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永壽宮內,太皇太後看着緩緩走進來的女子,眼睛中閃過一絲幽暗的光芒。
江阮走上前,微微躬身,“孫媳見過皇祖母。”
太皇太後籠在袖子裏的手攥緊,面上卻是慈祥的笑容,“來,皇後,到祖母這裏來坐。”
江阮往前走了幾步,在她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嘴角帶着得體的笑容。
對于江阮的疏離,太皇太後并不以為意,“論起來,你該叫哀家一聲姑祖母,哀家倒覺得這姑祖母比皇祖母還要親切呢。”
江阮擡眸,淡淡一笑,“父親是皇祖母的侄子,陛下是皇祖母的孫子,孫媳到覺着還是皇祖母更親切一些呢。”
太皇太後眼一眯,繼而笑了笑,招手讓宮女上了茶水,江阮端起茶杯放在嘴邊,想了想,又放了下。
太皇太後眸中閃過一些冷意,卻也沒多說什麽。
江阮環顧了一下大殿,“皇祖母這裏倒是有些冷清,宮女太監也不多。”江阮偏頭對身邊的嬷嬷道,“霜蘭姑姑,你再撥幾個人過來侍候皇祖母。”月谷跟着長樂去了祁王府後,便改由霜蘭跟在江阮身邊侍候。
“是,皇後娘娘。”霜蘭應聲。
太皇太後抿了一口茶水,輕笑,“你祖父前些日子還來宮裏探望哀家,說皇後在府中時便細心孝順,還說皇後為我江家争了光,把皇後好一通誇獎呢。”
“祖父謬贊了,江阮并不曾為江家做過什麽。”
“你我同是江家出來的女兒,自然是要為母家争光的。”太皇太後眼中帶着些試探。
“皇祖母說的是。”江阮語氣越發恭順。
江阮如此的态度倒是讓太皇太後有些驚訝,不過她很快鎮靜下來,“哀家聽說前朝有許多官員并不看好你這個皇後,說你善妒,跋扈。”
江阮垂着眸沒說話,終于說到正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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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看她一眼,像一個慈愛的長輩教育晚輩一般語重心長,“作為女子,尤其是一國之母的皇後,自然要心胸寬廣的,皇帝是天下之主,這後宮本就是百花齊放的,尤其是這子嗣...”
說到子嗣,太皇太後嘆了一生氣,“這長樂一出生,皇帝便将她送出了宮,可見他心中對于子嗣的看重,你若因着他的寵愛便飛揚跋扈,不肯接納其他女子,皇帝心中遲早是要厭煩的。”
“再說了,男人嘛,都是喜新厭舊的,尤其是皇帝,情愛哪能維持一輩子,身為皇後,你要做的便是穩住你中宮的位子,誕下皇子,這才是最首要的。”
江阮聽着太皇太後苦口婆心的話,倒真的像是家裏的長輩對孩子的諄諄教導,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江阮摸着杯壁,謙虛道,“皇祖母說的是,孫媳謹記教誨。”她有些摸不透太皇太後的心思了,若說魯國公,許是為了明哲保身,保全整個魯國公府,而不得已對祁烨俯首稱臣。
可是這太皇太後呢?她雖是魯國公府出去的,可是她畢竟是前太子的親祖母,祁烨登基,日後這太皇太後的地位着實堪憂,她真的會棄前太子于不顧,而委曲求全的保全自己的娘家?
對此,江阮并不是太相信。
可是她又為何如此熱衷的想要幫祁烨擴充後宮,像是真的關心皇帝的子嗣一般。
太皇太後觀察着江阮的神色,見她神色正常,又道,“皇祖母知道你心裏應是不舒服的,你與皇帝剛剛成親也沒有多久,正是沉浸在蜜罐裏的時候,說這些話是有些煞風景的,只是作為皇後,這都是你要承擔的。”
江阮心思動了動,擡眸看向太皇太後,“皇祖母說的是,是孫媳心思狹隘了,不若皇祖母想得多,只是現在孫媳該當如何?”
江阮态度的轉變也讓太皇太後摸不透她的心思,頓了一下,才繼續道,“皇後是個聰明人,君王向來最是無情,你不可能依靠帝王此時對你的深情便能一世安穩的,皇後雖然是皇帝的女人,可是卻不只是皇帝一人說了算的。”
太皇太後擡眸看向江阮,“皇後可知哀家的意思?江府裏的四小姐靜雲也到年齡了,哀家打算接她入宮住一段時間。”她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這個皇後若想坐穩,還是要依靠魯國公府的,她若是聰明,便知道庇護魯國公府,若魯國公府沒落了,她這個皇後的位子便也就不保了。
太皇太後也做過皇後,這個皇宮不需要刻意去教你什麽,當你踏入這個皇城之時,便已經不是閨閣之中,天真無邪,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了。
江阮掩在絹帕下的手指撚着帕子的一角,思索着太皇太後的心裏的本意,難道是她想多了,她真的只是想要庇護魯國公府,想要安穩的了此餘生?
江阮略一沉吟,站起身,躬身行了一禮,“皇祖母說的是,孫媳受教了,沒幾日便是公主的百日宴了,本宮會宴請各王公大臣府中的女眷進宮飲宴,到時順便為陛下選妃。”
江阮說完,便以宮中還有事情為由,出了永壽宮。
太皇太後的臉色登時不好看了,她要為皇帝選妃?卻對江靜雲的事情只字未提?她到底是何意思?
果然,不是江家的血脈,對江家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江阮沿着池塘邊的石子路緩緩走着,宮內的楊柳都抽了新芽,看起來嫩嫩綠綠的,帶着些春日的生機,就連空氣裏都彌漫着些淡淡的清新味道。
江阮站在棧橋上,百思不得其解,太皇太後要的到底是什麽?
定國公夫人從太後宮裏出來,遠遠便瞧見棧橋上的女子,雙手倏地緊握,眸子中氤氲出些淚光,站在那裏癡癡的望着橋上的身影,竟是一步也走不動了。
江阮想不明白,嘆了一口氣,轉身,便看到池邊柳樹下的婦人,定國公夫人下意識的想走,但是江阮已經看見她了,再說皇後現在還不知道她的身份,她若走了,倒是引起皇後的懷疑了。
定國公夫人悄悄擦了擦眼角,走上前,躬身行禮,“臣婦見過皇後娘娘。”
江阮沒想到在如此情境下遇到定國公夫人,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半晌方才擡手,“夫人不必多禮。”
定國公夫人起身,擡眸飛快的瞥了一眼江阮的臉,努力壓抑着自己心中的激動,“臣婦今日前來宮裏探望太後,不成想在此遇到了皇後娘娘。”
“本宮方從太皇太後那裏出來,今日到還未來得及去給母後請安。”江阮不知道該同她說什麽,略有些尴尬。
太皇太後宮裏?定國公夫人微微皺眉,看了一眼永壽宮的方向,心中湧起擔憂,這太皇太後在宮裏待了大半輩子了,江阮還是個小姑娘,莫要被太後挑撥了才好。
但是,定國公夫人轉而一想,她雖未看着江阮長大,但從她在定國公府住的那段時日看起來,江阮也不是個沒主見的,雖然看起來和和善善的,但反而是個很有性格的孩子。
“夫人?”
聽聞江阮的聲音,定國公夫人恍然回神,忙躬身,“臣婦還有些事情,便不打擾皇後娘娘了。”她怕再待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己。
定國公夫人走了幾步,終于忍不住回身,又道,“娘娘,乍暖還寒,您還是多穿些衣衫吧,莫要着涼了。”
定國公夫人的眼角處有些晶瑩,聲音裏帶着些哽咽,江阮心中莫名動了一下,颔首,“謝夫人挂念。”
定國公夫人不敢再留戀,轉身迅速離去,只是心中那抹心酸無限蔓延,打濕了眼眶模糊了道路。
江阮看着定國公夫人離去的背影,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情緒,似是有些堵得慌。
定國公夫人出了宮坐上等候在那裏的定國公府的馬車,心緒難定,與江阮見面後,她心中思緒萬千,除了見到女兒後的那種激動難以的心情,還有一種情緒愈發洶湧。
此時正是早朝結束之時,衆位官員從宮內三三兩兩的走出來,定國公夫從馬車裏抽出一柄短劍握在手中,看着從宮門口走出來的江瀚海,握緊了手中的短劍,手背上青筋暴起,美目之中是掩飾不住的憤恨。
十幾年,她的孩子被他偷走了十幾年,吃盡了苦頭,她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她與他無仇無怨,他為何要做如此狠絕的事情,即便有仇怨,為何不沖着大人來,要對一個孩子下手。
定國公夫人起先還能抑制自己的情感,可是看着江瀚海的面目越發清晰,她的頭腦便混亂一片,腦海中只有一個聲音,便是沖上去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定國公夫人撩起簾子,跳下馬車,奔着江瀚海走了過去,江瀚海遠遠兒的便瞧見了定國公府的馬車,還有些納悶,定國公是武将,向來是騎馬的,從不坐馬車,今日倒是奇了。
看到那個熟悉的美豔女人,江瀚海的眸子不由縮了一下,這麽多年了,她的美麗依舊未曾消減,反而随着年歲的增長,越發有韻味了。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這些年,什麽樣的女子他沒有見過,可是唯有那年坐在馬背上對他飒爽一笑的女子,窮其一生,都沒有得到。
這個遺憾像是腐肉一般,越來越加腐爛。
眼見着定國公夫人越走越近,江瀚海覺得有些不對,停下了腳步,對上定國公夫人狠絕的眼睛,江瀚海不由打了個激靈。
而此時從他身後一個人影迅速走過,“秋杭,你是特意來等老爺我下朝的嗎?”
定國公走到定國公夫人面前,擋住了江瀚海的視線,握住定國公夫人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手中的短刀收在了自己的衣袖中,壓低聲音,“你想做什麽?”
定國公夫人看到定國公,眼眶瞬間紅了,“我想殺了他,殺了他...”
定國公撐住她顫抖的身體,“你不可魯莽,若你殺了他,要皇後在宮中如何自處?此事急不來。”
“我殺了他,然後自殺,女兒咱們也不認了。”定國公夫人用力推他,“大不了,跟他魚死網破。”她此時已經沒有理智了,只想随心而為,發洩這些年她心中的苦楚。
定國公用力摟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聲道,“定國公府若沒了,咱們女兒就一點兒依靠都沒有了,你舍得?”
定國公夫人愣了一下,眼睛望着定國公,眼淚簌簌的往下落,顫抖着手抓着定國公的衣襟,“可是,老爺,我心有不甘啊!”
那是她疼着寵着的孩子啊,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她曾為她描繪過無數次未來的美好生活,卻沒曾想,給予她們的是長達十幾年的分別。
這些年她看着旁人家的女兒,想着自己的女兒多高了,多胖了,吃的可好,睡得可好,她的女兒特別黏人,每每要賴着她才能睡覺,沒有了母親在身邊,她要如何睡覺?
江阮在魯國公府的日子,她聽舟逸說過,一想到這些年她過的那種日子,她便疼的心都要滴血了。
她做夢之時都是她的女兒在她夢中哭泣,哭着喊着的要娘親,責問她為何不要她了,為何要丢棄她,這夜夜的錐心之苦,徹骨之痛,讓她此時只想手刃江瀚海,報了這奪女之仇。。
定國公拍着她的頭安撫着,“會好的,會好的,你看老爺我這暴脾氣都忍不住了,夫人你也可以的,你可以的,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的...”
“呦,定國公夫婦在宮門前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不雅觀啊?”江瀚海陰陽怪氣的聲音響在二人身旁。
定國公夫人想要擡頭,被定國公伸手把她的頭按在了懷裏,不屑的看向江瀚海,“江大人若看不慣,大可以到陛下那裏去告禦狀,我們夫妻恩愛,礙你的眼了嗎?”
江瀚海冷哼一聲,懶得跟他一般見識,轉身就走,定國公眯了眯眼,握緊了手中的短刀。
定國公夫人走後,江阮心中有些煩躁,于是便沿着花園随意的走着,永壽宮這個方向,她不常來,這裏的景致倒也是不錯的,加之春天了,開了些早春的花,讓人心情也愉悅了些。
越走越偏,似是有荒涼意了,宮裏本就大,祁烨登基後,遣散了很多宮女太監,宮裏也越發安靜。
這宮裏最角落裏的宮殿裏竟然還有人進出,江阮有些好奇,“這是何處?”
跟在身邊的霜蘭回道,“回娘娘的話,這是钰太妃所居住的朝霞宮。”
“钰太妃?”江阮有些印象,“那個為先皇誕下五皇子的钰太妃?”
大年夜,茗萃宮裏吃年夜飯時,太後曾招了钰太妃一同守歲,當時她剛剛生産,钰太妃只隔着簾子問候了她一番,所以江阮還未真正見過她呢。
江阮想了想,邁步往前走去,還未到門口,不知哪個宮女端了一盆水迎頭潑了出來,江阮一怔,後退已是來不及,一個身影迅速閃過,攬住江阮的腰将她帶到了一側,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那些污水。
那人松開江阮的腰,後退一步,上下打量江阮一番,“皇後娘娘沒事兒吧?”
那人身形迅速,又替江阮擋去了大部分的水,江阮倒是一絲水滴都沒有濺上,但是江阮身後的嬷嬷宮女就沒有這麽幸運了,被迎頭潑了一頭一臉。
江阮擡眸看向面前的人,他穿了一身青灰色衣衫,身形偏瘦,面目生的極其白皙俊俏,眉眼也生的特別漂亮。
“你是...幽雲騎?”江阮認得這身衣衫,鄞湛他們那些幽雲三十六騎穿的便是這般衣衫。
那人雙手抱拳躬身,“屬下墨漾,在幽雲騎裏排行三十六,方辦完差事回到宮裏,奉主子之命以後貼身護衛娘娘的安全。”
江阮上下打量他一番,他的聲音略帶了些低沉,卻又掩飾不住其中的清亮,嗓子倒也是極好聽的。
“方才謝謝你了。”
“保護娘娘,是屬下的職責。”
江阮轉頭看向被打濕衣衫的霜蘭等人,“你們回去換衣衫吧,有墨漾跟着本宮便好。”
霜蘭等人離去,江阮整了整衣衫,邁步進了朝霞宮。
崇華殿內,祁烨正在批閱奏折,鄞湛不知從何處閃出來,禀報道,“主子,方才在宮門口,定國公夫人差點兒對江瀚海拔刀相向。”
“嗯?”祁烨朱筆一頓,“後來呢?”
“被定國公大人阻止了。”
祁烨輕嘆一口氣,“不怪定國公夫人,任誰知道了這麽大的事情,都不會鎮定的,他們夫婦能夠隐忍這麽久已是不易,若被朕知道,有人偷了長樂,朕...”
祁烨沒有說下去,但語氣中的陰狠是無法讓人忽略的。
祁烨想了想,“這樣吧,待會兒你去祁王府給桓兒傳個口信,讓他尋了葉舟逸,帶幾個人,找個機會,趁着晚上,先将人打一頓出出氣吧。”他們即便有這個想法,卻可能礙于江阮和他,不敢下手,既然如此,他便替他們出出氣。
鄞湛半晌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主子,這不太好吧...”這種陰招,以前打仗時,主子并沒有少用,只是現在都當了皇帝了,這樣的招數是不是還是不要用的好。
“你質疑朕?”祁烨擡眸看他。
鄞湛忙垂首,“屬下遵旨。”
祁烨眼角忍不住跳了跳,“你這是遵哪個旨?”質疑他嗎?
鄞湛怔了片刻,才發現自己又被主子帶着跑了,忙轉移話題,“對了,主子,方才小三十六着人來禀,說皇後要在公主百日宴時,為主子選妃。”
祁烨眸子一身,啪的一聲折斷了手中的朱筆,聲音也狠厲起來,“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