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知何時,天上飄起了雪花,晶瑩剔透,不一會兒便在花樹上落下了薄薄的一層。
白瑩瑩的花樹下,一個穿着淺青色長裙,外罩紅色大氅的窈窕身影站在那裏,似是在殿內坐的有些熱,她伸手解了解大氅,小手在臉上扇着。
一滴水珠掉落,在她額頭上暈開,起先她以為是雪水,淡淡的酒香入鼻時才發現那好似并不是雪。
女子緩緩擡眸,對上了一雙微醺的墨黑色鳳眸,躺在樹上的人翹着二郎腿,手持酒壺,嘴角帶着一絲淺淡的笑意。
女子對上那雙眼睛,呼吸一滞,慌忙轉身背對着花樹上的人。
驚鴻一瞥,看到的不是傾國傾城的容貌,也不是小家碧玉的柔婉,而是女子巴掌大的小臉上那個寸長的刀痕。
男人仰頭看着天上飄飄灑灑落下來的雪花,慵懶道,“倒是奇怪了,今日來的女子都穿金戴銀,打扮的花枝招展,你倒是素布衣衫,今日是小公主的滿月宴,你也不怕唐突了小公主,讓皇帝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女子此時已經沒有了方才的驚慌失措,平靜的轉身,望着樹上的男人,“若說穿的不夠花俏便要治大不敬之罪,那将軍宴席之時躲在樹上獨自飲酒,豈不是不把聖上放在眼中,這是不是也得治一個大不敬之罪?”
沉錦嘴角微勾,一個起身從樹上跳了下來,一手負在身後,饒有興致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柳眉鳳眼,若忽略臉上的刀疤,倒是個讨喜的長相,可惜那個疤痕從耳後綿延至眼角,搶走了她本來的美好。
楊玖姌雙手攥着大氅,想要擡手捂住臉上的疤痕,卻硬生生的忍住了,好在沉錦的視線只在她臉上掃了一眼,便挪開了,眼中沒有露出絲毫的驚奇和厭棄,讓她的緊張少了一些,但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側了一下,将自己醜陋的半邊臉隐在了暗光中。
“你如何知道我是誰的?”她方才喚他将軍。
沉錦執起酒壺仰頭喝了一口,雪花落在他白皙的脖頸上,化成一滴水,混合着酒液灑落衣衫。
楊玖姌堪堪垂眸,語氣平穩,“能在宮中如此自由自在的,衣衫上有長樂軍圖樣的,除了沉錦将軍,小女子想不到還有旁人。”
沉錦挑眉,輕笑,“姑娘倒是有些聰明才智。”
“将軍過譽,不及将軍萬分之一。”
沉錦往後靠在樹上,樹幹本就不粗壯,被他一撞,雪花漫天落下,兜了楊玖姌一頭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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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是鎮定,擡手将發上的落雪撣去。
“你是哪家小姐?”沉錦擡眸看她,她站在暗處,他看不清她的臉。
“家父是當朝丞相。”
“嘿。”沉錦笑了一聲,“你是楊丞相那個老古板的女兒啊,這般伶牙俐齒,竟是他的女兒,倒也稀奇。”
“家父雖頑固,卻不迂腐。”
“還不迂腐?”沉錦微微側頭,“難道小姐不知道你爹一直在勸皇上廢後嗎?理由是皇後娘娘不是嫡長女,還守過寡,不配做這個中宮之位,這難道不叫迂腐?小姐眼中的迂腐又是什麽?”
她背着光,他看不清她,可是此時他站在光下,她卻把他看了個清楚明白,白雪落在他的發上,身上,更添一絲潇灑,眸子微眯,似是帶着些慵懶,眼中卻是一片清明,說明此時的他很清醒,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這般随意。
楊玖姌嘴角微勾,笑意不達眼底,“家父的話可有錯?皇上是一國之君,他的皇後自然身份自然是要高貴無比的,不然何以定中宮,何以立天下,家父作為臣子,只是盡了他臣子的本分,至于皇上要不要做,便是皇上的事情了,何來家父迂腐之說?”
“那你也覺得皇後該被廢?”沉錦晃着手中的酒壺,臉上表情不明。
“小女子方才說了,說不說是為人臣子的事情,做不做便是皇上自己的選擇,世上哪有那麽多應不應該的事情,有的只是想要如何做而已,事實證明,皇上是個有情有義有能力的男人,他保得住皇後娘娘,一切便也沒有應不應該了,不是嗎?”
沉錦忍不住拍了兩下手,贊揚道,“小姐這番話讓在下佩服,不似一個深閨小姐所說之話,但是能夠與本将軍在皇帝的小花園裏談論他應不應該廢後,小姐倒也是膽子大得很。”
楊玖姌豈會聽不出他話中調侃之意,微微躬身行禮,“小女子敢說,自然是篤定将軍絕不會往外傳,不然就是有十個腦袋,這些話小女子也是不敢說的。”
沉錦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倒是痛快,甚合我意,不知小姐芳齡幾何,可有婚配?”
楊玖姌攏了攏身上的紅色大氅,“将軍為何如此問?”
沉錦突然直起身靠前一步,垂眸看她,刻意壓低嗓音,“本将軍看你今日這幅打扮,似也不是同那些女人一般進宮誘惑皇上的,倒不如,嫁給本将如何?”
楊玖姌嗤笑一聲,後退一步,垂眸道,“小女子雖然無才無貌,但從小看多了那滿是渾話的話本,向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夫妻生活,但看将軍,想必早已娶妻生子。”
沉錦一手撐着樹,煞有其事的搖搖頭,“即便姑娘如何聰明,這次也是猜錯了,本将尚未成親,也無子女。”
“可是依将軍的性格,即便此時無妻,日後定也妻妾成群,家父說了,他不期盼小女子能嫁的有多富貴顯赫,但求小女子能找個一心一意待我之人,平淡一生便好。”
沉錦嘆口氣,攤攤手,“那本将軍與小姐注定是無緣了。”
沉錦說完,哈哈大笑,擡手拍拍楊玖姌的肩膀,“本将軍同你說笑呢,莫要認真,看你這般模樣,不過剛及笄,本将比你大上許多,都能當你爹了,豈能娶你,莫要害怕。”他無心婚娶,只是今夜似是有些苦悶,又看這小姑娘聰明伶俐,逗她一逗而已。
楊玖姌擡手拂去在她肩膀上的手,語氣淡淡,“既然如此,将軍便應保持距離,莫要讓人誤會,還有,小女子今年已二十有一,将軍這年齡怕是做不了我爹,還望将軍不要随意占別人便宜。”
沉錦看着自己被打落的手,無奈失笑,“小丫頭片子,我現在相信你爹是楊丞相了。”
楊玖姌微微屈膝行了個禮轉身往大殿行去。
大殿內,觥籌交錯,正值興時,大家漸漸也都放了開。
祁烨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大臣上前敬酒,祁烨來者不拒,到讓這些官員看到了皇帝殺伐決斷的另一面。
江阮坐在一旁,用筷子夾了菜品放到祁烨面前的碟子中,小聲道,“陛下不要總飲酒,多吃點兒菜。”
祁烨有些微醺,身體靠在江阮身上,用下巴呶呶,“皇後喂朕。”
“這麽多人看着呢。”
祁烨頭靠在她脖頸處,氣息吹在她耳邊,聲音微啞,“阿阮...”似是有意的,他好聽的聲音裏帶着一些上揚的尾音,聽在江阮耳朵裏,便是他在撒嬌,頓時心肝都顫了兩下。
江阮拗不過他,只得擡手夾了些青菜喂到他嘴邊,祁烨張口含住。
江阮一偏頭,便看到太後似笑非笑的眼神,臉不由紅了一下。
底下的衆人都在觀察着帝後的一舉一動,帝後之間的親密自然沒有逃過他們的眼睛,心中不由有些驚奇,這皇後娘娘不知打哪兒來的福氣,竟然能夠得到聖上如此這般的盛寵。
江府的大夫人看着江阮,放在膝上的雙手握的生緊,她的女兒還在太子府裏受罪,江阮卻坐在那裏享受衆人叩拜,那裏坐的本應該是她的女兒。
一個眉眼俏麗,面若芙蓉的女子站起來,腰身款款的走到大殿中間,跪倒在地,聲音婉轉清脆,“臣女喬歆韻為恭賀小公主滿月,特獻舞一支。”
繡着嬌豔牡丹的廣袖薄紗,芙蓉色的織錦腰帶将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縛住,七彩流蘇垂落而下,随着廣袖飛揚,身姿如柳,翩然若飛,帶着水光的媚眼不停的往坐在龍椅上的皇上看過來。
這位喬小姐的舞姿确實令人驚豔,江靜娴也善舞,江阮曾經見過江靜娴跳舞,當時覺得江靜娴的舞姿便已是極致,未曾想這喬小姐的舞比江靜娴的有過之而無不及,讓人大為贊嘆。
看着這樣的人,這樣的舞,江阮的心情有些複雜,若這般人兒入了宮...
一只大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頭轉過去,江阮對上了一雙含着愠怒的眸子,聲音低沉,“怎麽,這女人的舞比朕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