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初秋九月，清光皓皓，風裏幾抹涼意，舒爽宜人。
市郊一處農家小院，四周圍牆種滿月季，此時花逢末季，只稀稀拉拉幾朵。
院兩周辟出幾塊菜地，土豆西紅柿綠葉蔬菜應有盡有。
鄰居小孩吭哧吭哧跑進來，沖正在給菜田澆水的女孩說：“姐，我媽讓我來拔兩根蔥，她包餃子不夠了。”
謝嬈直起身子，指指角落一格，“自己拔。”
“行嘞。”小孩連根帶土拔起一把，又帶着生死任務似迅速跑開，聲音回蕩：“姐等會過來吃餃子！”
謝嬈看那從菜地一直掉到大門的土，笑着搖頭，她放下手裏的花灑，去拿掃把掃幹淨地面，又重新整了整蔥地，這才順眼。
下午四五點的陽光溫和，曬到臉上暖融融，謝嬈幹完活，拿了書到涼亭看，又覺得涼亭曬不到太陽，特意把搖椅搬到院子裏去。
她什麽書都看，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歷史，她媽周敏說她看得亂七八糟，也不知看進去多少，謝嬈反駁，打發時間嘛，又不是為了學習考試，自然是想看什麽看什麽。
周敏不管她了，但偶爾上班回來會給她帶幾本書，她說書店按斤賣，随便買的。
謝潤清也是，時不時帶幾本，她房間書櫃都快裝滿。
謝嬈自由職業，除了看書她還喜歡玩木頭，後院有個陽光房是她的工作間，工具齊全，她有時會在那待上一整天，刻勺子筷子杯子還有各種可愛的卡通形象、小動物。
刻得多了她開始拿到網上去賣，賣着賣着賬號粉絲越來越多，周敏和謝潤清說現在年輕人都愛玩直播，讓她試試，謝嬈開始嘗試，很枯燥的過程，畫圖構思，切割木頭，一點點雕一點點挖，最後打磨抛光，三四個小時候她可以一句話不說。
一開始沒人看，後來三四人看，再後來四五十人，現在一開播已經穩定在一兩百人，一場直播收入很少，但謝嬈覺得還挺有趣，後臺數據顯示好多人會從頭看到尾，她特別有成就感。
昨天已經播過，今天想好好休息。
謝嬈看着看着書蓋到臉上，沐浴陽光入睡。
太過舒服，舒服到做起夢，夢裏是學生時代上課場景，老師在上頭講課，底下同學有的認真聽有的睡覺有的講悄悄話，謝嬈彷佛一個上帝視角又像一個監控，懸在教室頭頂角落看着這一切。
正看得滋滋有味，突然間老師擡頭看向監控，謝嬈一個激靈驚醒。
臉上的書掉到地上，她坐正，手按向不斷起伏的胸口，心中充滿莫名恐懼。
腦袋也跟着痛起來，鑽心刺骨地痛，謝嬈雙腳收起，抱着頭，不斷深深呼吸再深深吐氣，幾個來回終于好多。
不知什麽時候滑到屁股下的手機響起，她穩住有些顫的手，按下接通鍵。
電話裏女人聲音溫柔：“謝嬈是嗎？”
“是的，您是？”
“噢，我是寧歲雲房東，你這兩天有空過來幫他收拾下東西。”
謝嬈蹙眉，“我不認識這個人，您是不是打錯電話？”
那邊似乎翻着什麽，翻完後說：“沒錯呀，他給我留的緊急聯系人是你。”女人有些着急：“你明天過來行嗎，我這房子還得租呢，這麽空着也不是辦法，小寧在我這裏住了也挺久，我不好把他東西都扔掉。”
謝嬈心裏莫名，“他自己不會收嗎？我又不認識他。”
房東一怔，語氣緩了些，“小寧過世了，你不知道嗎？”
謝嬈木在原地。
最後不知怎麽就應下明天去看看，謝嬈挂斷電話，坐在搖椅上發呆，寧歲雲......她确認自己不認識這個人。
可為什麽自己是他的緊急聯系人？
算了去看看，反正明天也得去一趟市裏，她得再去挑些木頭。
六點，周敏提着剛買的肉回來，謝嬈說：“李阿姨包餃子了，等會應該會送過來，不用做飯。”
周敏：“餃子哪夠吃，再做點，你去拔兩棵小白菜。”
“嗯。”
謝嬈起身，随口跟她說：“媽，我剛做了個夢。”
周敏腳步一停，回過身問什麽夢。
“一個上學的夢。”
“夢裏有誰？”
“不知道，看不清臉，但是老師挺可怕的，吓死我了。”
周敏放下肉過來，和她一起摘菜，叮囑：“以後還做這種夢跟媽媽講。”
“嗯。”
......
第二天謝潤清把她送去木頭廠後去上班。
跟老板熟，挑完要的木頭他們會送貨到家，謝嬈離開，按照昨天那房東給的地址打車過去。
是個老小區，六七層高，看着估計是八九十年代的房子，陽臺外的欄杆生鏽，不知名野草在裂開的縫隙中野蠻生長。
她打電話給房東，房東讓她等一會。
她不太喜歡陌生環境，也不喜歡這種擁擠雜亂的房子，抱着胸口在原地等，等了十來分鐘房東才姍姍來遲。
房東上下打量她，目光精利，謝嬈避開，“我真不認識這個人，您把我叫來也沒用。”
房東看不出來什麽，領着人往上走，自顧開口：“小寧沒有家人，我要是能聯系上他家人也不至于找你。”
謝嬈頓住，幾秒後才跟上。
“我也不清楚你們什麽關系，但你看看吧，要是有要留下的東西你就拿走，沒有我讓人來清理了。”房東嘆了聲，“小寧這小夥是個好人，就這麽走了還挺可惜。”
說話間已經來到二樓，房東掏鑰匙開門，謝嬈跟進去。
一室一廳的房子，一眼到底。
通透幹淨、整潔有序，只有陽光下浮躍的粒子與空氣裏淡淡的黴味提醒久無人氣。
房東見她一臉陌生，将自己所知告訴她：“小寧是個警察，之前就在對街派出所上班，後來不知道為什麽離職，三個月前生病住院，挨了兩個月還是沒挺住，走了。”
房東感嘆：“咱們小區老舊，總愛丢東西，特別是樓下電瓶車隔三岔五的丢，沒有物業沒有監控全靠鄰居們自覺鎖好車，後來大家夥一起裝監控，不到兩天監控都丢了，小寧自己蹲了三晚終于蹲到偷車賊将人抓住。”
“平時大家夥有個什麽大小事他都熱心幫，就連誰家娶媳婦喊他當司機結親他也願意，不說咱們小區了，咱們這個片區誰不知道小寧警察。”
房東搖頭可惜道：“可好人也不總被上天優待。”
謝嬈聽着有些動容，這個小寧估計真是個好人，離世這種事多多少少有些可惜。
“你看看吧，要是真不認識那就算了，我想着小寧平時來往朋友不多......”房東抹了把眼角：“人活一生，總要留點什麽在世上。”
謝嬈點點頭，不再拒絕。
房東還有事，說鑰匙放在門口窗戶上，她要是走直接關門就好。
謝嬈想把包放在玄關，可用手一抹指腹厚厚一層灰，她用紙巾擦了擦才放上包。
入目齊整，沙發茶幾空無一物，客廳有一整面電視櫃，但沒電視，櫃子裏零零散散放着些書籍，中外小說、歷史、公安類教材甚至還有些手作書籍。
謝嬈抽出其中一本《手工入門》，主人看起來常翻，書角卷起邊，但他似乎只翻沒有記筆記，書上無用筆痕跡。
她看幾眼，重新放好，繼續拿出一本《新刑事訴訟法釋義與公安實務指南》，第一頁終于寫了字。
是他的名字，“寧歲雲”三個字行雲流水，遒勁有力。
謝嬈伸手摸，力透之背的凹凸觸感明顯，她仿佛能感受到他下筆時的堅定與信仰。
櫃子裏除了書還有些小擺件，小擺件有陶瓷做的動漫角色，也有自己捏的泥塑小人，還有刻得歪歪扭扭的木雕小動物。
謝嬈心想，如果這些都是他自己做的，那他應該是個新手。
目光繼續在櫃子裏掃，本來想找他照片，可沒有，一張照片也沒有。
房東也沒說他年紀，謝嬈至今不知道這個叫寧歲雲的警察多大，長什麽模樣。
書櫃沒找出什麽有效信息，謝嬈走向旁邊陽臺。
陽臺推拉門關得緊，謝嬈廢了一番力氣才打開。
沒有晾曬的衣物，角落邊整齊擺着幾盆仙人掌和多肉，不過都已經枯死。
房東說他三個月前住院，三個月不澆水，還是在這樣炎熱夏天，什麽都活不了。
她喜歡種菜種花，這會看着枯敗的植物一陣心疼。
她嘆一聲，重新進屋，穿過客廳去往廚房。
廚房幹淨，但使用痕跡明顯，鍋碗瓢盆整齊有序。
她打開手邊的冰箱，冰箱已經斷電，空無一物，最底下冰凍層亦是。
謝嬈在空冰箱前呆呆站了好一會。
一個人生活冰箱不可能不放東西，而現在像是剛購回的空冰箱證明了主人早有預知并且做足準備。
進到卧室，謝嬈證實這一點。
床上被單被子都已整整齊齊疊好，櫃子裏衣物也都打包進袋子，完完全全一副預備離開的姿态。
她忽然不敢再走進去。
她似乎在闖入一個人的人生，一個已經離開的人的生活空間。
卧室密閉，空氣裏無人居住的味道更重，她等着通了會風再進去。
床和衣櫃收拾過，床頭櫃卻沒有，謝嬈拉開抽屜，看見兩樣東西。
一個是他的人民警察證，她終于看清他模樣。
标準的證件照，男生寸頭，五官周正，銳利雙眸一臉嚴肅盯着鏡頭，令人不敢直視，可左眼下一顆小小的痣又讓他整個人顯得柔和許多。
透過板正的上半身警服仿佛能看見他堅挺的背和筆直身軀。
謝嬈抽取腦子裏不多的回憶，對這個人依舊是毫無印象。
她放下證件，拿起旁邊一本厚厚筆記本。
本子用來寫日記，第一頁日期是2023年1月21日，除夕。
一枚用膜塑封完整的銀杏葉掉落。
謝嬈撿起來，葉子還鮮豔，脈絡分明，看得出主人愛護。
她轉頭看窗外天色，來之前還秋高氣爽的藍天這會已被厚重雲層覆蓋，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
她深深呼吸，低眸，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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