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活
重活
大雨一連下了一個半月,今日終于放晴了。街上的人行色匆匆,面容愁苦。彰武縣城也蕭條起來。但是有兩處地方卻是熱鬧非凡,一是米糧店,另一個就是賣人市了。
各地的人牙子都聞風而動來到彰武縣,仿佛在赴一場盛會。李大娘就是其中一個,不過她此行的目的卻不是來牟利的。大概是買賣人口确實有傷天和吧,她人到中年才得了一個兒子,偏偏還有些癡傻,算命的說她這輩子罪孽深重要她行善積德或能有所轉機。所以她這次來彰武縣就是來行善積德的。
她自诩是人牙子中最有良心的一個,會盡量給人尋個好去處,不像其他人一樣為了多一文半個的就推人下火坑。有不少丫鬟發達後還念她的好,願意給她賣個人情。只要主家有需要采買奴婢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在她手裏出來的丫鬟也最是品貌雙絕。所以她從梧州這麽老遠來這幫這些可憐的小閨女們找個好去處可不就是行善積德了嗎?
要知道其他人人牙子可就不一樣了。因為律法不準官員嫖妓,專有那種喪盡天良的老鸨把買來的丫頭挖了雙眼做盲妓給官員取樂,即隐蔽又能滿足他們的變态心理。這種老鸨還最是會花言巧語不會在本地采買女孩,一是價碼高,另一個知道內情的哪裏肯把女兒賣給她。所以每次有其他地方遭災她們就去花言巧語的騙人家爹媽把女兒賣給自己,謊稱是給主家采買丫鬟,每日吃的是精米白面還月月有錢領等等。要是碰到那等疼女兒賣女兒只為了給女兒尋一條活路的,能比市價少一半的錢。
縣令對人口買賣這種事情是深惡痛絕,但是也沒有哪條律法規定不允許人口買賣,所以他幹脆就想了個轍把賣人市遷到城外了。眼不見心不煩,仿佛不在城內就沒有那麽多賣兒鬻女的人間慘事了。
每天一大早就有半大的小姑娘就被父母領來插标賣首。一個個全是面黃肌瘦的看着都可憐。她們也知道自己即将面臨什麽,一個個低着頭局促的望着腳尖。耳朵裏盡是父親和人牙子讨價還價的聲音。
這種慘事對于李大娘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了,她四處逛了逛,沒看到幾個能掙錢的姑娘。
“我們主子聽見彰武縣遭了災特特讓我來尋一些過不下去的丫鬟,一則給丫頭一個生計,另一則也能救濟一下受災的百姓。老哥,把你女兒交給我你就放心吧。你四處打聽打聽,我們楊府主子最是慈善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引起了李大娘的注意。
她循聲望去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婦人在歪纏一個拉着小女孩的中年男人。仔細一看那個小女孩她頓時眼前一亮,這姑娘長得特別水靈,眉宇間還有一股傲氣,不像是普通農戶家的孩子,倒有點像大家小姐。
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個老實巴交一輩子沒出過縣沒見過什麽世面的農戶子弟,肩上搭着褡裢,手裏牽着一個小女孩。“大姐,你誤會了,我不是來賣女兒的。是想給女兒找份短工,也不準備讓她去外地。”中年男人一臉不知所措的回絕着難纏的婦人。
“這倒奇了,你不是來賣女兒的你來這賣人市做什麽?你家這麽點大的小女兒能做什麽事?大哥我知道你是信不過我,來他能給我作證。”婦人從一旁拉來一個剛采買完人口立在一旁看熱鬧的小管事。“這位小哥,你聽沒聽過我們梧州楊府?我們府上在梧州是不是善名遠揚?”婦人一邊說着一邊悄悄把一粒銀豆子塞進了那仆人的手裏。那仆人楞了一下連連點頭稱是。
中年男人還是有點遲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婦人有點不耐煩了,她從來沒見過這麽固執的人,都落到賣兒賣女的下場了,還這麽難纏,若不是看這女孩子五官端正,氣質風流,即使穿着這身明顯是大人衣服改小了還補丁帶補丁的衣裳還是讓人覺得靈氣逼人,買回去稍加教養說不準就是一代名妓的份上她才懶得和這木頭腦袋搭話。
“老哥,你可得想清楚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我們楊府說是買丫鬟那可是比一般商戶人家的小姐待遇還好,那在府裏是吃珍馐衣錦緞的,還會請人教她們繡花織布,雖然幹活但是月月有月錢。還有告訴你一個秘密。”婆子看了看四周壓下嗓音說:“你知道我們楊府為什麽幾乎年年都采買丫鬟嗎?我們楊家和一般人家可不一樣,我們府裏的丫頭年紀到了都會由主家着人送回家嫁人,要是得寵的還能配送一副嫁妝。這件事我一般不說與丫鬟的父母知道。今日,你家丫頭我實在是喜歡我才說與你的。”
這婦人說的實在是天花亂墜,看男人還是有點猶豫直接說:“你若是同意我給你這個數。”婦人用手比了一下價格,竟然足足有八兩雪花紋銀,別說是這荒年就是平常年景一個十六歲的大姑娘也不過2兩銀子,況且聽這婦人的意思以後女兒還能回家,這和打短工也沒多大區別了,無非就是一個在本地一個在外地。
楊大虎聽着不禁有幾分意動了,低頭詢問一直抿着嘴沒有出聲的女兒。“麗娘,你覺得呢?”
Advertisement
楊麗娘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心動了,有些心灰意冷。
××××
昨晚上她睡覺之前聽娘親悄悄和父親商量說“今年家裏實在困難,不如把麗娘賣了吧?”楊麗娘悚然而驚。
“今年麥熟的時候趁着谷賤我買足了今年的口糧。今年是困難些但是怎麽也不至于把麗娘賣了啊。”聽父親這麽一說她稍微有點安心了,微閉着雙眼繼續聽。竟聽見隔壁的母親哭了起來一邊哭着一邊含含糊糊的訴着自己懷孕的辛苦說楊麗娘在家成天十指不沾陽春水,要她大着肚子洗衣做飯雲雲,惹得楊大虎不停的安慰她連連稱是。
自重生以來她每日都對父母曲意奉承,雖然母親還是不喜她,但是在她早早就說自己和隔壁大娘學了繡活,每在別的女孩子還成日傻吃憨玩之時就接了城裏繡房的活在院裏刺繡,這些年掙的錢也能頂上半個壯勞力了的情況下偶爾也願意給她個笑臉。
家裏也比前世寬裕不少,是以在碰到上次她被賣掉的水災時早早讓父親買足了糧食的楊麗娘本以為不會再淪落到插标賣首的地步。本來她以為上輩子父母賣自己是為求活命純屬無奈,結果這輩子娘親竟然還是想把她賣了。
她當即決定在水災結束前求了繡坊相熟的管事讓她暫時在繡房打工躲過一劫。第二天一大早在父母說了要賣她的打算之後就在家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相比讓她去繡坊做短工,直接把她賣掉無異于殺雞取卵,況且現在年景不好,把她賣了也不見得有讓她做短工掙得多。
麗娘一邊說一邊觀察着爹娘的臉色,眼見爹爹有所意動又動之以情哭着說舍不得爹娘,要是被賣了肯定會流落他鄉,不知何時才能見到爹娘。做短工以後還能幫襯着家裏,年節也能回家一家團聚。好說歹說費勁口舌才讓父親答應送她來縣城繡坊問問招不招工,結果在去繡坊的路上父親就變卦了。
她早知道娘親不喜她,沒想到父親對她的感情也不深。也是,她被養大也不過為了将來那筆彩禮。八兩銀子,足夠把她嫁上四次的了。他不是看不出這婦人有蹊跷,不過是重利在前財迷心竅罷了。
“爹,我不想去。”即使知道沒用,麗娘還是忍不住想做一番掙紮。
“唉,閨女啊,你爹沒本事,就會種這兩畝地,忙前忙後一整年交完租子也就夠一家三口糊糊嘴的,要是往年爹娘也斷不會動了賣你的念頭。實在是今年太困難了,而且這繡坊還不一定招不招人,你也聽你這位大嬸說了,其實說是賣也無非是去作幾年工,等你年紀到了還能回來,你那個房間爹給你留着。”楊麗娘看着一向笨嘴拙舌的父親為了說服她竟然說出這一串話,就知道回天乏術了。
楊麗娘無力的擺了擺手越過爹爹,仰頭看着婦人說道:“這位嬸嬸,貴府每一個丫鬟到嫁人年紀了都能出來嗎?”婦人笑着說:“那當然。”“真的是每一個都能出府嗎?”楊麗娘緊盯着婦人的眼睛又問了一遍。婦人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勉強說道:“剛才不是說了嗎?每一個丫鬟都能出府,讨主家喜歡的還能被送副嫁妝。”
聞言楊麗娘道:“那嬸嬸您為何蹉跎到了這般歲月呢?還是說嬸嬸天生顯老,別看像個半老徐娘內裏才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婦人臉色一變跟楊大虎說:“我不跟你這個黃毛丫頭計較,大哥您是一直都這麽嬌慣女兒的嗎? ”
楊大虎呵斥了楊麗娘一句連連給婦人道歉。這下輪到婦人拿喬了,口稱因為這丫頭實在頑劣,恐怕買回去會沖撞主家,在楊大虎連連說好話之下才松口說只願意出四兩了。
這時在旁觀察已久的李大娘跳出來插話了:“這不是楊大妹子嗎?”婦人看了李大娘一眼有點遲疑的問:“你,你是?”“是我啊,你不記得我了?我男人昨天還和我說在翠雲巷又看見過你了呢。”
婦人臉色一變說:“你,你不要血口噴人,什麽翠雲巷?那種肮髒的地方我聽都沒聽過。”
“咦?這倒是奇了,你聽都沒聽過怎麽知道那地方肮髒?”李大娘譏笑着說。這下楊大虎也看出不對來了,這人準是青樓裏出來采買的人牙子。他險些因為貪財把女兒推進火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女兒了。
婦人見李大娘是真的知道她的底細,不想吵嚷開來壞了大事,嘴裏一邊不幹不淨地罵李大娘心裏髒是為一個丫鬟還毀她聲譽,回梧州她們楊府一定不會放過她雲雲一邊灰溜溜的走了。
楊大虎這時再貪財也知道上當了,想起小女兒這幾年的懂事心裏難免有些愧疚。他讪讪的看着流淚的楊麗娘不知該怎麽安慰。
李大娘勸慰了楊麗娘一番準備後準備離開之時,楊麗娘掙開楊大虎的手啞着嗓音問:“大娘,您是梧州府的李菩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