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chapter 6
“有思想的人,在哪兒都不合群。”
當我從睡夢中醒來時,沒來由地想起了這句話。
昨夜用餐過後天已經黑透了,沒有電的廢都一片死寂,因此我早早地入睡,而諾頓守着幽微的燭光獨自過夜。
然後我開始做夢————我很久沒有做過夢了,似乎從被諾頓抗走以後的第二晚就如此;也許整夜無夢總比噩夢驚魂好得多;然而今夜卻是一反常态:我不僅做了夢,內容還異常平和,如同末世未曾降臨的世界。
不過諾頓在我的夢裏登場了。因為我在夢裏忘記了末世,所以他也不是喪屍的樣子,我問他為什麽一個人離群索居,問他的同伴在哪裏,諾頓回答了很多,我卻都沒有聽清,幾經努力後才趕在醒來之前聽到了那樣的一句話。
有思想的人,在哪兒都不合群嗎?
夢醒後我看着正熄滅蠟燭的諾頓,自顧自地在心裏面補充了一句:就算死了也是如此。
按照計劃,早餐後我要去一座倉庫找淨水器。
多年無人涉足的地方要進去可不算容易,好在自然的力量已經侵蝕了防盜門,物理上破門而入是可選項,而裏面暗無天日的環境并不适合植物生長,以至于唯有薄薄的一層苔藓。
這件事諾頓幫不上什麽忙,他只能舉着礦用探燈為我照明,偌大的倉庫裏寂寥無聲,只會偶爾傳出我翻箱倒櫃的聲音。
當我将一枚大箱子從靠牆的架子底下扯出來時,頭頂響起了鏽蝕金屬摩擦特有的聲音,下意識間我仰起頭,諾頓也把探燈照向了聲音的來源。
在光線定格的剎那,我見到拼接結構的倉庫頂棚以摧拉枯朽之勢碎裂崩塌,只消頃刻,細碎的塵霾就比碎片更先一步撲到眼前————
電光火石間身體做出了比頭腦更快的反應,我當即全速後退想避開坍塌區域,然而卻在霎時冰冷了渾身的血液:我站的地方離牆太近了,慌不擇路向後躲避時,我直接後背撞上了牆。
在我無處可逃的瞬間,一只手卻從我背後猛地拽住了我,與此同時後背的“牆”一輕,我不受控制地往後仰去:原來我靠上的是一扇門。
随即門“砰”的一聲合攏,我在眼前一片漆黑的同時,聽見了外面坍塌物砸在地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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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處的空間依舊伸手不見五指。
我本來想呼喚諾頓,但劫後餘生并冷靜過後,現實卻讓我止不住地驚恐了:燈在諾頓手上,就算事故發生時燈被摔壞了,他也應該是在我前方,但是,把我拽進這個狹小黑暗之地的手,是從我後方伸出來的……
四周靜得只有我一人的呼吸聲,我卻意識到倉庫裏不止我和諾頓兩個。
冷靜,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諾頓就算被埋在廢墟下也不會有事的,他的力氣也足夠他自己爬出來。
仿佛上天聽到了我的心聲,外面響起了碎片被掀翻的聲音,然後是諾頓在呼喚我的名字。
我在這裏啊諾頓!我正要回應他,卻在張開嘴的時刻愣住了。
因為那除了我與諾頓之外的第三個存在現身了。
我在黑洞洞的地方看不見,但是聽見了落地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原來那家夥自把我拽進這兒後就一直躲在門頂上。
是個男性的聲音,我毫不懷疑也是喪屍,他對諾頓說:“也許你是第一次見我,但我看見你不止一次了。”
諾頓的腳步在幾米開外的地方停滞了:“她呢?”
“我會放了她的,但在那之前,我想和你聊聊。”
我聽見那只喪屍接着說,他在城市被廢棄後,就一直将此作為自己的據點,卻在游蕩于街頭巷尾的時候發現了諾頓這個怪異的同類。
礦工打扮的喪屍逆着人類逃亡的方向回到廢都,徑直去了儲存人類食物的地方帶走物資,第一次目擊者只覺得奇怪、并産生了興趣,幾次下來後,他推測諾頓在飼養人類:一開始,他以為這種飼養是以進食為最終目的的,直到……
直到這一次,他看見諾頓與人類一起來了,并且表現得就如同人類的同伴一樣。
“所以,你出現了變化,我的同類,告訴你遇到了什麽,才産生的變化?————老實回答,我立馬放人。”
“……”
諾頓在短暫的沉默後回答了一個人的名字,我怔住了。
他說的那個人,是我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但随着年齡增長關系逐漸減淡———我卻直到此時才得知,多年以來竹馬都偷偷地愛戀我。
竹馬是個腼腆內向的人,以至于随着青春期到來而在我面前手足無措,便選擇暫時減少與我的來往,主動加入了出外勤的隊伍想讓自己成長,卻在一次與喪屍的遭遇戰中再也沒有回來。
我過去只知道他屍骨無存地犧牲了,卻不知道他一直以來的心意,直到這一刻,這真相自諾頓·坎貝爾口中脫口而出的一刻,我才拂散了所有的疑雲。
————正因為我的竹馬暗戀我,才選擇加入外勤隊伍,并因此不幸遇難;而諾頓之所以這樣對待我、出現了不同于其他喪屍的“變化”,是因為……
是因為我的竹馬正是死在了諾頓手上。
在獵殺人類成功後,諾頓啃噬了他的血肉,獵物的記憶随着血肉一起進入了諾頓的身體,我的身影開始在諾頓的思維裏揮之不去,最終驅使諾頓循着獵物的記憶找到了我的住所,并從地道将我帶走。
面前的門被嘩啦一聲拽開,我重新恢複了光明。
那質問諾頓的喪屍,與其說是喪屍、不如說是個穿着衣服的骷髅,黑洞洞的眼眶裏此刻居然能産生嘲諷的情緒,他說:“你們可以走了。”
諾頓就站在不遠處,沉默地看着我。
此刻我什麽都沒辦法想,也什麽都無法做,機械似的徑直離開了倉庫,回到了停車的地方,諾頓跟在後面,進入了車輛後座。
待車發動并使離城市後,我的身後傳來了諾頓的聲音:
“前面那岔路口你往另一條開,雖然看似方向不對,但其實可以繞回基地。”
我停了車,回過頭去看他。
諾頓別過臉去:“對不起,我早該告訴你的,但是我和他一樣喜歡你,我不想讓你走,于是我絕口不提。”
我靜靜地聽着,一言不發。
他說了下去:
“可正如剛才那骷髅所言,我感覺自己逐漸有什麽不一樣了,卻很不習慣:我知道你被留在礦場是不痛快的,我也知道你想離開,澆花的水其實是不需要淨水器過濾的————你也并不是想趁此到廢都探險,你的目的只是找借口弄到車,以便在時機成熟時離開……這些我都清楚,明明我想讓你快樂、應該滿足你的願望,但是我卻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只因為我出于私心要你陪在身邊。”
這麽多天以來我第一次聽他說如此之多的話,我原以為他說話是很困難的事情。
他還在說,他以為,只要他絕口不提吃掉了我的竹馬,我也就不在乎生死的鴻溝;是那骷髅讓諾頓·坎貝爾去面對了事實,讓他承認都是一廂情願、單方面的強求————所以諾頓放我回去,因為他不得不坦白:他清楚我留在礦山整日都驚慌失措的心情。
無從彌補,只能滿足我這一點點真實的願望。
“……我知道了。”我改變了行車的方向,路途不短,但順利得出奇。
我以為他會中途反悔,或者起碼會多說些什麽,但是全程寂靜無比,仿佛此行只有我一人而已。
在靠近基地監控範圍的地方,我把車停下了:“再往前,你會被基地那邊發現的。”
身後傳來下車的動靜,我也拉開了車門。
諾頓臉上依舊空洞麻木,看不出什麽情緒,他問我:“最後一段路你不開車嗎?”
我搖頭:“走路也不遠了,這一帶還算安全,車留給其他路過的幸存者吧。”
他轉身就走:“那……再見。”
我原以為他至少會等我先走,那樣我就趁機囑托兩句向日葵和小牛犢的事情,現在這态度到讓我覺得自己在依依不舍了,也只好道別往基地趕去。
等安全回到基地,我告訴守衛自己在被喪屍抓走後,幸運地用變異植物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并湊巧地搶到了車輛逃走,只因為迷路所以過了這麽久才回來。
由于我正是被抓走時的打扮,除了口袋裏的變異植物種子,什麽都沒少也沒多,所以他們相信了我的說辭;也正因為我狀況和被抓走前一樣,這些日子與諾頓的生活沒能留下痕跡,宛如一場虛無缥缈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