到地下室開車,蘇文和他住同一個公寓,響應國家節能號召,蘇文搭他的順風車,纏着他一向是他對付吳大雄的唯一秘訣。剛發動車子,一道亮麗的影子奔過來,在寂靜的地下停車庫裏,高跟鞋尖銳的聲音如同直接踩在耳朵上,異常刺耳,還有些痛感。
那道影子敲他的車窗,是開還是不開?開了,明天報道會有地下停車場兩男人橫死的報道吧,然後,武器是霹靂嬌娃高跟鞋裏藏着的刀刃?兇殺?仇殺?先奸後殺?他一瞬間腦補了許多精彩的畫面。
然後電話響起,和剛剛是同一個電話號碼。
“開門啊!朋友,是我。”她看她在窗外拿着電話誇張地叫,并且低着頭隔着車窗打量他。她像是節日的璀璨焰火一般熱鬧,吳大雄極度抗拒這種熱鬧。
蘇文戲谑地看着他,他忽然覺悟,出賣他的就是他最親密的朋友:“賣我的號碼得了多少錢?”
“你的號碼又不值錢。”不是錢財交易,他昂首挺胸,問心無愧。
蘇文替他開了車門,空姐一下子就撲了進來,仿佛後面有虎狼追趕:“聽了你多久的節目,終于見到真人,長得合我的眼緣,原本擔心雖然我适合做你朋友,你不一定适合做我朋友呢!”
吳大雄真心覺得這女人癡線,剛才晃了一眼,她身上至少有七種色彩,哦,她把彩虹糖的紙包裝穿身上了?
空姐像是一份剛出爐的炒飯,熱氣騰騰地道:“走,我們去吃宵夜吧,好餓。”
蘇文打趣:“要不要順便喝一點椰奶。”
她爽朗大笑:“要啊,記得給我上一打椰奶,我要打包上飛機!喂給那些嗷嗷待哺的人。”
但吳大雄意外地聽出一些空虛的氣息,大概孤獨的人對此就如同吸血鬼對鮮血一樣敏感。
空姐是蘇文的朋友,幾天前才知道她一直收聽的節目主持人竟然是他的朋友。那麽他們的關系可以這麽界定,他是她朋友的朋友,目前還算不上朋友。
淩晨四時半,天灰藍,夜到了盡頭,邊際開始微微泛白,靜得沒有人跡,末日世界,老板的說話聲仿佛自帶擴音器的效果,剛出爐的小炒暖了這無邊的寧靜,三個人的臉在氤氲的霧氣中變得有些模糊,像是夢裏戀人分別的光景,彼此緊緊相握着雙手,睜大無辜的雙眼,卻什麽都看不清。
“對了,我叫張天後。”她倒了一杯椰奶。
吳大雄再次感到驚訝,有人叫做天後?有人的父母給他們的孩子取名天後?為人父母,對未來這麽自信到爆棚真的好嗎?
識趣的蘇文瞧了他一眼,故意替他發問:“天後宮的那個天後?下一站天後的那個天後?——當然沒錯,就是那個天後了。”
沒錯呀,作為一個空姐,張天後人生的第一個成就是有對彪悍的父母,給她取名天後,一個彪悍的名字照亮人生的路,從小到大,誰聽了她的名字自動矮半截。這個名字成全了張天後張牙舞爪的人生。
“你姓吳?吳大雄。”她看着他,“總覺得大雄這個名字姓什麽都不好,可是聽了又覺得吳大雄挺好。” 姓吳,很有意思的姓,不管名字取得多麽豪情萬丈,都可以舉手之間把有化為沒有,就如同眼前的這個人,人間變遷,潮漲潮退,岩石磨成了細沙,只有月亮依然是那個月亮。
吳大雄笑了笑,謝謝,不過這不是我的功勞。
蘇文看着他們兩個想着,炒飯涼了就不好吃,綠豆粥卻要等它涼了才好吃,一起吃的話會把胃弄壞,世間是否有什麽雙全法。
一道麻辣小龍蝦上來,紅通通的身子蜷縮在那裏等人下筷,張天後順手夾給吳大雄,吳大雄說:“謝謝,我不吃蝦,我過敏。”
張天後驚喜:“而我剛好相反,我喜歡吃蝦,我們真是互補。”
一份香草小腸湯緊接而至,張天後同情地看吳大雄:“你不會也有香草過敏吧?”
“恰好相反,我很喜歡。”
“是嗎?我也超愛。你看,我們是不是絕佳的朋友之選。”
吳大雄無語,想随着這蒼茫的夜色沉沒。蘇文也忍不住吐槽:“天後,你的邏輯是什麽,我是凡人不太明白。”
“湯暖胃,可以分享。而蝦蟹需要搶。大雄過敏,剛好可以騰出手來幫我剝殼,最般配的飯桌之友。”
大家分着湯湯水水,菜點得不多,因為回去要補眠,吃多了傷胃。
也許他們是這個城市最早吃早餐的人。吳大雄剛這樣想,就看到已經有環衛工出現了。
張天後側着頭,順着吳大雄的視線,又轉頭看着路邊那影影綽綽的無名花草,在花草眼裏,他們也是一些無所謂的路人吧:“我對日複一日的空姐生涯感到厭倦,覺得人生枯燥,結果我發現,還有人掃了一輩子地。”
吳大雄心裏一驚,以為自己不小心把心裏話說了出來,回過神,才發現是張天後說的。
心裏有些詫異,眼神自然有些流露,還好夜色掩映,他們看不清彼此的眼波流轉。
張天後轉過頭認真地看着吳大雄:“說真的,你是好基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