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桂花冰酪
桂花冰酪
李晟堯話音剛落地,他潇灑一轉身,大步流星離開,給佟溪留下一個毫不留戀的背影。
霍刀緊随其後。
佟溪的敲竹杆計劃落空,她翻翻白眼,有被剛才李晟堯那副傲慢的樣子氣到。
“溪兒,你記錯了吧,咱們的糕是六文錢一兩,怎麽剛才你給那位氣度不凡的公子,說成了十文錢一兩?”秋籬眨巴着單純的眼睛。
“我們的糕,賣給好人吃呢,就是六文錢,”佟溪眯起眼睛,對着李晟堯的背影道:“若是賣給某些好色張狂的人吃,那就得要個高價。”
秋籬依然一頭霧水。
好在剛才那一場鬧劇散去,人群複又圍在了她們的點心鋪子前面,秋籬忙着收錢,眼看着面前原來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糯米發糕越來越少。
在她們的鋪子不遠處,拐過一條巷子的茶樓裏,茶樓上燈火通明,李晟堯坐在二樓的雅間靠窗一側,這雅間臨着街,從寬敞的窗口望出去,夜色浮動,整個京城的繁華夜景都盡收眼底,李晟堯望着窗外,心裏翻湧起一些說不清言不明的情緒。
“殿下——。”霍刀從外面探頭進來。
李晟堯微微一颔首,霍刀會意,這茶樓的店小二躬着身子走了進來。
“這是按二位的吩咐,替二位買來的糕,若還有什麽想要的,知會小的一聲,小的這就去給您二位買回來。”店小二把一包油紙包好的糯米發糕放在雅間內的茶幾上。
霍刀從胸口摸出一錠銀子來,“拿去,退下吧。”
店小二喜笑顏開地接過銀子,千恩萬謝地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霍刀上前來解開那油紙上面纏繞的紅繩,油紙裏,白玉色的糕塊上面鋪着一層杏幹碎,李晟堯回過頭來,他撿起一塊糕來,緩緩放在鼻子下細嗅,心中若有所思。
“殿下,這糕——,果真跟您小時候吃過的味道一樣?”霍刀忍不住問。
李晟堯并未回答,他眉心一跳,眸光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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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的後花園裏,三面環水的一座亭子裏,正是仲夏,蟬鳴陣陣,亭外綠竹環繞,綠茵濃密,環境倒也還幽靜,一大群丫鬟團團圍着,伺候着沈家老夫人和沈夫人在此處納涼消夏。
林素素手裏端着一個托盤,施施然走了過來。
“老夫人夫人好,我特地去膳房,親手做了些桂花冰酪,老夫人夫人嘗嘗,看合不合胃口。”林素素屈膝行禮。
亭子裏的桌上,擺放着各色佳肴,鹽水鴨,酒糟羊羔肉、豆沙餡餅,鶴發銀絲的老夫人望着滿桌子菜,就是提不起胃口。
“午膳太過油膩,這大熱天的,叫人怎麽吃的下去,你來的正好,呈上來給老夫人嘗嘗。”沈夫人吩咐道。
“是。”沈夫人身邊的丫鬟绛珠答應了一聲,走過來接過林素素手裏的托盤,給老夫人和沈夫人各自面前盛了一盅。
老夫人顫顫巍巍地拿勺子舀了一勺冰酪,林素素提着心看着老夫人把那一勺冰酪喂入嘴裏。
老夫人布滿皺紋的臉上神情舒緩起來,兩道眼皮下垂的眼睛微微半睜着,只見她喉頭滾動,臉上似有滿意之色。
“尚可。”
老夫人的話語落地,林素素提起來的心終于松弛下來。
沈夫人臉上浮起笑意,她殷勤地笑道:“若老太太喜歡,我這就吩咐下人們明日再做,素素這丫頭費心了。”
沈夫人不鹹不淡地誇獎了一句。
林素素是這府裏的家生子,她與沈家少爺沈子然可算得上是互相看着長大的,青梅竹馬的倆人日漸一日地長大,眼看着沈少爺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林素素每日陪着小心讨好自己,沈夫人不是不知道這小丫頭的意思,只是林素素雖然看着懂事周全,既溫柔賢淑,又懂算賬管事,自己那獨子子然也同她格外交好,但畢竟門楣上面差的有點遠,所以沈夫人一直也沒松口表示認可,心裏面其實還是有些介意林素素的丫鬟身份。
林素素得了沈夫人這句話,心裏已是喜得情不自禁,她福了福身,溫柔笑道:“老夫人夫人喜歡就好,伺候好老夫人和夫人,是素素的福氣。”
沈夫人微微沉吟,臉上帶着矜持的微笑。
老夫人此時又盛起一勺凝如牛乳一般的冰酪,緩緩放入嘴裏,咽了下去。
只是這一勺子下去,老夫人便放下勺子,她旁邊的丫鬟香桐忙上前來替她奉茶漱口。
“好倒是好,就是過于甜了。”沈老夫人一邊将口中茶汁吐到香桐躬身奉上來的掐絲琺琅盆裏,一邊淡淡地道。
沈夫人忙道:“下回囑咐丫鬟們,少放點饴糖罷。”
老夫人點頭,不再言語。
林素素在亭子裏伺候完午膳,又目送老夫人和沈夫人回房午休,她方才從亭子裏退了出去,走過後花園的長長曲廊。
“傳話給膳房的蘇三娘,下回給老太太的飲食,都再清淡一點,她上了年紀,如今嘴愈發挑剔了。”林素素冷冷地對她身後的心腹丫頭垂柳道。
蘇三娘是林素素特地去江南請回來的廚子,她巴巴地花重金聘這一位廚娘回來,就是為了借她的廚藝,自己來讨老夫人和夫人的好,不過今日看來,蘇三娘的手藝,自己還得多提點提點她,方才能成事。
“是,林姑娘,我看這夫人,對您還是挺高看一眼的,只要假以時日,沈少爺必定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垂柳轉着眼珠子道。
“你懂什麽,夫人客氣兩句,我們也不好當真,”林素素冷笑一聲,沈夫人那裏,終究還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宏祥坊那邊最近怎麽樣,沒出什麽亂子罷。”林素素臉色嚴肅,溪兒那丫頭雖然被她攆了出去,但以溪兒先前百般鑽營的心勁兒,她斷然不可能就此就對沈少爺收手的,林素素總有些不放心。
“林姑娘,你還別說,溪兒那賤丫頭自從去了宏祥坊,倒好像在那裏安安分分地呆下了,我心裏還納悶兒呢,她怎麽不吵吵着要回沈府來。”垂柳鄙夷地道,“我聽宏祥坊的胖嬸說,溪兒那死丫頭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居然鼓搗出了一堆糯米發糕來,說是吃起來別有風味,推到市集上去賣,竟還賣了不少錢出來,我看她這回是不是對沈少爺死了心,所以心思都用在別處去了。“
林素素腳下步子一頓,她眼神機警,擡起頭道:“我怎麽從未聽說過溪兒會做糕點,把她攆去宏祥坊,也是無心之舉,早知道她還會這一手,就幹脆把她打發到莊子上去随便嫁給個莊稼漢罷了。”
林素素略一沉吟,她才不能讓溪兒如此好過,她臉上浮起一層暧昧陰險的笑來。
“既然如今——,她賣糕掙了點錢,那何不如讓她那賭鬼老爹王老四知道知道,咱們做個順水人情,讓溪兒當個孝女也好。”林素素伸出手來,扶一扶頭上戴着珠釵,慢條斯理地道。
“林姑娘說的是,垂柳這就去辦。”垂柳一笑,心領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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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佟溪的糯米發糕在夜市裏打開了銷路,連着這幾日,佟溪和秋籬都忙個不停。
後院裏,秋籬一邊把糯米倒進裝滿水的木盆裏,一邊還得照看後廚裏摻進了土法酵母湯的糯米漿。
“溪兒,你還真別說,你的這個法子還真管用,土豆片湯裏放一把面粉,誰知道就能做出一盆酵母湯來,若不是你這個方子,光指望咱們面粉庫裏的那些老面團,可做不出這麽香噴噴松軟蓬松的糯米發糕來。”秋籬一邊擦汗一邊道。
佟溪淡淡一笑,古人和現代人的技術,那能是一個水平線上的嗎?秋籬的誇獎,她并不放在心上,她只惦記着自己還落在林素素手裏的那張賣身契,若是不早點搞到自由身,自己就算是賺再多錢,在眼前這個朝代,也無甚用處,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打罵。
“溪兒,你這丫頭,先前還真是小看你了,這幾日你連着晚上去夜市出攤,賣糕得來的銀錢快趕上咱們店裏一個多月的收入,”王掌櫃不知何時從櫃臺後面出來,正站在後院門口。
“可不是,溪兒人年輕漂亮,出去賣糕自然銷路好,咱們可比不了,咱們這片店啊,還得指望溪兒了。”在王掌櫃後面的胖嬸酸溜溜地說。
王掌櫃半睜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捋捋胡子點頭稱是。
佟溪微微一笑,停下手裏的活,她揉揉自己的手腕道:“掌櫃的過獎了,溪兒只不過是念在沈老爺對我有恩,把我從人牙子手裏買回來,沈家的生意興隆,溪兒當然高興。”
當初原主的後爹,把溪兒賣到人牙子手裏,那人牙子想多掙錢,差一點溪兒就進了窯子,倒也多虧沈老爺把溪兒買了回來。
“只不過——,”佟溪臉上故意露出明顯的為難之色。
“只不過什麽?”王掌櫃疑惑道。
“只不過後廚裏人手少,糕賣的快,可糯米漿磨起來卻很費時費力,我看——,胖嬸若是不願意出去抛頭露面賣糕,何不如勞煩嬸子來後院幫忙磨磨?”佟溪一臉真誠地提議,“剛才胖嬸不是還抱怨來着,覺得自己沒給店裏幫上忙,這不正是一個好機會?“
磨磨可是個苦差事,胖嬸苦着臉擺擺手,還未來得及找好理由拒絕。
“你這個主意好,溪兒會做糕,那就溪兒看着,胖嬸你去幫忙幹活。“王掌櫃頭一點,拍板做了決定。
總算甩出去磨磨這個苦活累活了,誰讓胖嬸自己撞到槍口上來。
佟溪溫柔一笑:“掌櫃的英明。”
佟溪心裏默默給自己安了一個新頭銜——宏祥坊新任糕點技術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