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傍晚,殿內一片寂靜,祁烨靠在窗前,手中拿着一本書,那書頁卻是半日未動。
江阮坐在他對面,為他烹了一壺新茶,臉上很是平靜,“先生,嘗嘗這茶如何。”
她知他心中難受,又對她心懷愧疚,此時心情定然複雜萬分,而她能做的,便是不讓自己心中的傷懷浮于臉上,讓他又添傷感。
祁烨放下書本,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眉頭微皺,“還好,不若胭脂鋪子裏夫人用雪水為為夫烹的茶,不過只要是夫人的手藝,為夫都愛。”
江阮又為他斟了一杯茶,“前些日子漓兒已經收集了雪水,就埋在了梅園的梅樹下,等過些時日,便取出來為相公烹茶。”
祁烨把玩着碧玉的茶盞,心不在焉。
江阮看着他,落日的餘晖灑落在他身上,更添一絲落寞,江阮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在他發間拔下一根白發,“你莫要為了這些事情憂心傷神,老天要懲罰,降下這骨肉分離之苦,你我夫妻二人便一同擔着,不過是不能養在身邊,還有許多旁的法子,不是嗎?好在不是不能相見,只要長樂能夠平平安安的,咱們兩個還有什麽苦是不能受的?相公,你說是嗎?”
祁烨握住她的手,江阮順勢從背後摟住他的脖子,兩人靜靜的靠在一起。
晚些時候,榕桓回到茗萃宮,他手中抱着乖巧的長樂,看到江阮便把孩子塞到她懷裏,“嬸娘,長樂想您了。”
懷裏的小人兒見到江阮,咯咯笑出聲,江阮很是驚喜,這倒是難得了,她家女兒竟然要找娘親了。
祁烨看着母女倆逗樂的樣子,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溫和,指指對面的椅子,“桓兒過來坐。”
榕桓走上前,先是對祁烨行了禮,然後落座。
祁烨親手為他斟了茶,“嘗嘗你嬸娘泡的茶。”
榕桓接過來一口飲下,将空杯盞遞到祁烨面前,祁烨無奈搖頭,又為他斟了一杯,“真是同花琰在一起時間長了,如牛飲水。”
祁烨往後靠坐在椅子上,看着榕桓,緩緩開口,“朕昨夜夜觀星象,蔔了一卦。”
榕桓握着茶盞的手頓了一下,有些發愣,昨夜是長樂的滿月宴,三叔飲了些酒,不是回來便睡了嗎?還有時間夜觀星象,蔔卦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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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烨偏頭看向窗外,雙手攏在懷裏,聲音沒有什麽起伏,“這卦象顯示,你與長樂有些緣分。”
榕桓眉頭輕皺,不知三叔是何意思,不由看了一眼江阮。
江阮也有些納悶,猜不透祁烨是何心思。
不等兩人過多猜測,祁烨便開了口,“桓兒,朕要為你和長樂定下婚約,你可樂意?”
這話,不止榕桓驚訝,連江阮也訝異無比,長樂尚在襁褓中,而榕桓再過幾年便可以娶妻了,怎可定下婚約?
榕桓個子雖比同齡人要高出許多,心智也比普通孩子要成熟的多,但是到底只是個十歲的孩子,男女之事,哪裏會知道,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祁烨。
祁烨眸子從窗外的花樹上轉回來,停留在榕桓臉上,定定的看着他,似是看着他,又似是透過他的臉在看另一個人。
當年義父尚未救他出宮時,便早已收養了一個孤兒,那孤兒便是榕桓的父親,也便是他的大哥。
二哥與他都是義父後來才收養的,義父常年在宮裏,大哥于他和二哥而言,便是半個父親。
大哥本姓為榕,但義父是太監,注定不會有子嗣,便改了姓氏,随了林姓,想要為林氏傳宗接代。
可是義父出宮後,對他這種做法并不贊同,卻又勸說不了大哥,于是等到榕桓出生時,義父便給榕桓取了桓這個字,雙木為林,也算是了了大哥想要報恩的夙願。
祁烨與沉錦常年呆在軍中,朝堂形勢一片混亂,蔡相與皇上鬥志鬥法,長樂軍便成了其中的犧牲品,再加之官員之間徇私舞弊,克扣糧草之事便時有發生,那些年都是大哥用自己經商的錢財為長樂軍籌謀錢糧,解他們後顧之憂。
那場大火後,他痛不欲生,恨不得随了大哥而去,他夜不能寐,一閉上眼睛便是鮮血,便是火光,便是性命,那些年的痛苦悲傷重擔一朝爆發,那些時日,他幾欲瘋狂。
就是那時,師父為他蔔了一卦,他命中會有一女,命格與皇宮相沖,不能養在宮中。
除了這些,還有一言,便是,這孩子浴血而生,是為他來償還債務的。
那時他還不是很懂這卦象的意思,等到長樂出生,他才真真切切的明白。
長樂出生那日,并沒有生在宮裏,而是出生在相府,相府內屍體橫陳,血流成河,榕桓神智癫狂,而長樂便是這個時候出生的。
祁烨阖了阖眼眸,聲音微澀,“若你願,自此以後,長樂便是你榕家的童養媳,你帶回府裏養着,若你不願,你與長樂自此以後,永不相見。”
榕桓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瞪大眼睛看着他,“為何永不相見?”
祁烨摸着杯壁,垂着眸,“你還有另一個選擇,不是嗎?”
榕桓并不是很懂童養媳是何意思,但他卻并不想與長樂永不相見,于是毫不猶豫的點頭,“好。”
江阮抱着孩子的手微微收緊,祁烨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偏頭,與她的視線交織在半空中。
這一刻,兩人都沒有說話,江阮卻似乎讀懂了他。
祁烨轉頭,淡淡道,“明日起,長樂便去你府中居住,會有奶娘嬷嬷一同前往,吃穿用度一律等同宮裏,待長樂及笄之後,與你完婚。”
他是有私心的,這世上,除了母後與阿阮以外,能夠被他全然信任的人,只有二哥和榕桓,他的女兒不能養在宮裏,他能放心交付的只有二哥和榕桓。
可是二哥這個性子,豈能照顧好一個孩子,看樣子,倒還不如榕桓照料的好,可是她一個女孩子家,與榕桓雖是兄妹相稱,卻沒有血緣關系,養在府裏算什麽?他的女兒豈能受人非議。
而且,照現在的情形看來,榕桓是離不開長樂的,他父母雙亡,他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了長樂身上,而長樂對他也是依賴,既然如此,不如便将長樂許給他吧。
如此,便兩全其美了。
沉錦思索了一夜,翌日便登了相府的門,前來拜訪。
未進門,長樂軍的這位大将軍便被拒之了門外,小厮将他的拜帖還給他,“我們家老爺說了,只要是長樂軍的人來訪,都不許進門,尤其是長樂軍的大将軍,更是讓你有多遠...走...多遠。”
有多遠走多遠?沉錦挑眉,那字應是個滾字吧,真當他沒有學識的嗎?
沉錦靠在石獅子上,摸着獅子頭,不解,“本将軍得罪你們家老爺了?”
小厮雙手環胸,鼻孔朝天,不屑看他。
呦,這相府的小厮倒是眼睛長在頭頂上,這文臣向來瞧不起武将,連帶着文臣家裏的小厮都高人一等。
沉錦挑挑眉,一拍獅子頭,拔地而起,直接從牆上飛身進了府。
小厮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才一邊往府內跑一邊大喊,“老爺,不好了,那野蠻大将軍闖進府裏去了...”
沉錦進到府中,啧啧了兩聲,這相府還真是窮,府內沒見幾個丫鬟下人,府邸蕭條,器具老舊,堂堂當朝丞相,真是窮到家了。
楊相前日昏倒後,此時還躺在床上,聽到聲音,穿着中衣便下了床,沖出來便看到沉錦大咧咧的站在前廳裏。
楊夫人自後追出來,給他披上衣衫,楊相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穩重的走上前,拱手,“不知今日将軍前來府上所為何事?”
沉錦也拱手還了個禮,“聽說相爺身體不太好,所以本将軍特地前來府上探望。”
探望?楊相眼睛在他空蕩蕩的手上掃了一圈,重重哼了一聲,果然,這軍中出身的人,都沒什麽腦子,前來探病,都不帶禮物的嗎?
果然,這樣的人,他家女兒不能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