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2023年1月21日，除夕，雨夾雪，晚上九點。
平安街派出所暖氣開得足，大龍哥、祁天，我們三人坐一塊吃泡面聊天。
大龍哥家裏有孩子有老婆，對于大年三十值班這事頗有怨言，祁天光棍一條無所謂，泡面吃得樂呵。
大龍哥嗖嗖兩聲喝了半碗泡面湯，手背擦着嘴，“下半夜可別出什麽事了，我還想着好好睡個覺，這年三十平平安安地過去咯，沒事別瞎折騰。”
天氣冷街上沒什麽人，平安街這片都是居民區沒有大型商場，只要老百姓們睡下大概率就沒他們什麽事。
市中心不讓放煙花，但好多家長仍然給小孩們買了鑽天猴、擦炮這些小型煙花來玩，七點多剛吃完年夜飯那會隔壁六巷張大媽打電話來，着急忙慌說他家五歲小孩玩炮傷了手。
我和祁天趕過去，手傷是傷了，但沒什麽大礙，送附近診所包紮就行。
回到所裏屁股沒坐熱又接到電話，住平安街盡頭的李嬸說她家小孩六點半吃完飯跑出去玩，八點還沒見人回來，找遍整個小區沒人，打電話給同學也都說不知道，讓幫忙找找。
祁天一聽明白了，直接去對街游戲廳擰着小男孩耳朵拎回去。
大多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街坊鄰居跟派出所民警熟，一來二往地不管大事小事打派出所電話就對了。
泡面剛吃完，陳叔提着碗紅燒肉進來，隔着老遠都能聞見味。
大龍哥掀開保溫袋，肉香四溢，“陳叔你要早點來我們還能下面吃嘞。”
陳叔裹得嚴實的臉頰露出笑，“就這麽吃也行，不鹹，給你們打打牙祭。”
“好嘞，謝謝陳叔。”
可肉沒吃兩塊，外頭響起陣煙花聲，大龍哥擡頭：“嘿這幫小兔崽子！”
我起身拿過羽絨服，“龍哥我去，你們吃，我轉悠一圈回來。”
“行行行你去，趕緊的回來啊，給你留肉。”
“嗯。”
我把羽絨服套在警服外，順手拿了桌子上一串電瓶車鑰匙出門。
平安街區不大，巷子窄，開汽車不方便，所長特意跟上面申請了兩臺電車讓我們開，小電瓶一開，更加親民。
雨夾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下，灰暗天空飄的全是鵝毛狀雪花。
四周煙花聲歡呼聲不斷，似乎真正的除夕來臨。
我戴上手套口罩，羽絨服拉鏈拉到頂，小電車在冬天騎實在要命，得趕緊趁路面沒結冰前幹完活。
放煙花的是群十七八歲的年輕小夥，靠近也毫無察覺，我只好脫下羽絨服。
男孩們一見警察來了溜得老快，連教育的機會都沒有。
煙花還有十幾發，我仰起頭看，燦爛奪目的煙火與皚皚白雪一起飄落，夢幻美好。
西臨市五年前才禁止燃放煙花炮竹，五年前的春節，人們的記憶裏煙火與春節兩字相捆綁。
煙花燃盡，我彎腰把兩個煙花紙箱放到旁邊垃圾桶，再返回車子旁邊穿上羽絨服，騎車離開。
騎過兩條街，在元鹿街街口一間便利店停下。
這兒不是我們派出所轄區範圍了，不過這裏比平安社區繁華，兩邊高檔小區林立。
我抖抖身上的雪，進去。
收銀員吳姐看我一眼，“小寧警官這麽晚還上班呢？”
說完熟練轉身拿了包利群，掃碼，“還要點什麽？”
我接過煙付錢，“不用，謝謝吳姐。”
“吃點關東煮不，暖暖身子。”
“不了，所裏有紅燒肉，還得回去吃，留着肚子。”
“那行。”
我走出便利店，站在路燈下拆開新買的煙，手往口袋摸了會，摸到打火機，再用手護着，點燃煙頭。
風大，吐出的煙霧一秒飄散，垂落手邊的煙也加速燃燒。
便利店對面是個高檔小區，燈火通明。
香煙燃至過半時街角出現個女孩，裹着厚重羽絨服羽絨褲，頭頂一頂兔子絨線帽，兩個小耳朵跟随她的跑動一抖一抖，十分可愛。
我這會羽絨服穿着，又抽煙，看向她的目光□□，對上視線後女孩可能有些害怕，躲着似的繞進便利店。
很快低軟嗓音從便利店傳出，“姐姐，我要一份關東煮。”
吳姐笑：“妹妹年夜飯沒吃飽吶？”
“吃飽了又餓了，我剛剛出來看雪，順便來買。”
“都要是吧？”
“嗯，都要一點。”
“好嘞。”
“謝謝姐姐”
交易完成，女孩捧着滿滿一碗冒着熱氣的關東煮出來，我已經轉身，怕再吓到人。
等女孩走遠才重新扭過頭，看着小小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街道拐角。
雪下大時，我把早已燃盡的煙頭扔進垃圾筒，騎車離開。
......
2023年1月29日，初八初九調休。
這兩天天氣晴朗，白天陽光明媚。
在警察學院上學時的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起床後得先在下樓跑好幾圈，再回家洗澡，出門。
一個人的生活簡單，不執勤的時候一般在家休息，有時候同事會約着去釣魚，其他時間都是自己待着。
不過我最近在網上報了個木雕班。
木雕工作室在平安社區旁邊商場裏，十來分鐘路程。
到時教室裏已經坐了五六個人，每個人座位上都放着木頭和工具。
我掃幾眼，看見除夕那晚碰見的女孩，在她旁邊坐下。
女孩顯然也認出我，臉色有瞬間的驚訝。
我主動介紹：“你好，我是寧歲雲。”
她有些羞怯，細細聲說出自己名字：“我叫謝嬈。”
這是個基礎班，老師花了點時間介紹木頭和工具，然後手把手教用刀的手法，反複提醒注意安全。
一個半小時下來，我艱難挖了一個勺子，旁邊女孩卻已雕出只小熊貓，老師誇她天賦高。
這個班每周日下午開，提前和同事說好，我每周日下午休息。
去了三四回，我七七八八也能雕出小動物了，不過奇形怪狀貓不是貓狗不是狗，謝嬈卸下心防，笑我刻得醜。
我不怎麽在意，“那你教我？”
女孩心思單純，拿了我手上刻了一半的小豬，一點點耐心講：“你這裏不能用平刀，要用圓刀，挖的時候不能太急，慢慢來，太急手重了後面很難調整的。”
二月中旬，西臨市入了春，枝葉冒綠，氣候明媚。
我看看外面湛藍天際，又看看灑着日光的女孩的臉，輕輕“嗯”了聲。
“不過你是不是對小豬有什麽誤解呀，我覺得你一開始就找錯方向了，這是狗狗耳朵，小豬耳朵要大一點。”
她自顧講了會沒聽見回應，擡起頭，目光相接，我聽見她小聲嘀咕：“看我幹嘛。”
然後才加大音量：“小寧警官，你不是個好學生，你都沒有認真聽！”
我淡淡笑，應下這一句：“我從小就不是個好學生。”
謝嬈一堵：“你還學不學？”
“學。”
這只不倫不類的豬最後在她手裏成型，我再拿過來打磨，磨好下節課可以上色燙蠟。
五點下課，我們一起離開商場，我問：“着急回家嗎？我請你吃飯，謝謝你。”
女孩拳心捏緊，似乎看出我未曾掩飾的喜歡，猶豫一會後拒絕：“不行，我沒跟我爸媽說，他們做好飯了。”
“那下周日，你提前和他們說。”
她擡頭看來，最終輕輕點頭，跑開。
......
2023年3月5日，周日。
上午值班，跟祁天搭檔。
我們在警察學院上學時是同學，工作後恰巧分到同一個派出所，關系比常人好一些。
這會沒什麽事，祁天攀着我肩膀八卦，“寧哥，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否認：“沒有。”
“我不信，有一回大龍哥說看到你和一個小姑娘從隔壁嘉和商場出來，我上周正好從那經過，我也看到了！行啊寧哥，那女孩長得真漂亮，看着年紀挺小呢，你他媽居然還老牛吃嫩草！”
我的臉沉了沉，祁天看見，心裏估計吓一哆嗦，“怎麽，不是啊？”
不過幾秒，我緩和心緒，不帶情緒說：“收起你的眼，別老盯着人家女孩漂不漂亮。”
祁天表情松下來，“嗐，好色是男人本性，咱們約束好自己不幹壞事，心裏有點小想法怎麽了，你敢說你自己沒有見色起意？”
祁天嘻嘻哈哈，但我沒跟他嘻嘻哈哈，不再理他，把手裏沒幹完的活做完。
臨近下班接到報警，說是裏三巷那對夫妻又打起來，今天還動了刀子，現在所裏能出警的只有我和祁天兩個。
那會十二點，應當趕得上下午的木雕班，我換上衣服和他出去。
可一上門才發現情況比想象複雜，想不開的女人已經爬上窗戶，情緒激動，說什麽都不聽。
勸了幾句沒用，只好直接聯系119，邊勸邊做二手準備。
最後把人勸下來已經下午三點，再回到派出所做好出警記錄，已來不及換警服，我直接披上外套出門。
四點多，木雕班已經接近尾聲，我沒再進去，在工作室外等。
五點，有人陸續出來，我從工作室後門進去，走到她身後。
女孩手裏動作停下，扭頭看，不過兩眼又轉回去。
這一眼裏面滿是嗔怨，我頂頂下颚露出笑，拉了凳子坐她旁邊。
“抱歉，中午臨時出警，耽誤了會。”
她悶悶應一聲，繼續刻沒完成的作品。
我看見她桌面上已經完成的一個杯子，再看她手裏那個，笑意深深：“給我的嗎？”
“不是，杯子簡單，我做得快，正好做一對。”
“可以給我嗎？”
她又扭頭看來，好幾秒，撇撇嘴，“你想要就拿吧。”
“謝謝。”
我塞進包裏，她忙阻止：“還沒打磨上色呢。”
“剩下的我自己來。”
“行吧。”
等了會，她終于完工，收拾東西。
“我訂了餐廳，就在商場裏，五樓。”
她又害羞了，“嗯。”
只見過四五回的兩個人其實還不太熟，但人與人之間的奇妙連結誰也說不清楚，從陌生到熟悉總要有一個過程，而現在她願意跟我走這個過程。
我擅長這樣的交往，吃飯時說起工作裏大大小小事。
在派出所做基層民警，有趣的事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她一會好奇一會驚訝，聽得格外認真。
說到最後她心疼道：“你們好辛苦啊，大家有什麽都得找你們，過年也不能好好休息，有些工作還有生命危險，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沒有否認，“沒關系，累是累了點，但很有意義。”
她比大拇指，“你超棒的！”
我靠上椅背，盯着她看。
她今年二十三歲，臉旁和身材卻像十八歲女孩，無憂無慮充滿美好，這會笑着，周遭一切黯然失色。
我誇她：“你也很棒。”
她害羞低下頭，“我也就會雕點木頭，哪裏棒了。”
“在我眼裏，你是最優秀的那一個。”
她耳朵微微紅，去喝果汁，吸管頭被她咬得不成形。
她臉頰兩側溢出兩個小小梨渦，好看的眉眼彎成月亮，眸裏似乎倒映着清瑩月光。
我問她家庭，問她每天做什麽，她毫無保留回答：“我家就我一個女兒，我爸爸媽媽是單位職工，我現在......因為一些原因暫時不工作。”
“每天在家看書挺無聊的，我就出來找事情做，我喜歡木雕，多有趣呀，看着一塊木頭在自己手裏變化成各式各樣的形狀，我覺得很有成就感。”
“你很有天賦，将來可以做這方面的工作。”
“再說吧，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做什麽。”
這頓飯吃到八點多，聊得暢快。
我送她回家，到小區門口，她甜甜告別：“小寧警官，謝謝你請我吃飯。”
小區門口有臺階，她站在兩層之上，我們目光平視，我看着她眼睛：“不用客氣。”
“我覺得你像我一個認識很久的朋友，跟你聊天我很舒服。”
我點點頭，微笑着沒說話。
她伸出右手在胸前揮了揮：“拜拜。”
“拜拜。”
她轉身，走兩步停下，再回頭，緊張問：“小寧警官，你下周日還去上課嗎？”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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