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檐上光
第91章 檐上光
夜風掃在臉上, 宋觀玄從高重璟懷裏探出腦袋:“你怎麽還會走瓦檐?”
“天乙教的。”
高重璟踩着牆上檐脊向前掠去,速度并不是太快:“很簡單的,踩準位置就好了, 不需要多少功夫。”
宮宇飛檐在眼前晃過, 宋觀玄從未在這個角度看過皇宮,扒在肩頭向高重璟身後看去:“怪稀奇的。”他突然問:“那你知道怎麽下去嗎?”
高重璟:“……”
刻意松了松手上力道。
宋觀玄驀地一縮,緊緊抓住高重璟衣襟,威脅道:“我可摔不得。”
“我摔地上,你摔我身上還不行?”高重璟說罷腳步一拐,踩着旁邊的瓦檐踏上西宮門邊望樓的二層。
他将宋觀玄放在走廊上,自己一撐住欄杆也翻了上來:“這條路不用下去。”
宋觀玄理了理衣衫:“你不是第一次來?”
玄色袍子下翻出把宮鑰:“我有這的鑰匙。”
高重推開一道窗戶要翻窗而入, 半蹲在窗沿上朝宋觀玄伸手:“這邊是樓梯, 當心點。”
宋觀玄照做,翻窗進樓拾階而上。
狹窄的樓梯轉過幾層,盡頭是一方小小露臺,露臺再往上,幾階臺階穿過檐下空廊連着閉鎖的門扇。宋觀玄望過去有些蕭索,從前大概是用來小聚賞景的。
“露臺圍欄翻修, 別過去了,危險。”高重璟扯着宋觀玄坐在木階上, 眼前景致開闊, 乾都大半夜景都在其中:“這裏原本用來看煙花的,剛來的那年你要不是病倒, 我本來是打算帶你來看的。”
宋觀玄坐在高重璟身邊, 一算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就有鑰匙, 恐怕是高重璟的生母留下的。
“可惜了。”西邊宮殿原本少人, 高遙風搬走後更加清冷起來。宋觀玄有些惋惜:“你并不讨厭高思拂?”
“他又沒什麽錯, 他母親也是很柔和的人,不曾苛待過我們。”高重璟望着遠處燈火,夏夜雖是暖風拂過,依舊将宋觀玄擋在側風處:“他都沒見過這樣好的人,也可惜。”
宋觀玄也只見過幾回高思拂,上次還是中毒的時候。那時就覺得這人心思單純純粹,全然不像宮裏孩子。
只是高重璟臉上有些落寞,他伸手握了握高重璟的手背:“我聽說兩位先皇後都是很好的人,觀玄雖然不懂這些,但是看了寫記冊覺得傳言并不假。”
高重璟驚訝地看着宋觀玄從懷裏摸出本宮廷記史,驚到:“你偷的?!”
“這個人老是寫你壞話,我把順手帶出來,剛好燒了。”宋觀玄真從袖籠裏翻出火折子,輕輕一吹火苗直蹿。
高重璟連忙把火折子蓋滅:“少了被人查出來可怎麽辦?”
“一本記冊,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寫,少了就少了。”宋觀玄緊緊握着火折子:“我燒不得?”
眼波流轉着無奈看得高重璟連連敗退,捧着他的手将火折子重新揭開,欺身吹燃:“你燒得,你燒,還想燒什麽我明天給你拿來。”
宋觀玄将燒得翻卷的書頁投進燈座,看着它在火光裏緩緩化為灰燼,滿意地笑了下:“天天這麽偷出來一本,以後豈不是沒有史料可以借鑒了?”
燈座裏燒得砰的一聲,高重璟默默無言。
側目可見身後拖着兩人的影子,依在破落高樓上。宋觀玄并非真要逃走,但此時卻分外像那亡命鴛鴦
宋觀玄伸手點了點遠處:“那是乾都觀的方向。”
高重璟猝不及防問道:“你會不會換個人去乾都觀?”
“常行江我放心。”
“別人你都不放心?”
宋觀玄托腮望着乾都觀前的燈火,夜風吹得喉頭發癢,他往高重璟身側藏了藏:“放心的人有一個已然不容易了。”
“我覺得他在乾都,看起來并不怎麽适應。”高重璟措辭謹慎。
“不合适的是他,又不是你。”宋觀玄微微挑眉,聽得高重璟忽然和常行江幾分相似的說話方式:“常行江你也吃醋?”
“玉虛觀要從你這裏分走一點,乾都觀也要從你這裏分走一點。”
這模樣和那天說高遙風全然不同,宋觀玄心中推動:“那上次高遙風……你是怕我選別人做這天命?”
高重璟慌忙矢口否認:“沒有。”
“天命是不可改的。”
宋觀玄道,他微微探身就能看城樓下的影子。這是西宮門,他就死在這個宮門角落,一劍穿心死了好久也沒死透。
高重璟默默,天命沒往心裏去,又聽見宋觀玄問他。
“你什麽時候開始想逃的?”
“嗯?!你怎麽知道?”高重璟對宋觀玄那句帶他逃走絲毫不懷疑,意外這條逃奔的路是宋觀玄選給他圓夢的:“小時候看書上課那會吧,我現在不想逃了。”
“我想你小時候常常遲到,只等着訓練場上放風,看起來會是想逃課的樣子。”宋觀玄收回目光,有些倦了似的靠在高重璟身上:“我沒這麽逃過,如今也覺得有意思,小時候逃起來定然是趣味無窮。”
他鞋襪未穿從深宮裏逃出,穿過甘露宮,穿過太和殿,轉進這條蕭索的宮道。
沒想過盡頭是支箭羽等着他。
高重璟久不聞宋觀玄的聲音,偏頭看去這人正抵着心口看燈:“我跑得太快?”
“沒有。”宋觀玄松開手:“想起你送我的箭羽了。”
“八字不合這麽厲害?”高重璟信以為真,掌下宋觀玄确實心跳微促,便輕輕使力揉了揉:“你別想了,想起我難道只想得到那箭羽?”
宋觀玄見高重璟離得及近,也未躲閃。浸在略微暧昧的氛圍裏,低聲問道:“那你想起我,會想起什麽呢?”
高重璟驀地擡眸,這問題耳熟,剛答錯過一次,手上的人悉悉索索逃了出去。
“唉,殿下連我一點好處也湊不出,想來是沒什麽可記起的。”宋觀玄眼裏閃過一絲僥幸:“那會想起今晚違反宮規翻牆越檐嗎?會想起……”
“我不想這樣想起你。”
高重璟猛然打斷,伸手捂住宋觀玄嘴巴。
宋觀玄毫無防備,已然被這力道帶得向後仰去。高重璟那些珠玉鏈子撞在宋觀玄胸口,瑪瑙玉珠細碎地糾纏着他的發絲。
“嗚……”宋觀玄只揪住一截袖擺保持平衡,也沒空推開高重璟的手。
“這是懷念,我不想要。”
高重璟順勢一手支着地,吻了吻他的額頭:“別讓我這樣想你。”
宋觀玄這幾日瘦了許多,高重璟心裏酸澀,宮裏果然呆得委屈。他吻着宋觀玄頭頂,不能逃,不能放下毀譽功過,更不能留着爛攤子給宋觀玄。
“高重璟……”宋觀玄輕輕推了推他:“抱得太緊了,松,松手。”
“宮裏委屈你了,我再不想逃的。”高重璟連忙松開,又再次輕輕将他攬進懷裏:“你我都在這裏,這樣就最好了。”
宋觀玄呼吸裏充斥着高重璟身上的檀香味:“我倒也沒有那麽委屈。”
“瘦得像要飄走似的,還不委屈。”
宋觀玄覺得高重璟屬實有些誇張,他捏捏自己,早課雖緩又沒落下,哪裏是什麽紙片模樣了。自問在宮裏依舊是能打水能搬物,和從前沒什麽差別。于是道:“只是這幾天沒法好好吃飯而已。”
高重璟眉頭一皺:“解天機做的飯好吃,常行江做的飯也好吃?”
“嗯。”
“我宮裏的飯不好吃嗎?”高重璟追問。
“吃了十幾年了我……”
“好啊好啊,真是始亂終棄,将糟糠之妻……”
“咳咳。”身後傳來一陣腳步:“我們在一樓等着,你們進來怎麽沒動靜?”
“我們?!”高重璟咻地回身,樓梯上依次站着顧衍和解天機。
兩人中間,擠出個杭時有來。
幾人進屋,點起一盞微弱風燈。
燈火如豆,隐隐可以看清冊子上的标題。
高重璟和宋觀玄分坐兩邊,頓時了然今晚哪裏是逃命,根本是來攢局的。
宋觀玄面帶笑意,看着似有話說的杭時有:“杭大人,你有事找我?”
杭時有滿臉漲紅,似乎發現了些不得了的事情。“小小小小宋大人和……”
解天機斜了一眼他:“杭大人,你喘口氣罷,別把自己憋死了。”
宋觀玄緩緩:“五殿下是自己人,沒關系的。”
杭時有正色,轉到事由上:“這是陸安遞交的田冊和糧冊,你看是不是有些怪異?”
宋觀玄迅速過目一遍放下冊子,無視高重璟那邊的低語,詢道:“你覺得是少了糧草還是銀錢?”
“我去對比了曾經的造冊,像是都掃了。”杭時有說起正事,眸中灼灼:“三個月前我聽說朝上有次參谏說陸安似與亂匪勾結,可這樣看來幾次糧草失竊起火,還有田地缺失少記,很難不聯系在一起。”
宋觀玄心裏轉過上輩子的事情,這錢在樊貞和亂匪之間轉過,借此私自擁兵不假。造冊打的是官糧變私糧的算盤,他不疾不徐問道:“你的意思非得水淹城鎮,是為了抹平?”
高重璟全然沒宋觀玄那樣游刃有餘,他自進來便看顧衍帶着黃楊戒方,頓時坐得端正。趁着宋觀玄和杭時有說話,試探着問道:“顧少師,那晚是不是……”
顧衍中氣十足:“好得很,不至于。”他垂眼看着桌上戒尺:“這是順手帶的,不是帶來打你的。”
“那宋觀玄可不能打,你還是打我吧。”
顧衍:“……”
宋觀玄聞言翹了翹嘴角,側身過來道:“這事巧了,五殿下明天正要去交那本山水書冊。這事一了,自請南下也算有了人選。”
高重璟并非沒聽見宋觀玄和杭時有議事,從前這事是高歧奉做的,并未做成。陸安遭災遭難,許多年都沒能恢複過來。
果然聽見杭時有道:“五殿下也要南下?今天二殿下也請南下了。”
宋觀玄和高重璟對視一眼,朝着杭時有揭過此事:“杭大人這些賬冊放在我這,也可安心了。”
高重璟懵然,自己南下無妨,宋觀玄哪裏受得了南下的苦熱。
他還在呆愣,卻見解天機扯着宋觀玄先走一步避嫌。
宋觀玄的衣角在門口一晃便消失,高重璟目光也随着他去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2-07 04:28:38~2023-12-07 23:32: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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