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肉桂卷
肉桂卷
佟溪素來不勝酒力,這花雕黃酒喝起來順口,今日不知不覺就喝多了幾杯。
李晟堯面色沉靜似水,月光下,他自上而下看着佟溪側歪在胳膊上面的臉,瓷白的小臉微微發紅,櫻桃般的朱唇微微撅起,口中呢喃出聲,也不知在夢些什麽。
夜深了,石桌上有些涼,李晟堯伸過手去,一把将佟溪攬入懷裏,從冰冷的石桌到李晟堯溫暖的胸膛,佟溪在睡夢中往他的胸口貼了貼,臉上的表情倒是一副滿足的樣子。
李晟堯無奈地勾起唇角,眼中露出一絲笑意,他将佟溪打橫抱起,胸口能感覺到她輕柔的呼吸,佟溪的海棠紅紗裙順着足尖垂了下來,紗裙下露出的一截腳踝纖細白皙,李晟堯仿佛眼睛被刺痛一般,他收回視線,目不斜視,走出涼亭。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好長。
這一夜,佟溪又做了上次那個夢,不過不同的是,夢裏面,她沒有再從雲端上墜下,她只是一直都在天上飄啊飄,似躺在雲朵裏面,身邊有一個人,雲和月亮遮住了他的臉,但佟溪卻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安安穩穩在天上飄了大半夜,直到天光大亮,佟溪從床上坐起,費勁地掀開眼簾,周圍卻是陌生的環境,她揉揉眼睛,這房中家具厚重,擺放着不少精致古玩,佟溪這才發現自己昨夜宿在黃府裏。
她慌得從床上爬起來,摸摸自己渾身上下,衣裙完整,頭痛欲裂中,她想起昨夜她是和李晟堯在花園中賞月喝酒,她還問了李晟堯小陶人的事情,後來便醉倒了,諸事不知。
“我不會被李晟堯那個混蛋給輕薄了吧?他是百花樓的常客,又久經沙場……”佟溪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可好在身上倒是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一瞧窗外,外面已經日頭高照了,“糟糕,不好!”佟溪尖叫一聲,今日可是她第一家糕點鋪開張的第二天,都這個時辰了,她這個老板娘還沒去,可真是不像話。
佟溪提起裙子就往黃府外面沖,一路遇上不少府裏的家仆,都客客氣氣地向她問好,佟溪倉促地回禮。
待她回到思味坊裏,好在店裏已經一片秩序井然。
店小二蔡豆見她回來了,迎了上來道:“佟姑娘回來了?您昨兒一走,直到夜裏都沒回來,我們哥幾個沒了主意,便自作主張盤了帳關門,今日一早又開張,這店裏生意太好了,一日不開,就折一日的銀子,您看,如今滿城都傳開了,咱們思味坊的點心可口,就這一早上,咱們賣出去的點心,比昨天還多呢。”
佟溪眼見着店外排着的長隊,有些欣慰,随口道:“辛苦你了,我昨日不過是從黃府出來,便回了我老娘那裏看她。”
夜宿黃府這件事,便遮掩了過去。
過了兩日,這天佟溪正在思味坊的膳房裏,用鋪子開張前便修好的土窯烤面包。
先前在宏祥樓,自己做的玉子糕大受歡迎,她今日打算開發新品,面粉中加入老面團、雞蛋和牛乳,沒有黃油,這一步便省略掉,面團和好,生面團擀成長條狀,把紅糖肉桂粉灑在上面,再抹上一層花生油,把長條的面團卷起來放在紗布下再發酵,因為古代的老面團發酵作用有限,所以需要把面團放在竈臺上,多發酵一會兒,最後進土窯烤熟。
肉桂特有的香味溢滿膳房,蔡豆聞着這味道,忍不住過來伸頭問:“佟姑娘做的這是什麽?這麽香!”
“肉桂卷,今日新品。”
剛出爐的面包色澤金黃,上面沾着紅褐色的肉桂粉,掰一塊下來,外酥裏軟,味道濃郁。
夥計們争相把面包卷端出去,不出佟溪所料,外面的人群又躁動起來,不時有七嘴八舌的聲音傳進來。
“這叫什麽?肉桂卷?給我來十個。”
“哪有這麽買的啊?你要十個,我們還剩下什麽,思味坊的點心好吃,但思味坊,又不是為你一個人開的。”
“別吵別吵,這不還沒吃過嗎?依我看,大家一人買一個,回家捎給家裏老小嘗嘗,若合胃口,明日再來排隊!”
“對對,這位說得是。”
佟溪笑了笑,回到櫃面後面,這時,外面進來一個夥計,身後還跟着一個女孩子,佟溪擡頭一看,那女孩子圓圓臉兒,竟是秋籬。
佟溪興高采烈地迎了過去,抓起秋籬的手道:“多些日子沒見着你們了,宏祥樓裏的掌櫃的可好?小二哥和三哥可好?”
“大家都好,都惦記着你什麽時候回去看看我們,”說罷,秋籬搓着手,環顧了一下鋪子裏,吞吞吐吐道:“溪兒,你這鋪子可比我們宏祥樓要氣派多了,你的命真好。”
佟溪明白秋籬的心思,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張銀票來,塞到秋籬手裏。
“拿去吧,借你的啊,等贖了身,不許去嫁人!來我這店裏,我聘你做掌櫃,”佟溪做了一個鬼臉,“每月的月錢全給扣下,抵債。”
秋籬一聽,喜不自禁,她做夢都想從沈家贖身出來,可贖身的銀子,哪裏是她能攢出來的呢。
“好,好,我怎麽敢當掌櫃,你請我做夥計,我分文不取都行。”
兩個女孩子笑作一團,正嬉鬧之際,外面一個夥計阿忠似剛回來,一進鋪子便道:“你們瞧怎麽着了,城外南坡山山腳下一塊人跡罕至的密林裏,突然發現一個死人,據說死狀慘不忍睹啊。”
“怎麽會?天子腳下,多久沒出過命案了,到底是何人所為?”
“呀,那我們夜裏是不是要多加小心,早些關門罷。”
“瞎擔心什麽,人家那是城外,咱們這是鬧市,外面巡捕到處都是呢,咱們這哪能發生這樣的事呢!”
那阿忠又道:“你們不知道,那死人的身份查清楚了,說是一個賭棍,叫王老四,身上一文錢都沒留下,估計是被人打劫了,可怪就怪在,他一個賭棍,沒事怎麽會跑到城外南坡山那裏去呢,嘿,賭棍碰上劫匪,算是棋逢對手了……”
阿忠還沒說完,秋籬沖出去。
“都幹活去幹活去,別在這裏嚼舌根。”
衆人作鳥獸散,秋籬趕緊又回來,佟溪呆呆地站在原地,面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秋籬知道她繼爹就叫王老四,若是同名同姓,叫王老四的賭棍也沒幾個,怎麽會這麽巧呢。
佟溪回憶起來,原着中王老四的确是被溪兒所殺,後來溪兒殺人一事被林素素公之于衆,溪兒在羞憤無助中死去。
王老四一再敲詐勒索他這個繼女,的确可恨,溪兒殺他,也是事出有因,但這一次,讓佟溪懵逼的是,自己并沒有動手殺人,這個王老四的死,疑窦叢生。
佟溪快步走到阿忠面前。
“那屍體呢?官府的人來沒來?”
阿忠不知為何,佟姑娘對這件事如此關心,他慌張地道:“屍體……,屍體送到衙門去了。”
佟溪顧不上解釋,她到衙門外,老遠就聽到裏面一個女人在嚎啕大哭,佟溪有些心驚,終于還是忍住害怕,撥開人群走了進去,只見衙門大堂之上,一個席子上,白布下面蓋着一個死人,從露出來的半張臉和衣衫來看,那人确實是王老四無疑了。
癱坐在地上的女人哭天喊地,捶着地抱着王老四的腿道:“你這個死鬼啊,好多天不着家,回了家就是打罵我問我要錢,不過三天不着家,就給我把命丢了,你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我真命苦,死了一個丈夫,現在又死一個,老天爺,你開開眼……”
佟溪明白,地上的女人便是溪兒的娘——月華嬸,月華嬸這時終于注意到了佟溪,她撲過來,一把抓住佟溪的腿,又哭又喊。
“我的閨女,你終于來了,為娘的命好苦,這麽些年,你總是躲着我不見,你別怨我啊,你爹當年要把你賣了,都不是我的主意,為娘的也是沒辦法啊,如今你爹死了,我可怎麽辦……”
佟溪一動不動,她從月華嬸的話裏聽出來,原來溪兒同她這個娘關系并不親近,這樣也好,要不然,突然憑空多出這麽一個娘來,她跟她又不熟,難保不被月華嬸發現破綻。
佟溪忍住尴尬,她緩緩伸手握住月華嬸聳動的肩膀。
“別哭,別哭。”
月華嬸一頭白發,渾身破布褴褛,讓佟溪想起自己的母親來,佟溪試着安慰她,月華嬸哭得更大聲了。
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
“剛才府尹大人已經派人查驗過屍體,貼着胸肋,一道大口子,傳言南坡山那一帶最近總有賊寇出沒,也不知是不是遭了劫了?”
“說身上一文錢都沒了,八成是劫財。”
佟溪把月華嬸扶到一旁,她冷冷地走到草席前,蹲下,鼓起勇氣揭開那層白布,王老四一張蒼白的死人臉露了出來,臉色發青,也不知道死了幾天,身上已經有了屍味,佟溪用衣袖掩住口鼻,王老四胸口的衣服果然破損了,稀爛的衣衫下面,露出一個森然的刀口,佟溪不敢再看,忍住惡心把白布重新給王老四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