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七月的天,悶熱無比,但山中空氣清新,涼風徐徐,伴着鳥鳴與風聲,是兩人這些日子以來睡得最好的一覺。
漓兒煎好了藥推門進來,輕輕喚了一聲,“小姐,公子,該喝藥了。”
漓兒一推門祁烨便已經醒了,聞言,點點頭,“放在那裏吧。”
漓兒将藥碗放下,然後悄悄的退了出去。
祁烨側身用自己的臉頰蹭了蹭江阮的額頭,似是比方才又熱了些,不由微微蹙眉。
“阿阮。”祁烨的手撫着她的臉,喚她,“阿阮,起來把藥喝了,然後再睡。”
江阮嘤咛一聲,頭往他懷裏拱了拱,順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祁烨無奈的搖頭失笑,親了親她的手心,然後将她半摟半抱的坐了起來,被他這一折騰,江阮想不醒都難了,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卻又眼皮發沉的閉了上。
祁烨倒也不急,摟着她靠在床上,一手把玩着她的頭發,一手輕輕拍着她的肩膀,時不時的低頭輕輕吻一下她的臉頰。
江阮終于慢慢清醒過來,睜開了眼睛,小貓似的軟軟的換了一聲,“相公...”
生了病的人與往常比起來越發顯得柔軟,祁烨也不由自主的溫和了嗓音,“把藥喝了再睡。”
江阮嗅到屋內濃郁的藥香,苦了臉。
祁烨的手觸碰到她耷拉的嘴角,嘴角微勾,“平日裏,為夫喝藥,只覺苦澀異常,是一口也不想多喝的,今日有娘子作陪,倒覺得對那難以下咽的苦藥有了幾分期盼。”
江阮看他一眼,“為何相公說這話時總給我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呢?”
祁烨正了臉色,一本正經,“娘子冤枉為夫了,娘子生病,為夫心中甚為難過,豈會幸災樂禍。”
祁烨在江阮的印象當中雖然看起來溫潤儒雅,但大多數情況下是面無表情,冷淡至極的,不喜言,不喜笑,但最近這些日子江阮卻發現他似乎是變了一些,嘴角勾起的次數越來越多,雖不是很明顯的笑容,但比以往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已經好太多了。
Advertisement
江阮總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他坐在鬧市的街頭,一身素白的衣衫,俊逸無雙,周圍熙熙攘攘繁華熱鬧,他獨坐那裏,将所有的喧嚣阻擋于外,清冷孤寂,少了些煙火氣息。
江阮第一眼看到他時,心裏便生了幾分疼意,人啊,有時候一眼,便是一輩子。
相較于那個時候的祁烨,江阮更喜歡現在的祁烨,會笑,會鬧,這樣的人才有生氣。
江阮越過他下了床,看着桌上并排擺着的兩碗湯藥,忍不住笑了起來,夫妻夫妻,就連喝藥都要成雙成對。
碗上被漓兒細心的貼了紙張,分別寫着‘小姐’‘公子’,想來是怕兩人弄混了。
江阮将那碗屬于公子的藥碗端起來遞給祁烨,“相公,這是你的。”
祁烨接過藥碗,“咱們一起喝。”
“不要,相公你先喝。”江阮看着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藥,萬般的不樂意。
以前時她并不抗拒喝藥,若是生病了,喝幾日的湯藥并不覺得多麽難以下咽,只是最近這些日子,看多了祁烨喝藥,被他那種一聽到喝藥後便‘痛不欲生’的樣子給吓到了,總覺得這藥若喝了下去,一定會苦不堪言的。
祁烨似是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搖搖頭,“娘子喝我就喝,娘子不喝,我也不喝。”
“相公先喝,相公喝完了我再喝。”
兩人一時之間僵住了,屋內陷入沉默。
窗子被人一把推開,花琰的腦袋探進來,惡狠狠道,“不就是一碗藥,你推我我推你,三爺,你到底還要不要施針,本神醫等了一早上了,本神醫在外面吹風,你在裏面溫香軟玉的睡大覺,現在還有心情在這裏你侬我侬,真不把本神醫當回事兒嗎?”
江阮本就因着發熱而臉紅,此時更加紅了起來,端起桌上的藥碗,小聲道,“好了,我喝,你也快喝了吧。”
祁烨冷飕飕的望了一眼窗子的方向,擡手将藥碗往前一遞,“幹個杯吧,也算是慶賀你我夫妻的同甘共苦。”
江阮愣愣的将自己的藥碗碰上去,發出‘咣’的一聲輕響,“幹杯。”
花琰像看傻子一般看着二人碰了個杯後将碗中的湯藥一飲而盡,硬生生的打了個冷顫,露出了嫌棄的眼神。
江阮在床上半睡半醒的躺了一天,第二日便覺身上輕快了起來,也不發熱了,只嗓子還有些咳嗽,旁的倒無大礙了。
趁着花琰為祁烨施針,江阮出了房門,自他們前日上了山,她還未真正的出門看一下這山中的景色。
從吊腳竹樓上看下去,後面是一整片綠油油的菜地,此時宴琨與漓兒正在菜地裏摘菜,兩人有說有笑的。
漓兒看到站在高處的江阮,高興的喊了一聲,“小姐,你怎麽出來了。”然後噠噠的順着樓梯跑了上來,給她攏了攏外衫,“山裏涼,小姐莫要再生病了,可是吓壞漓兒了。”
江阮摸摸她的頭,“這裏沒有阿六買的糍糕,也沒有唱大戲耍雜耍的,你可還待得慣?”
“待得慣呀。”漓兒小臉上滿是笑意,眼睛亮閃閃,“這裏很好啊,宴大哥還會耍大刀給我看呢。”
江阮放下心來,她總怕漓兒不習慣,現在看來她的适應能力倒是挺強的。
屋內,花琰為祁烨将最後一根針摘除,滿頭大汗的靠在椅子上,“累死本神醫了。”
祁烨也渾身無力的癱靠在床上,閉着眼睛粗重的呼吸着,待到氣息漸穩,緩緩開口,“我這眼睛還需要多少時日?”
“快了,快了,應該用不了一個月就能看得見了。”
“還要一月?”祁烨皺眉,睜開眼睛望向花琰,突如其來的亮光讓祁烨猛地閉上了眼睛,手也下意識的附在了眼睛上面。
心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祁烨垂在一側的手倏地收緊,花琰并未發現他的異常,懶懶道,“已經很快了,若不是本神醫,就你這眼睛放眼全天下,我敢保證,沒人能治得好。”
祁烨沒心思聽他說話,小心翼翼的,一點一點的将手指分開,露出一點兒縫隙,眼睛微微睜開,是光芒,确實是光芒。
待到适應了那個亮度,祁烨放下手,眼前是鵝黃色的流蘇,祁烨的心不可避免的再一次跳了一下。
“這帷帳可是藕色的?”祁烨啞着嗓子開口。
花琰懶懶睨了一眼,“那不是藕色的,還能是黑色的?”
祁烨翻身坐起來,直直看着花琰。
後知後覺的,花琰猛地跳了起來,“你怎麽知道那帷帳是藕色的?”
花琰蹭的一下竄到祁烨身邊,擡手撐開他的眼睛,“什麽時候看得到的?”
“方才。”
花琰仔細查驗了一番,樂滋滋的一拍手,“神醫就是神醫,這般古怪的病症也就只有我能治了,嘿嘿,本神醫要去同宴琨還有賀羽那些人去炫耀一番...”
祁烨伸手擋住他,“你給我管好自己的嘴。”
“什麽意思?”花琰有些懵,“你這都好了,還不能告訴他們?”
祁烨輕咳一聲,抿了抿唇,“...我覺得這眼睛現在還不穩定,若只是好了一時,過幾日又恢複原狀了,豈不是讓他們白高興一場嗎?”
花琰不樂意了,“本神醫的醫術那可是...”
“閉嘴。”祁烨撩袍起身,“我自己的眼睛我自己會交代,用不着你多嘴。”
眼看着祁烨出了門,花琰攥緊了拳頭,惡狠狠的看着他離去的方向,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是打算憋死我嗎?”
祁烨站在竹樓上,溫暖的陽光透過雲層落在他的臉上,似是帶着不同的色彩,他的眼睛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受了,世間萬物原來是這般的好看。
不遠處的花田裏,兩道纖細的身影背對着他站着,輕柔的嗓音穿過細風落入他的耳中,“漓兒,你知道這是什麽花嗎?”
“宴大哥說這叫做玉簪花,是早些年間,公子來這裏小住時,特地命人栽種的,它還是一株藥材呢。”
“是嗎?”江阮撥弄着那白嫩的花朵,湊過去輕輕嗅了一下,清香撲鼻,煞是好聞。
祁烨一步一步走下樓梯,緩緩的往花田走來,背對着他的人身上披了一件石青色的略顯寬大的男子長衫,一頭烏黑的秀發散在腦後,并未挽起,祁烨的心不可抑制的跳了幾下。
聽到身後輕微的腳步聲,江阮回眸,看到祁烨,臉上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相公,你施完針了嗎?”
她站在花叢前,素淨的小臉上未施脂粉,猶帶着一絲病容,眉眼間都是笑意,這張臉入了他的眼頓時與他腦中日日描繪的模糊的人融為一體,無法分割,只這一面,便入了他的心懷,再也無法抹去,仿佛他們已經見過很多次很多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般。
江阮走上前,擡手用袖口給他擦拭着額頭上的薄汗,笑意吟吟,“你怎麽出來了,應該在床上多歇息片刻的。”
祁烨靜靜看着她,不說話,眼睛一眨不眨。
江阮擡眸看了他一眼,只覺他今日似是有些不同,卻也說不出哪裏不同,對他又是泛起一抹笑容,“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祁烨緩緩搖頭,伸手摘了一朵那玉簪花,給她插在發間,“這花未開時如簪頭,所以才稱玉簪花。”
“原來如此。”江阮恍然大悟的點點頭,然後轉眸看向漓兒,偏了偏頭,嫣然一笑,“漓兒,好看嗎?”
漓兒忙不疊的點頭,“好看,小姐,特別好看,人比花嬌。”她家小姐雖算不上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卻眉清目秀,那眼睛一笑起來,仿佛有什麽神奇的力量一般,連她一個姑娘家都看癡了呢。
祁烨牽起她的手,低低道,“确實人比花嬌。”
江阮嗔瞪了他一眼,悄悄用胳膊拐了他一下,小聲道,“先生瞎鬧什麽呢,漓兒還在呢。”他倒是越發會哄人了,都瞧不見她長什麽樣子,就說這些渾話糊弄她。
若是他日後看得見了,見她這般樣貌,若是不喜歡該怎麽辦?江阮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心裏泛起一抹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